祭拜完后,崔思道率先上了马车后。
  他微微掀开车帘,便见林渊站在他师妹的马车边,等莫玉笙踩着木凳上车后,林渊才放心的回自己的马车。
  这态度十分体贴入微了。
  骑着马的周恒立即下马,来到车窗前询问他:“王爷,可否启程回去了?”
  崔思道冷着脸放下车帘,道:“启程便是。”
  周恒得了令,便朝守卫森严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马车缓缓的朝京城里行驶而去,崔思道脑海里却满是林渊同师妹一路相处的细节,越想他心里越发像万蚁噬心一般。
  他不由回忆起今春,师妹红着小脸,捧着一个她亲手捏成的泥人,来到书房像他诉说自己心意的模样。
  崔思道轻轻闭上眼睛,掩下眼底的复杂情绪,斩断心里其他的念头。
  可惜,就算师妹以往常说着自己有多喜爱他,等时过境迁后,她也会移情别恋,重新将心放到别人身上。
  比如将心思,放到她的未来夫婿林渊身上。
  他们夫妻恩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他不过是一外人罢了。
  崔思道倚靠着马车,双目阖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耳边就有嘈杂之声传来。
  红药轻轻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转头对莫玉笙道:“姑娘,咱们已经到城里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莫玉笙眼神朝外面扫了扫,正好看到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行身着粗布素衣,正缓缓走来的行人,显得格外打眼。
  因为认识的人太多了,这其中有当朝丞相,丞相夫人,丞相子女以及一干人等。
  往日身着昂贵绫罗,满头珠翠的沈西柔,如今只穿了一身麻衣,含泪站在外面。
  莫玉笙一头雾水:“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沈西柔穿得如此简陋?丞相一家也变成了这个模样?难道他家犯事东窗事发了?”
  红药也一脸不解,她讪讪笑了笑:“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们出了京城好一会儿了,说不准事情就发生在他们出京之后。
  马车上有摄政王府的徽记,一路又有护卫相送,百姓都要避开退让。
  沈西却柔紧盯着车驾不放,视线转换间,她刚好看到了莫玉笙。
  同样是有摄政王徽记的马车,只有不大的一角马车帘子被掀开,而莫玉笙那个南疆来的乡野孤女,却依旧坐在华贵的马车里,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沈西柔脑子一热,突然不顾父兄的叮嘱,朝着最她的方向拔腿跑了过来,然后她被护卫拦在了外面。
  “此乃摄政王车驾,尔等何人,胆敢上前冒犯?!”
  沈西柔抬起一张憔悴的脸,如往日那般骄傲跋扈的对莫玉笙扬声喊道:“莫玉笙,平乐县主!我要见王爷,你让我去见王爷!”
  她在护卫的阻挡下,还不断的挣扎,她又如此喊叫,惹得旁人侧目。
  莫玉笙的马车停了下来,连带着前面两辆马车,以及一众随行的护卫,纷纷对着沈西柔拔了腰上的佩剑。
  沈西柔却并未被吓到,依旧执拗的顶着莫玉笙:“我要见王爷,你让我去见他!”
  莫玉笙看着她的脸,就会下意识想起,师兄同沈西柔在紫藤花架下亲密无间,好似在相拥着说悄悄话的场景。
  她本已经平静的心脏又好像撕裂了一道口子,涌出并不平静的血液。
  有点疼,有点酸涩,还有点气愤……
  莫玉笙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朝沈西柔道:“沈姑娘,你同师兄之间的事,我是不管的。师兄的车驾在最前面,你要是有话,就直接去找他说。”
  她说完便直接放下了帘子,挡住了沈西柔的视线。
  莫玉笙忍不住气道:“师兄自己惹出来的风流债,却不自己管好人,反而让我没个清静,真是烦死了!”
  红药缩了缩脖子,王爷态度转变太快,本来她还以为姑娘要成摄政王妃了,谁知道王爷又突然将她同林渊定下了婚事。
  这情形变化得太快,如今姑娘又说这位沈姑娘是王爷的风流债,红药虽有些不敢信,但她也不敢开口替王爷辩白了。
  沈西柔死死盯着被放下的车帘,她不禁想到那日在摄政王府中,王爷说要抄了她家,让她也尝尝当真正乡下村女,辛苦劳作的滋味。
  言犹在耳,沈西柔知道摄政王说的是真的,如今这些事情一一都实现了。
  她也知道第一辆马车里,坐的人是摄政王,但她害怕摄政王的怒意,便不敢上前,只能通过纠缠莫玉笙,好再见王爷一面。
  沈西柔一直叫着莫玉笙的名字不肯罢休,不一会儿,前后两辆马车里便各走下来了一个男人。
  莫玉笙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却只听到了沈西柔突然哽咽的嗓音:“王爷,求求你救一救沈家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想回老家种田。”
  轿子外,沈西柔朝崔思道跪了下来,而崔思道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他眼睑垂目,居高临下的看她,眼神里尽是凉薄。
  护卫见双方是认识的人,便后退了两步,留下了说话的余地,眼神却依旧警惕的盯着突然跑过来的女人。
  沈西柔扬起头,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一改往日的作风,她一向骄矜看人的眼中,此刻含了泪水后,竟也显得楚楚动人。
  她跪在崔思道脚边,仰头瞧着男人半点不为所动的脸,忐忑道:“那日我还去王府中做客,王爷忘记了吗?我不求其他的,我只是不想离开京城,不想回老家乡下而已,求求王爷了。”
  莫玉笙不知发生了什么,崔思道却是知道的。
  由于陛下顾念着丞相曾经教导过他一段时间,并为使他一家身陷囹圄,只在午时下旨抄了丞相的家,剥夺了他的官身,并令回乡躬耕,且罚其后代三代不得科举。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出城祭拜,所以错过了圣旨。
  崔思道垂目瞧着沈西柔的情态,他面沉如水,眼里半分波动也无,只是在听沈西柔说完自己的请求后,他才出乎意料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本王在京郊亦有一处农庄,你若是愿意,便可以住进那里。”
  他嗓音落下,沈西柔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我愿意,我愿意的!”
  她知道摄政王的农庄,并非像真正的乡下一般朴素贫寒,那庄子布置都是讲究悠闲雅趣的住起来一点不差。
  只要住进庄子里去,她也算是摄政王的客人了,她便不用真正的像农女一样,去田间劳作,靠天吃饭。
  沈西柔已经弄不清楚,摄政王对自己的态度了。他忽冷忽热的,之前一会儿不避讳她的靠近,转眼又狠狠拒绝了她,将她的颜面踩在地下,让她颇感羞辱。
  如今她又想不通,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王爷还能留下她。而她唯一宝贵的,就只有这一张脸蛋和这个身子了。
  莫非堂堂摄政王也像一些公子一样,有着特殊的癖好,比如喜欢用一些手段欺负、折磨女子,然后令她们完全折服于自己?
  沈西柔好似明白了什么,她含泪的眼睛像钩子一样去看崔思道,言语暗含着撩.拨的意味。
  “我知道王爷对我的意思了,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只能凭借这一具卑贱的身躯,来服侍王爷。”
  她泪水顺着腮流了下来,如同碾落的娇花,很是可怜的道:“我也不求王爷什么,只求能得王爷三分怜惜便心满意足。对了,还有我父母和哥哥,王爷能不能也让他们留在庄子里,我父母年纪大了,恐受不得回乡的劳顿……”
  沈西柔话还没说完,就被崔思道斩钉截铁的打断。
  “不能,你既然那么想随他们走,那你也不要留在庄子里了。”
  沈西柔请求的话都被堵住了,她回头,只见她父母焦急的朝这里看来,想要将她寻回。只是因为如今他们都是平民,所以被以往她看不起的侍卫挡在外边,半点靠近法子也没有。
  想到父母,沈西柔有些犹豫了,农庄里她有着还算养尊处优的生活,到了乡下就是完全贫苦的生活了。
  这根本不用选。
  沈西柔狠心回头,不再去看家人,只对崔思道柔声道:“我愿意留下服侍王爷。”
  反正,那样艰难痛苦的生活她受不了。因为她需要穿锦带金,需要吃山珍海昧,需要仆从如云的服侍她。
  崔思道只冷淡点头:“那你便先跟着周恒吧,他会送你去庄子里。”
  将事情交代完后,崔思道重新回了自己的马车,再不给沈西柔一个眼神。
  马车与护卫队又开始朝王府行去。
  莫玉笙虽然没有看到方才的情景,但她却将崔思道与沈西柔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想到方才他也没否认沈西柔话里的意思,莫玉笙气怒过后,忍不住讽刺道:“难道他还要养个外室不成?他这是什么做派?”
  话一说完,与她同乘的红药越发不敢答话了。
  莫玉笙冷静下来,不禁苦笑起来。
  是了,无论师兄是养了外室,还是要纳了沈西柔,这又与她何干呢?
  她该将心思放到林渊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