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点燃的熏香已然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小撮橘黄色的余烬与弥漫在空气中还未飘散的轻烟。
完成了任务的龙后特使早已经离开，可路明非却依旧独自坐在他的首席之座上闭着眼睛，兜帽投下的阴影遮挡住了他整个面部，没有谁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在需要思考时，大法师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尤其是关于这些伤神的地狱政治问题。
龙后的示好、第一领主的焦虑、以及黑暗至尊的暗示似乎都在向着他低语，自己这位人类有望染指阿弗纳斯的权力之巅。
可谨慎的大法师不愿就这轻易地去相信，在这片罪孽横行之地怎可能会有这种好事落到自己的头上。
而经过他的分析，无论是从外部环境、自我意愿，还是领导态度去思考，成为第一领主都不是他真正渴望的目标。
第一，他在巴托地狱中的根基其实并不稳固。
千年的时间在凡人眼中足以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可在魔鬼这群拥有着永生命的存在面前还是太过短暂。这群动辄上万年、甚至上百万年的家伙所积累的势力可不是他一个新兴贵族可以匹敌的。
而在这千年间，路明非为了不被这些恐怖的政治纷争撕成碎片，在成为高塔之主后也几乎从不与那些同僚做过多的深入交流。
这做的好处自然是在整个巴托地狱，他没有什明面上的敌人，所有的魔鬼贵族们都觉得他只是一个为了魔法真理而有些疯狂的人类法师，并不会对自己的统治造成什影响。
可这也代表了他没有任何政治上的可靠盟友，任何一波风浪都会将他新建的王朝给吹散。
其次，路明非自己也不想去当什狗屁的第一领主。
在秩序之地，权力的大小取决于责任的多寡。而阿弗纳斯的大领主在面对风云诡谲的政治形势之外，还得直面隔壁的恶魔大军！
没错，那场从创世之初便一直持续至今，未来也必将继续进行的“无尽血战”就发生在地狱的第一层。而作为这一层的最高领袖，大领主必将终身都处于一种“血战”和“即将去血战”的状态。
所以，如果他真的接手了这份工作，那大法师多半就得和自己的魔法研究说再见了。而面对着这场秩序与混乱的哲学大乱斗，路明非可还没有想好该以何种方式加入其中。
除此之外，地狱之主的态度其实也相当微妙。
如果仅凭着一句模糊的暗示，路明非就真的去咬下这块饼，那他多半得被自己蠢死，怕是被人煮熟了都不知道后悔。
而按照魔鬼之王的阴谋习惯，自己更有可能是被推到聚光灯下的牺牲品，为的就是掩护那位被黑暗至尊真正看重的继任者。
而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路明非的脑海中时，宝座之上的他不得不轻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牺牲品、试金石、诱饵、挡枪，当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大法师自己时，那感觉可真不怎美妙。
但龙后在这个计划中又想要干些什呢？
摩挲着手中的黑色请柬，路明非不得不再次陷入沉思，从自己已知的各种角度试着去分析对方真正的用意。
作为恶龙之神，提亚玛特所做的一切都只会指向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再次统治只有五色恶龙存在的世界。
为此，邪龙女王绝对会想要得到大法师家乡所隐藏着的远古巨龙之谜，而与路明非接触就将成为祂必然的选择。
可是，这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呢？
如果自己真的是地狱之主的弃子，龙母所要做的必然是在他被抛弃时出手保住自己的性命，并以此为要挟让大法师为祂效力。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魔鬼之王让自己这以为的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冒出来便瞬间在大法师的内心深处扎下了根，不断地向他思维之海的各处无限扩张，仿佛是要彻底占领路明非的所有意识。
而他自己却只能像是一条被挤上岸了的鱼，难以呼吸。
“主人，时间到了。”
道格满含谦卑的提醒此刻却成了深陷思维之海的大法师最后的救生绳。反应过来的路明非大口喘著粗气，严厉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角魔，就像是真的在责怪对方的出现。
“谁让你来的？”没有感谢，大法师的语气中更多的是在问责对方的打扰。
“哦，主人，是您亲自下达的命令，难道您自己忘了吗？”此刻的钥匙保管员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人类主子陷入如此境地。
“您在会见龙后特使前特意嘱咐过，半刻钟之后装作有急事的样子跑来向您报告，这样您就能有机会离开了。”角魔谦卑地弯下了腰，一丝不苟地向自己的主人转述了他之前的命令。
在地狱中，这种主仆合演的戏码能有效地赶走那些不想见但又不得不见的客人。
“但那家伙已经走了！”
经过对方的提醒，路明非确实想起了这条自己下达的命令。可这又如何？他可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失误。
“但您也没有取消这条命令，不是吗？”魔鬼们的严谨天性让他的理由无可辩驳。
大法师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道格，第一领主上一次派手下过来是什时候？”对于他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处理这来自自己顶头上司的猜忌。
魔鬼之间不存在信任，作为阿弗纳斯的掌管者，第一领主潜在的竞争对手几乎可以算是整个巴托地狱。
他的每一个手下都渴望着在权力之路上更进一步，而那些位于其他层面的贵族也期望着能替他们的主子掌管这一整层位面。
所以，这对酒友之间的猜忌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埋下，无声无息地等待着生根发芽的机会。
而当那些被刻意传播开的消息飘进第一领主的耳中，这份怀疑便会破土而出，长成不可能被忽视的参天大树。
“五天之前。”无需思考，低着头的角魔立刻做出了回答，“如果您还需要知道具体的到访时间，请容许我回去查看相应的细节记录。”
“不，不用具体细节。告诉我再上一次又是什时候。”路明非摇了摇头，继续追问。
“十五天，大人。第一领主的使者每十天便会拜访一次。如果不出什意外的话，那下一次来访将会是在五天之后。”
作为黑塔的钥匙保管员，角魔道格很好地完成了他的工作，对每一位拜访者进行了详细的登记。
“五天吗？这看来时间还是有一点紧张啊。”大法师的手指又一次不自觉地摩挲起了那张黑色的信封，一个新的计划已经在他的心中慢慢成型。
在路明非的冒险生涯中，有一位杀手同伴曾告诉过他，解决大祸的手段就是惹一场更大的祸事。
同样，这次的危机既然来自于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那不如就将这谣言中的目标范围扩的更大一些，让一切变得更加合理。
我说的对吗？曾经当过第一领主，最终却被魔鬼之王撤换下来的龙母大人？
大法师沉默地低头，微笑着看向了那张印有五色龙标志的特殊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