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豫回来了?”
  虞冷月坐在院子里,听到二门上十岁的小厮过来禀了话。
  小厮脸嫩,声音也嫩,低着头在门外垂首回话:“回三太太的话,豫爷回了,现下歇在前院客房。三爷叫人看顾着呢。”
  虞冷月笑了笑,挥手让丫鬟打赏了些果子给小厮。
  雪书攥紧了手里的绣线,脸色微红,坐立不安。
  小厮领了果子走,虞冷月便看着雪书道:“他是三爷心腹,既然远行回来,你代我去慰问一番吧!”
  雪书欲言又止,还捏着绣线,举棋不定。
  虞冷月接了她手里的绣线,灿然一笑:“快去吧。”
  雪书点了头,让丫鬟从库房拿了些补药,就去了前院。
  顾豫用过饭,歇在周临渊院子的客房里,正要换药。
  衣裳脱了一半,门也没关。
  雪书敲门时,就看到他衣裳半|裸,身上小麦色的肌肉结实。
  她惊叫了一声,手里的药掉在地上,慌慌张张转了身子,手掌胡乱地扶着门,说:“……豫爷,我、我不知道您在脱……”
  她脸皮薄,有些话当着男人的面,说不出口。
  顾豫倒是淡定,不觉得被女子偷看了身子有什么羞的。
  他一抬头,不慌不忙把衣裳穿好,才说:“好了,姑娘转过来。”
  雪书转过头也没敢看他,先蹲下去,低头把药给捡了,余光里见顾豫衣衫齐整了,才敢走过去,把药放下说:“……太太听说你回了,差我过来送些药。”
  顾豫笑了笑,五官硬朗英气,笑容却使眉目有几分温柔。
  两人对视一会儿,雪书觉得,好像不那么陌生了,才敢看一眼他身上的伤,关心道:“你受伤了?”
  顾豫衣裳穿好了,雪书看不见他伤,只能看见衣服下包裹的纱布微微凸起。
  他身上难受,笑得有些勉强,道:“太太好意我心领了,一点外伤,不致命。姑娘也别客气,随意坐。”
  雪书坐下来,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好,倒了杯茶,递过去。
  顾豫的确渴了,接了茶,笑道:“怎么好意思让姑娘伺候我,姑娘坐。”
  雪书点一点头,又坐了回去。
  她不知道怎么在他面前就如此拘谨,端坐在圈椅上,两手放在膝盖处,跟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头一次见外人似的。
  顾豫直直地看着她,笑了笑。
  雪书脸一红,低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顾豫自知视线过分灼热,挪开眼,低眉喝茶,嘴边还带着笑:“姑娘好看,我忍不住想笑。”这话原本有些轻浮,可他是个实在直爽人,轻易不说这样轻挑的言语,叫他一夸,反倒只是陈述实情,再诚恳不过。
  雪书抿一抿唇,觉得待不下去了。
  红了脸起身,说:“既然你没事,我走了。”
  顾豫想起身送她,刚起来,就扯动伤口,杯子也摔在床上,他冷“嘶”一声,又重新跌回被子上。
  雪书一步跨过去,焦急地问:“你怎么了!”伸手想要扶他一把。
  顾豫一把抓住雪书伸过来的胳膊,借力坐稳,缓缓躺下去。
  最后却没松开,反而越抓越紧。
  他躺在床上,仰望着雪书,天然冷厉的目光像野豹,带着幽幽的光,迫面而来,有些逼人,话却说得不急不缓:“雪书姑娘,我笨嘴拙舌,如果我现在说的话冒犯了你,请你见谅。”
  雪书站住不动了,心口在跳,声音也跟着跳似的:“你说。”
  顾豫知道她不会走了,松开她的手,道:“我是母亲和长嫂带大的,她们现在都过世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早些年我娶过妻,她也是个薄命人,跟了我没几年也病逝了,没留下孩子。外头人说,我这个人八字硬,克亲。”
  早些年他不信命,家里人接二连三离开,他也年纪不小了,再刚硬的男人在命运面前也有些无奈:“从那以后我就淡了成家的心思。雪书姑娘,见了你以后,我又想再跟老天爷作对一次。”
  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书怔怔地看着他。
  顾豫见她都傻了,笑着说:“姑娘,别看我顾豫是个粗人,肯定不会亏待你。”
  他掀开被子,撸起裤管,露出膝盖上戴着的护膝。
  那是雪书最后在三必茶铺里留给他的护膝。
  顾豫指着护膝说:“姑娘绣的不成对,多不吉利,我给补上了一只。以后家里大小事,只要姑娘开口,我都能做。姑娘只管专心画画就成。”
  雪书低头看那护膝,原本孤孤单单的野鸳鸯,成了一对儿。
  他绣活儿肯定不及她,可要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他他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绣这种东西!
  雪书微微张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豫胸口疼,咳了两声。
  耐心等她回答。
  雪书脑子很乱,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去也只顾得上紧张地撂下一句:“你、你先好好休息。”
  扭头就跑了。
  顾豫也没去追,给她时间,让她慢慢考虑。
  雪书回去之后,魂不守舍。
  虞冷月去她房里问顾豫的身体状况,雪书答得磕磕巴巴,只憋出来两个字:“没死。”
  这叫什么话?
  虞冷月笑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雪书摇头不肯承认,又推了虞冷月出去,小声说:“容我想想再跟你说。”
  虞冷月刚从雪书房里出来,一侧头就看到了周临渊。
  脸上笑意还没收起来,眼尾尚有余温。
  夫妻两个对视着。
  虞冷月收拢笑意,唇边只浮着浅淡的笑,也是柔和可人的,但和刚才与雪书说笑时,截然不同。
  她迤迤然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进房。
  周临渊跟她齐肩走着,余光将她的发顶与嘴角边的一抹娇俏,尽收眼底。
  却也知道,她如今待他,和从前并不相同。
  虞冷月想着他昨晚半夜就起来,肯定没有睡好,进了房,也懒得叫丫头进来,自顾弯腰铺床,脖颈和腰肢,都是曼妙的曲线,碧色的裙角轻动,似湖面随风浮动的莲叶边。
  周临渊走过去,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肢。
  虞冷月被他突然抱住,直起了身子,脊背轻轻贴在他胸膛上。
  气氛正好,她稍稍侧头,趁机道:“三爷,我想学打理庶务。”
  岂料,周临渊没有说话。
  虞冷月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正要转过身,就听见他问:“不觉得累吗?”
  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不许她扭动。
  她不能转过身去,但即便没跟他面对面,神情也是正儿八经的:“不觉得。你不是说过吗,让我想好自己手里有什么筹码再和你谈,我想好了。”
  周临渊默然。
  这样生分的话,的确是他说的。
  虞冷月以为他在听,在考虑,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二哥和熙雯的事,已经于事无补。我想内宅里这样的麻烦以后也不会少。只要你点头,以后包括搬院子那样的事情,通通都不用你来烦忧。让你从此在内院高枕无忧的筹码,够不够?”
  她一句接一句,账房娘子精明地拨着算盘算账分钱似的。
  周临渊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将她抱得更紧,恨不能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怀里。
  虞冷月觉得难受,轻哼了一声,不满道:“不答应就算了……你这样抱着我,很难受。”
  周临渊却覆下眼睫,低声道:“好。”
  手臂却没松开。
  虞冷月心里高兴,四肢却动不了,央求他松开。
  周临渊闭着眼,没头没脑地问:“伶娘……”
  虞冷月觉得他怪怪的,只是应道:“嗯?”
  周临渊在她耳畔叹出一段沉沉的灼气:“情|虫冬眠过后,还会活过来的,对吗?”
  虞冷月身子在他怀里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周临渊手臂随之松开。
  虞冷月转身,搂着他脖子,徐徐抬眸,双眼溢着流光似的,忽地一笑,道:“对呀。活不活,从今以后都听你的――这也算作筹码之一,如何?”
  周临渊深深地凝视着虞冷月,而她至始至终,只是扬着一张挑不出错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