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周府的家宴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但虞冷月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才知道临时取消了。
  一大家子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话是周文怀交代下来的:“皇上幼子病重,府里近日就先少些宴席之事。”
  老夫人跟着对大夫人道:“叫府里的戏班子,都歇了,不许再练了,勿要传了动静出去,叫外面人以为我们周家还在日日笙歌。”
  大夫人道“是”。
  大老爷身为家中年纪仅次于老夫人的长辈,也敲打几个郎君:“都不准给我出去喝酒玩闹!我要再听说章台走马、斗鸡走狗的事,罚祠堂里去。”
  几个爷们儿纷纷低头应了一声。
  连周临渊也微微低了下颌。
  虞冷月心里明白,看来皇帝这幼子,得的不是小病,只怕危在旦夕了。且这位皇子一定格外受宠,身份也尊贵,颇受皇帝重视,否则周府不会这样害怕被人捏住把柄。
  于是小夫妻两个,只在老夫人处略坐了一会子,就回了院子。
  虽说取消了热闹的家宴,端午却还是要过的,各房各院静悄悄地过就是了。
  虞冷月回院子里,继续做没有做完的夏扇。
  她一手字如今练得越发有样子,再加上雪书画的画,才做完两柄扇子,陈嬷嬷就讨了一柄去。
  虞冷月和雪书都乐得送人,另一柄也给了陈嬷嬷,叫她带回去给家里人用。
  陈嬷嬷欣然领了扇子,见两位主子都在院子里,也就识趣地离开了院子里。
  陈嬷嬷的家就住在周府附近,隔壁左右里住的也都是周府的仆妇、管事,或者别府的管事妈妈之类。
  她才拿着扇子打巷子里走,就听到有人提起周家的三太太,倒也没说别的话,只轻蔑又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是个不识字的,和她婆婆妯娌坐一处,屁都蹦不出来一个。你想啊,金陵那种地方来的,能和咱们京城的太太们比吗!”
  另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年轻媳妇叹道:“她也就是命好,谁知道二十年前指腹为婚,能攀上高枝儿呢。”
  院子的门开着,陈嬷嬷拿了扇子就进去了。
  左邻右舍,大家都相互认识,人家一见她,脸色就变了――背后说人,叫人家院子的管事妈妈听到,这可不就尴尬吗。
  年轻媳妇赔着笑,唤了一声:“陈婶子。”
  陈嬷嬷脸色也极好,这媳妇虽然年轻,丈夫却是在隔壁安国公家里当买办,婆婆也是国公府里的老人了。
  人家不想刻意得罪她,她当然也不想刻意得罪人家。
  因此摇着扇子过去闲话几句,人家问起扇子何来时候,才漫不经心地说:“府里三太太随手写了几个字,我瞧着字倒好,就要了来。太太也大方,一气儿给了两柄。”
  院子里的妇人们围过来看,扇面上的字,还算是入眼。
  三太太倒也不是周府传说的,是个睁眼瞎啊!
  既然都提起了虞冷月,院子里的妇人们,便索性多问了两句。
  陈嬷嬷腹中打了稿,把虞冷月里里外外都夸了一遍,却也不是无中生有,妇人们便对虞冷月模模糊糊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替虞冷月正了名,陈嬷嬷也就摇着扇子又走了。
  不必说,这事儿肯定是徐氏手底下人干的,即便徐氏本人没有授意,她也不会阻止走狗替她无端生波澜。
  无他,做不成一对和睦婆媳,必得有一人名声有损。
  徐氏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名声不好。
  这些院子里住的妇人们,和周围大族府邸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了多久,虞冷月的名声就会慢慢传出去,等到人人都认定周家三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想扭转就难了。
  陈嬷嬷才不会叫徐氏得意,替虞冷月辩解完了,又派了个信得过的丫鬟去给虞冷月传话,提醒她仔细提防。
  虞冷月正和雪书在房里裁剪布料。
  传话的丫鬟,口齿倒是伶俐,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虞冷月赏了一碟子糕点给那小丫鬟。
  雪书见左右无人,便说:“他那继母,还真不是好惹的。”又低声嘀咕:“平日看着倒很温和端庄,背地里竟是个颇有心机的。”
  虞冷月一笑,道:“你算一算她嫁给三老爷的年纪,就没觉得诡异?”
  雪书停下手里动作,算了账:“她四十左右,三爷都二十三了,三爷的母亲在他五岁时走的,差不多有十八年,过了没多久,她就过门了……”
  顿时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徐氏嫁给周文怀的时候,都二十二、三岁了!
  谁家的姑娘会耽误到这个年纪才出嫁?
  虞冷月道:“我听陈嬷嬷说,她是守孝守到了十九岁,这且不论,那后面怎么又拖拉了三四年不嫁?”
  雪书脱口而出:“肯定是因为婚事已定,男方那边又耽搁了。”
  细细一想,徐氏在周文怀原配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和周文怀勾搭上了吗?!
  雪书瞪大了眼睛。
  虞冷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也可能还有别的内情,但我估计差不离是这样子。”
  总之,徐氏有这个魄力,十九岁未嫁的高龄还敢三四年地等下去,愣是熬死原配嫁给周文怀,那绝不是泛泛之辈。
  虞冷月还听说,徐氏和周文怀的相识,也是“天赐的缘分”,当时还在京城成了一段佳话。
  两人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周临渊挑帘子进来,瞧着虞冷月问道:“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雪书背对着周临渊,明显脊背一僵。
  他声音冷淡中又有威严,她听了常常发憷,立刻起身福身,挑了帘子出去,留位置给他们夫妻二人说话。
  周临渊坐到虞冷月对面,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都是些女儿家在端午缝制的物件,没什么稀奇的。
  但她去岁端午,在崇福寺门口卖得可不止这些。
  如今却不备那些市井里的玩意了。
  虞冷月放下手里的东西,趁着周临渊在,就说:“我想出去一趟。”
  周临渊以为她憋坏了,就道:“想去哪里玩?”
  虞冷月伸手过去,拉着他的胳膊笑问:“就随便逛逛,能让廖妈妈或者陈嬷嬷陪我出去一趟吗?”
  她已经久不跟他撒娇了。
  周临渊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不想让我陪你?”
  虞冷月很是小意体贴:“我现在知道你公务繁忙,哪敢劳烦你。府里人陪我不就够了。”低着头,摆弄他好几层的袖口,亲昵似从前在明苑里一般。
  周临渊勾着唇角笑了笑,却不说话。
  他轻轻握住她不安份的手,忽然用力捏住,逼着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淡笑未减,嗓音却冷凉:“冷月,你想去见姓林的?”
  虞冷月蹙着眉,抬头看着周临渊,很坦然地承认:“是,我想见他。”
  她想告诉林青荣,她和雪书都很安全。
  她想让林青荣过个安稳的端午节,安心地参加科举考试。
  周临渊握着她的手,抵在唇边亲吻,饶有兴致地嗤声调侃:“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就是为了这种事情?”
  虞冷月没有想过抽回手,任他把玩着,脸色淡下来,说:“周临渊,我只跟亲人报个平安,没别的。”
  周临渊摩挲着她的手,又捏着她的指腹反复揉捏,仿佛在认真思量要不要答应她。
  丫鬟挑帘子引了海岩进来。
  海岩眼睛都不敢乱张望,只在帘外急急地禀道:“三爷,三老爷带着人,要去搬大爷的院子了。”
  帘子内外,忽绷紧了一张弓弦,落针可闻。
  虞冷月手被周临渊无意捏痛,抬眸看去,他的眼幽深如寒潭之水。
  这是他隐怒的征兆。
  良久,周临渊才松开手起身。
  虞冷月追言一句:“周……”
  周临渊从帘内出去前,不疾不徐地回了个眸,抛来淡漠一眼:“你试试看。”
  ――你敢见林青荣试试看。
  虞冷月气得天灵盖都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