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月发热两日不退。
  雪书衣不解带,一人支撑店铺,又是熬药又是喂药,眼瞧着与虞冷月同日消瘦了下去。
  辛苦倒无妨,她见虞冷月吃了药也没有好转,心急如焚。
  隔壁跑堂的给雪书出主意:“这街上坐馆地大夫能有多大能耐?不过看个外伤罢了。你往其他坊里去大医馆里寻好点儿地大夫。”
  雪书道过谢,依旧没有法子。
  一则她不放心把虞冷月一个人丢在阁楼上,二则大医馆的大夫,只她手里那点钱,请得来么……
  雪书正扶着柜台出神想着如何料理这些事,后身猛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家掌柜病好了没有?”
  一转头,海岩空着手进来,身后跟了个背药箱的老人,一股子药味儿幽幽地透了进来。
  雪书愣愣神,几乎舌头打架,着急忙慌说:“没、还没有。”
  海岩转身同身后的大夫说:“劳您帮忙诊诊脉。”又同雪书说:“这位是大夫可是给国公府的老封君日常诊平安脉的,还不快带去你家掌柜跟前。”
  雪书心中忽涌起一股酸涩激动,眼眶不自觉掉下泪来,抹着眼泪说:“这边请,这边请。”
  大夫上了阁楼,给虞冷月诊脉,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开了新药,叫雪书去抓,还叮嘱了一些照顾人的细节。又叹气道:“前面这大夫开的药太死板,再迟上个半日,险些误了姑娘性命。”
  雪书双手捧着药方子,如奉圣旨,含泪一遍遍重复大夫叮嘱之言,生怕有错漏。
  大夫走后,海岩却还没走,他同雪书说:“姑娘快去抓药,这里我帮你瞧着。”
  雪书感激涕零,转身跑去了药铺。
  海岩帮忙看了半个时辰的铺子,等雪书买药回来,煎好了药才离开。
  他回到一条巷子里,同马车里的周临渊说:“三爷,已经让仇御医诊过脉了。”
  周临渊手执一柄打开的黑骨扇,声音缓缓地从车壁传出去:“可有大碍?”
  海岩犹豫片刻,如实道:“病的不轻,仇御医说,若再迟半日,恐有……性命之危。”
  言毕,犹然听见一声扇子急急合上的声音。
  良久,周临渊才徐徐闭上眼眸,紧握住手中折扇,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吩咐道:“以后,你住明苑里,每日过来买一次茶叶。”
  海岩微怔,随即道:“是。”
  车夫驾车带着周临渊去上衙门。
  下了衙门,他并未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宣南坊这边的周家,找他的堂弟周临先。
  周临先正好在家,迎了周临渊去书房说话,笑吟吟道:“稀客稀客,三堂哥怎么有功夫跑我这儿来了?”
  周临渊漫不经心端起手边的彩釉陶瓷杯子,淡声说:“喝你一杯茶,哪里那么多话。”
  周临先笑了笑,问道:“渊三哥,你那婚事可有眉目了?叫我打听了人家的落脚处,寻到人家没有?”
  周临渊脸色渐渐地冷下来,眉目拧着,抿了抿唇角,冷淡道:“没有。”本想送一口茶水到嘴巴里,陡然见了茶杯是红釉的,顿时没了兴致,扔在桌面上,说:“来找你说公事,我正在查申字库的贮粮问题,向你打听些事。”
  周临先毕竟久居宣南坊,对这一带的事情很熟,尤其是和官家沾上关系的,只要他有心知道,黑白两道都有地方打听。
  他肃然道:“三哥且说。”
  周临渊简略交代了申字库的情况,说:“……拿贼拿赃,这些贮粮被偷了肯定要销赃。你查一查这个人在宣南坊的人际关系,看看他有什么销赃的路子。”
  说着,将一张折起来的纸,递了过去。
  周临先打开纸一看,不光是有那人姓名,连画像都有。
  他弯着唇笑道:“三哥好手段,连模样都找到了,何必托了我去查他的动静?倒是白便宜我个人情。”
  周临渊睨他一眼,“不想查?”
  周临先连声道:“想,想,想。”
  天黑了,丫鬟进来问:“爷,可要传饭了?”
  周临先说:“传,让厨房送汾酒过来。”
  周临渊先一步起身,洁白的衣角拂过椅子的漆面,缓声道:“不必了,今日太晚,我就不留在这里用饭了。”
  周临先还想再留,就跟着站起来说:“都什么时辰了,你现在回去得多晚了。”
  “我还有事。”
  周临先只好说:“那好吧,我送你出去。”
  宣南坊的周家已经开始掌灯,下人手里拿着竹篙,把灯笼撑到檐下。
  晃动的橘色火光清辉一般落到周临渊白衣上,似染层云,更像彩墨,他迈动长腿时,便带起一袭飘动的光芒,衬得人也仙气十足。
  周家路过的丫鬟瞧了都羞红脸低头。
  周临先把人送到二门上,笑呵呵说:“三哥,你怎么改穿白衣了?把我们家丫鬟的魂儿都勾走了。”
  周临渊冷扫他一眼,出了二门。
  周临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瞧丫鬟收走冷茶的时候才发现,周临渊嘴上说着过来喝茶,分明一口都没喝么!
  周临渊坐上马车后,吩咐车夫:“今晚歇明苑。”
  车夫呆了一下才应下一声。
  明苑乃是三爷的私宅,原先是周家三夫人嫁妆里的产业,如今已经许久没有周家人过去住了。
  这突然一下子吩咐,车夫都快忘了路怎么走。
  周临渊去了明苑过夜。
  原本看屋子的一家子,惊喜连连,跟在他身后唤:“三爷,您来了!吃了没有?”
  周临渊往主屋里走,不疾不徐吩咐下去:“今晚在这里过夜,让厨房做些简单的吃食来。”
  王喜一家子连忙去了厨房着手准备,只留了十二岁的小子在这里伺候。
  他们家在这明苑里坐好多年冷板凳了,虽说自由,却也冷清,如今见了主子,心中十分高兴。
  王喜媳妇送晚膳过去时,带着问了一句周临渊:“不知三爷是常来住,还是临时住住?若是常住,奴婢也好给三爷备些好菜。”
  周临渊望着桌面上的几样家常小菜,与周家里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是没得比的,略略掀了眼皮子说:“只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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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御医是国手,经验老道,用药审慎。
  虞冷月只吃了三副药,人就清醒了过来。
  只是这一遭病得厉害,醒来时,四肢酸软,人也有气无力,连唤人的声音都是哑的:“雪书,雪书……”
  雪书闻声,从厨房里端着吃食上阁楼,泣涕涟涟,扶着虞冷月起来说:“饿坏了吧?快吃点儿东西垫肚子。”
  虞冷月病时就吃了些药和粥,腹中空空如也,十分饥饿。
  慢慢儿地吃了些好克化的东西,她竟笑了起来,紧紧抓住雪书的手说:“好雪书,还好有你。”这回病得厉害,她还以为要一命呜呼了。
  雪书抹去眼泪,喜极而泣地说:“那你可谢错人了。”
  虞冷月抬眸望着她,一双水清的眸子十分疑惑。
  雪书笑说:“是顾郎君的小厮海岩带了一位杏林圣手过来,说是给国公府的老封君都看过病,幸好给你换了药方子,否则都……”那话不吉利,她也就打住了。
  虞冷月细细的眉头蹙着,有些狐疑地问:“是‘顾则言’给我请的大夫?”
  雪书笑着点了点头。
  虞冷月不知道酝酿什么酝酿了半晌,而后低眉轻轻笑出声,那笑容里,裹挟着一丝狡黠。
  她又继续把剩下的吃食吃完,还喝了许多水。
  后面几天,海岩都过来买茶叶。
  雪书见海岩来得很早,几乎就赶在她开铺子的后一刻,不免问道:“客官怎的来这样早?”
  海岩巴望着内院里头,奈何一点都瞧不见人影。
  雪书心知肚明,只笑着问:“客官想买些什么?”
  海岩敷衍着说:“六安瓜片有没有?”脑袋往后面直探。
  雪书说:“有,要多少?”
  海岩随口说了个数,付银钱时候,好脾气地问:“你家掌柜怎么样了?”
  雪书笑了片刻,才感激道:“托您的家主子的福,好了许多了,只是现在身上还乏力,一时半刻不能出来露面了。”
  海岩只要知道虞冷月很好就行了,他拿了几斤六安瓜片,快步回了明苑。
  过了一段时日。
  三必茶铺两个掌柜又一起出现在铺子里。
  周临渊的马车从明苑出来,路过街边,撩起车帘,往里头瞧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虞冷月。
  她在柜前打算盘,她病了一段时日,她的脸颊都清瘦许多,连带鼻尖小痣都瘦了,三分媚态七分可怜。
  叫人心尖一紧。
  但往日挂招子的地方,却仍旧不见招子。
  马车从三必茶铺门前驶过。
  虞冷月拨弄算珠的手顿了顿,继续埋头清账。
  谢是要同他道的,可气也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