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恩人家住何处?”
  虞冷月一路驾车出了这条大街,等到了通畅的时候,才迟迟发问。
  周临渊说了明苑的地址。
  虞冷月笑应:“巧了,离我的茶铺不远。正好送了恩人回去,我也好回家。”
  周临渊未应声。
  即便离得远,明苑还有王喜一家子伺候,一会儿送她回去并不难。
  等到了明苑附近。
  虞冷月放慢了车速,朝马车里面问了一声:“顾郎君睡着没有?”
  周临渊一贯冷淡的嗓音,从里面传来:“没有。”
  虞冷月扬唇一笑:“没有就好――”
  外面话音刚落。
  里头的周临渊眉头微蹙,尚未察觉出异样,车身恍然间猛烈晃荡起来,又是“砰”地一声,狠狠撞到了墙上。
  周临渊展开双臂,撑在车壁上。
  脑袋还是狠狠地磕在了车壁上,额头登时见红。
  来不及顾着脑袋上的伤。
  周临渊想起车夫摔下车吐血的模样,眉尖紧拢――现在可是虞冷月驾车!
  他顿时酒醒,连忙睁眸,瓷白的手指,急急拨开车帘。
  而映入眼帘的,竟是虞冷月那张灿然的得意笑脸,一轮明月照耀下,她鼻尖小痣俏皮地跳动似的,活泼妩媚。
  周临渊往左右一扫,立刻明白过来。
  哪里是又发生了撞车?
  分明是虞冷月在过窄巷的时候,故意把车厢往墙上撞。
  她同前头那匹马倒是没有受伤。
  只余他一个人在车厢里狠狠撞了脑袋。
  周临渊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随后五指紧握车门边,敛眸盯着虞冷月。
  月色朦胧,他眼眸里落一层薄薄清辉,如蒙冷淡霜雪。
  虞冷月望着周临渊的寒星双眸,指尖微颤。
  然而在看到他额角伤痕时,却满意抚去手掌灰尘,笑道:“顾郎君,就送您到这儿了,告辞。”
  只留下一道纤腰袅袅的背影。
  周临渊扶着额上的伤,紧闭双眸。
  皓白牙齿里,冷薄的唇里挤出一丝气儿:“虞、冷、月!”
  周临渊跳下车,此处已离明苑不远。
  但是光靠双腿走回去,一盏茶的功夫却是要的。
  可他如今被扔在这巷里,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走回还能怎么着?
  周临渊捡起车厢里的折扇,紧握掌心之中。
  一路走回了明苑。
  王喜一家子听到敲门声,又没听到有人喊,王喜不耐烦地走过去开门:“大晚上的,谁啊!”
  一开门,一张冷郁的俊脸。
  不是周临渊是谁!
  王喜一怔又一愣,连忙侧身叫周临渊进来,还关心道:“三爷,您的脸怎么回事?咋的还撞红了一片?您怎么走回来的?伺候的人呢?”
  周临渊脚下生风,雪白衣袍飞起。
  他嗓音冷冷撂下一句:“马车在巷外,去赶回来。”
  王喜更奇怪了,马车怎么在巷外了?
  再瞧主子那挺拔凛然的背影,却是不敢详问了。
  直到回了屋,还同妻子同榻说私话:“三爷像是在谁手里吃了瘪似的。”
  王喜家的十分惊讶:“三爷还能在旁人手里吃瘪?莫不是皇亲贵戚家的子弟?”
  王喜赞同地点头:“否则谁敢在咱们家三爷跟前造次?”
  夫妻两个一家家猜下去,已经猜到了王府里头的世子爷身上。
  翌日,周临渊出门前,王喜提了两只竹篮子到他跟前说:“三爷,清早时候有人敲门送来的,也没见着是谁。”
  周临渊食指挑开竹篮子上的粗布一瞧,几只土罐子,并一只红釉的鸳鸯罐。
  王喜翻开另一只竹篮子,说:“三爷,还有本字帖。”
  他翻开字帖,第一页上就写着个大大的“谢”字。
  周临渊冷睨过后,大步往外去。
  王喜追在后面问:“三爷,这、这怎么处置?”
  周临渊扔下冷淡的一句命令:“扔了。”
  王喜低头瞧着竹篮里的东西,皱了眉头。
  “怪可惜的……”
  -
  周临渊坐马车去了户部衙门。
  户部的同僚瞧见他额角贴了纱布,掩面而笑。
  平日里这位面若冰山,极少见其喜怒形于色,如今损毁容颜,多少添了几分谪仙被玷污的凡尘气。
  海岩白日去衙门找过周临渊一趟。
  周临渊将车夫的事情吩咐给海岩去处理。
  海岩还带话给周临渊:“三老爷和嬷嬷都说,让您有功夫回去一趟。”
  “知道了。”
  周临渊身着官袍,挥袖打发了海岩走。
  下衙后,周临渊便回了周家。
  即便海岩不来传话,他也是不想回明苑去住了。
  周临渊换下衣裳,听小厮说,周文怀还没有回来,便先去见了陈嬷嬷。
  陈嬷嬷打发了屋子里伺候的人,问道:“三爷额上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想去看一看伤势。
  周临渊淡声说:“无妨。”
  陈嬷嬷复又坐下,说起正事:“三老爷给您物色了适龄的小娘子,明日就请回家中来做客。”又说:“林家家世我打听过了,倒是很不错,与三爷算得上门当户对,林家小娘子模样也生的好。说实话,老奴身为三爷奶娘,也是十分满意。但是……听说跟徐家拐着弯沾着亲戚关系。”
  说到底,还是徐氏在为自己挑贤内助。
  周临渊未置一词,只冷笑一声。
  这头周临渊尚未坐到一刻钟,那头周文怀下了衙门,便着人来请了。
  周临渊撂下茶杯去书房见周文怀。
  周文怀身上还穿着官服,亦是儒雅有威仪。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美男子。
  但周临渊更胜一筹,眉眼多肖其母,清清冷冷,多几分苍岭雪杉的凛然。
  周临渊作揖,浅淡地唤道:“父亲。”
  周文怀捋胡坐下,说:“你也坐――脸上怎么了?”
  周临渊坐下说:“无妨,车马撞了。父亲叫儿子来,有何事?”
  周文怀道:“我知道明日你休沐,家中正好宴客,你陪我一同见一见客。”
  周临渊缓缓抬起眼眸问:“是宴客,还是三夫人要替儿子相看?”
  周文怀也未瞒着,直说了:“虽是替你相看,不过这不止是你母亲一个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也别急着否决。林家小娘子也是金陵人士,与周家祖籍一处。将来若你入了阁,父子俩总要有一个离京避嫌,爹到时候年纪大了,还是想落叶归根回金陵的。林家在金陵树大根深……”
  若是提前与林家结为姻亲,最好不过。
  父子俩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平常二人也不说闲话,周文怀只让周临渊一定在家中不要推脱,也就放他离开了。
  次日,等到林家人上门做客的时候,周临渊去了前厅作陪。
  林家父子同来的,见了周临渊上下打量,满意得不得了,这要是在周临渊中进士放榜那日,只怕在榜下就要把他硬抓回去了。
  不过,以周临渊这副姿容家世,若真的亲自去看榜。
  林家未必抢得过别人。
  周文怀见林家父子十分满意,笑着同周临渊说:“你祖母还在后院等着你,去吧。”
  周临渊作揖退场:“是,儿子告退。”
  海岩跟在周临渊身边,低声说:“林家父子都来了,看来很是疼爱林家小娘子。”
  真要结亲,林家对周临渊的助力肯定少不了。
  周临渊步伐越发快了。
  徐氏挑的好人,一个个都赞不绝口。
  他倒要看看,徐氏到底怎么在他身上如愿。
  周临渊去花厅里露了个面,林家女眷就看直了眼。
  林小娘子不似徐昭盈那般端庄,她生得娇俏,脸颊两团红云越发显得娇媚。
  只是一双眼落在周临渊身上,魂儿都被勾走了似的。
  若不是端着身份,很难不更加失态。
  周临渊见了客,便作揖,同老夫人说:“父亲与客在内书房等孙儿,孙儿告退。”
  徐氏听很合时宜地提议说:“池面上荷花开了,轩里还有几盆昙花不知开没开,不如一同去看一看。”
  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和几个孙媳妇起身,带着林夫人与林家小娘子,一同去了花园池边。
  丫鬟婆子替她们撑着伞。
  赏荷花的时候,免不了摘荷采莲。
  周家的女眷,自然是兴致很浓,林家小娘子就算心思在莲叶上,也不好在人家家里大动干戈,何况她心思还不在池塘里。
  林家小娘子站得累了,走到花园游廊上避暑。
  自家丫鬟递过来的一碗消暑的山楂冰粉。
  隐约间,林小娘子忽听到游廊另一边有一道声音在说话。
  起初她无心听墙脚,可听那内容,说的似乎与她相关,便不由得朝墙壁上的漏窗看过去,奈何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那声音断断续续还在说。
  “三爷,老夫人同三夫人都很满意林家小娘子,陈嬷嬷都喜欢她。您见了觉得如何?”
  林小娘子心头一紧,这、这是周临渊和他的小厮在谈今日相看之事!
  她咬着唇,极想知道答案。
  他……中意还是不中意她?
  脚步声越来越远,林小娘子顾不得别的,手中端着冰粉,独自悄声追了上去。
  出了游廊,却不见人。
  林小娘子大着胆子往前,想过拐弯处张望。
  不曾想,刚出弯道,迎面撞上面若冠玉的郎君。
  她惊呼一声,手里整碗冰粉往周临渊身上泼去。
  整个人也直挺挺朝周临渊怀里摔。
  海岩在旁边脸色大变。
  周临渊侧身避开。
  避开了冰粉,也避开了林小娘子。
  海岩看着朝自己摔过来的林小娘子,脸色变得更厉害了。
  三爷您可真会怜香惜玉,让他做蒲团了。
  他转身想躲都躲不及。
  林小娘子摔在海岩背上倒地。
  人没事大儿,只是丢脸丢得厉害――周临渊居然避开了她,让她摔在下人身上。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种委屈!
  她仰头泪眼朦胧望着周临渊,捡起地上冰粉碗的瓷片,往周临渊脚尖上砸过去。
  周临渊再次躲开,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神淡漠道:“金陵小娘子,都是这般?”
  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
  林小娘子起身,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海岩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纳闷――都?
  还有谁是金陵的?
  作者有话说:
  虞冷月:你这是地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