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轩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尾家养的鱼，生活在温度适宜的水缸里，别人进不来，他也不出去，外面再纷杂，也进不到他的耳朵里。
可现在，他的鱼缸裂了，那些他原本不在意的，顺着裂缝蜂拥而入。
已经十来天了，他又恢复了读书时候的作息，每天早出晚归，一整天都泡在练功房里，中间几乎不出门，也不敢有片刻的闲暇。
他怕出门会遇上Limon，还怕闲下来会忍不住搜索关于那件事的更多消息。
所幸这几天叶允意也正忙，中间约过韩轩一次，被他婉拒了，尚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王浩然这学期在外面找了份兼职，不算太忙，今天回来的还算早，韩轩前一天晚上吹了风，晚上又没睡好，醒来就发了低烧，他这些日子在练功房其实呆的也不痛快，索性就没出去，做饭顺便做了两人的份。
他心里有事，胃口不大，匆匆吃完就放下了筷子。
王浩然饿的不行，吃完一碗又去盛第二碗："你这吃的也太少了，不会又烧起来了吧？"
韩轩道："没有，是我没什么胃口。"
他脸色苍白着，又拿起了手机。
王浩然装好了饭站起身，视线正好扫过去，看见网页的logo，顺口问他。
"你怎么还看上八卦贴了。"
韩轩的手一颤，条件反射地摁了锁屏，看向他的眼神透着紧张。
王浩然没察觉，他只是随口调侃，实际并没看到网页的内容，此时回到座位上，重新端起碗来。
可韩轩不知道，只当他那一眼就看了个彻底。
他沉默了半晌，说："你觉得是真的吗？"
王浩然饭刚吃了一半，一头雾水："什么？"
韩轩指了指手机："这个帖。"
王浩然想说什么帖子，可抬眼看清了韩轩严肃的面色，又将话默默吞了回去。
他端着碗，筷子还夹着一块吃了一半的排骨，顶着韩轩沉沉的目光，被迫当场头脑风暴。
能让韩轩不惜浪费时间混八卦论坛，还这么认真纠结真实性的，会是什么事情。
这其实不难猜。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个传言。
……他不会是现在才知道吧？王浩然觑着他的脸色，觉得有点不妙。
"你说叶允意和……Limon啊？"他硬着头皮问。
韩轩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看样子是了。
王浩然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他之前……没告诉你吗？"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
果然，韩轩移开了目光，脸色更加难看了。
王浩然放下了碗筷，恨不得自打三个嘴巴。
这叫什么事儿。他暗暗腹诽，叶允意那个渣男，谈个恋爱，自己的黑历史都不交代清楚，这不是擎等着出事儿吗！
"……他没说过这个。"
韩轩突然开口了："可能是因为我没问过他。"
他又看了眼手机，声音有点艰涩："我看了一下，感觉……不像假的。"
王浩然抓了把头发，有点着急――他怕韩轩受委屈，"那他最近有什么反常没有？"
韩轩想了想，觉得工作忙应该算不上反常，便摇了摇头。
王浩然不放心地看着他，意识到以他的脑子，有反常恐怕也是看不出来。
他换了种问法："他有没有经常往你们舞团跑？"
韩轩说："去过几次，去接我吃晚饭。"
"上没上楼？"
"没有。"
"没跟Limon见面？"
韩轩摇了摇头，想起那天吴可要搭顺风车，被Limon面色严厉地阻止了。
难道他是在避免和叶允意见面吗？
是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单纯结束一段感情后的避嫌？
王浩然啧了一声，问："那他有没有Limon电话？"
"有的。"
"备注写的什么？"
韩轩道："就是Limon啊。"
"就是Limon？英文字母Limon？"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王浩然松了口气。
听起来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坦白。
不过初步确定叶允意没有对不起韩轩，他就能暂时放宽心了。
"我觉得吧，轩儿，这事儿你也看见了。"他朝那手机扬了扬下巴，"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咱俩都不是当事人，也没办法就下这个判断。"
"你和叶允意，既然你俩已经在一块儿了，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你才是他男朋友。你想知道这事儿真的假的，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韩轩坐在桌前，手里还抓着手机，视线无凭依地落在某个点上，看起来入定一般。
王浩然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开口。
面前这人呆愣愣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没有一点精气神，王浩然多看了几眼，不由更加担心。
"轩儿……韩轩？"
韩轩眨了眨眼，轻轻应了一声。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王浩然的话过了许久才进到脑子里。
自己去问……
他点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建议。
王浩然道："你还是再吃点儿，吃不饱哪来的力气恢复啊。"
韩轩淡淡道："没事……我进去休息一下，你……"
"你进去躺会儿吧，这儿我吃完收拾。"王浩然摆摆手："药别忘了吃啊――买药了吗？"
韩轩点点头，起身回了房间。
房间里窗户紧闭，原先没觉得，现在在外面晃了一圈再进去，就显得有些憋闷。
韩轩轻捶着额角推开了窗，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他总觉得心头堵着一团气，排解不开消化不了，压得他难受。
窗前就是书桌，韩轩顺势坐下来，枕着手臂发呆。
然而他没能呆多久――叶允意的电话紧接着就打了进来。
韩轩条件反射一样地坐直了。
"……怎么了？"
那头轻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想你了啊，我开了一天的会刚看手机……怎么一天没发消息过来？吃饭了吗？"
韩轩嗯了一声："刚吃过，你吃了吗？"
"还没。"叶允意顿了顿："怎么这么没精神，是不是不舒服？"
他道："Limon说你今天没去舞团，生病了？"
韩轩低了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桌角。
"Limon说"，这两个字从句子中脱颖而出，放大了无数倍，完美填满了他脑中的每一道沟壑。
他的身体似乎又烧起来了，骤然升高的体温彻底夺走了他最后一点自主的意识。
那句盘桓在心头的话脱口而出。
"你们…你和Limon，是什么关系？"
那头明显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显而易见地严肃了：
"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我和他，以前有过朋友以上的关系，但已经因为各自的原因和平结束了――这是我回国之前的事。"
叶允意不知走到了哪里，脚步声一下子清晰起来，说话时也带着回音："现在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你在家吗？"
韩轩被这突然的转折唬得一愣："……在房间。"
"那就好。"
他话音刚落，韩轩就听到客厅传来了敲门声，与听筒里的几乎同步，隔着半秒的延迟一同响起。
他站了起来，靠在桌边紧盯着房门。
"谁？"
"你好，我找韩轩。"
电话没有挂断，韩轩听见了开门声，还有叶允意弯腰换鞋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叶允意和王浩然打过招呼，径直来到他的房间。
声音在门外停下了，门没有被叩响，叶允意在电话里叫他。
"我可以进去吗？"
韩轩轻嗯了一声。
叶允意推开了门。
两人的目光相触，韩轩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低垂了眉眼。
叶允意走近来，"怎么没去躺着？"
韩轩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不消他开口，叶允意的手就已经抚上了额头。
"有点烧，吃药了吗？"
他试过体温，温热的手掌顺势贴上了韩轩的侧脸。
韩轩赧然："还没……和你打电话，就忘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总觉得这语气像是责怪。
"那先把药吃了。"
叶允意翻出了药看着他吃了，将他摁在床上："再睡会儿。"
韩轩道："不、不困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真的。"
叶允意："那闭上眼，养养神？"
韩轩摇摇头："你怎么过来了？"
"我应该早点儿过来的。"
叶允意语气有些细微的懊恼："开了一天的会，手机没电了我都没发现。要不是刚才小赵给充上电，我到现在还傻了吧唧坐会议室呢。"
韩轩笑了一下，又担心道："你过来了，会议怎么办？"
"没事儿，还有副总。"叶允意道："这几天公司事多，没顾到你。"
韩轩笑了笑说没关系："只是发烧而已啦。"
叶允意不认可地看着他："什么病都不能‘只是’。"
韩轩点点头，神思不属地盯着自己的拖鞋。
"你……"
叶允意的到来从某种程度上给了他清醒，以至于原本能脱口而出的话，又变得难以启齿了。
"你和Li――"
他顿住，发现自己并不是很乐意把这两个人同时提起。
"你和他的事，还、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叶允意一愣，心道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尽管这师兴得没有一点气势，问罪的人还反倒比被问罪的要底气不足。
叶允意十分配合地将从相遇到分手的过程全数交代了，已经结束了这么多年，他其实早就放下了，此时说起来也是平平淡淡的叙述语气，几句话便收了尾。
网上将叶允意和Limon的往事传得神乎其神，但其实这两人之间，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始于看对眼、陷于三观搭、终于性格不合"的故事。
韩轩这几天病急乱投医，各种说法几乎来者不拒，内心不知跌宕了多少次，此时听完了最原本的故事，又见他的态度坦荡自然，心里便有些不对味了。
还是闲得。他忍不住自嘲，这事明明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再翻出来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思。
可心里分明这样想，嘴上却管不住似的："那阿姨、林衷他们，知道吗？"
叶允意的面色有一瞬间变得古怪，但还是老实承认："那年圣诞节的时候一起吃过饭。"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看起来确实是无愧于心的平静。
可韩轩不知道，就在那一瞬的变色间，叶允意的心里是如何纠结不定。
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对韩轩撒谎，那一刻却下意识地想要隐瞒。
韩轩平时不是这么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他知道。正是因为知道，现在韩轩接二连三地追问，他才越发清楚这人是有多在意。
因而才更加担心，说出来，会否又要引得这人多想。
不出所料，韩轩平静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叶允意心里一紧。
"其实在那次演出之前，我们已经……"
他话没说完，就见韩轩对他弯了弯眼。
韩轩一字未发，他却立刻领会了那一笑中制止的意味。
到了嘴边的解释，就这样吞了回去。
天色渐渐暗了，最后一点余晖也终于消失殆尽。
窗外不知哪里的鸟，悠悠地飞过去，伴着一串滑稽奇怪的叫声。
韩轩坐在床上，忽然笑起来。
叶允意立刻抓住机会，道："怎么了？"
"那个鸟，"韩轩指了指窗外："叫得好好笑啊，像女生在发火。"
这次叶允意也没忍住，好笑地看着他："这个形容可真是……"
韩轩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抗议道："我是艺术生呀，你好严格啊。"
叶允意无奈地摊手："听我说完，我说这个形容可真是，生动形象，天马行空。"
韩轩侧过脸去，偷偷撇了撇嘴。
托鸟叫的福，原本尴尬的沉默消散了大半，他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你…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叶允意一怔，他从没进门时就开始紧张，生怕哪里说得不对惹韩轩心烦，哪还有胆子提吃饭，这时放松下来，饥饿感才重新涌入。
韩轩下了床，懊恼地敲着脑袋。
"哎呀我真是……这都能忘。你想吃什么？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做好的，哎呀我也没准备零食……或、或者我先下去买点零食，你边吃边等？"
他越说越生自己的气，不禁在房间里绕起圈子。
叶允意暗自发笑，心想真是可爱得没边儿了，"你病还没好呢，躺着吧。我回家再吃。"
"不行不行，你都开了一天的会了……"
"我都开了一天的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叶允意对他笑笑，扫了眼手机。
"对了，你这次找Limon请了多久的假？"
韩轩道："一天呀。"
"唔……再请两天好不好？"
"诶？"韩轩疑惑道："我、我再睡一觉就能恢复了，真的没事的。"
叶允意没接话，而是神秘地笑了一下。
"啊……"韩轩点点头，他懂了，是叶允意另有安排，"好。"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只要叶允意说，他就愿意顺从，不问缘由也不问内容，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他的爱就是他的初衷、他的动机，是他至高无上的信仰。
只是这一点，无论是信徒本人还是信仰本身，都尚未意识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