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两人下山,夜宿莱城。
清早，白如意坐在客栈开阔的二楼，看城门口已经开始戒严，她好奇地招来店家询问。
那店小二把迎客的布巾往肩上一搭就笑道：“客官竟然不是来参加那仙门选拔的。”
选拔？
白如意这才想起五月初八,莱城的仙门选拔。这几天满脑子想着秦月明的事,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她挥挥手让店小二去忙，看向对面正给她倒茶的秦月明,她白色面巾遮脸只露出一双冷清的眼眸。
把白瓷杯烫了，才又把热茶倒入杯中递给白如意。
她一举一动皆风雅,白如意接过茶水，微微沉吟饮下一口清茶才道：“你是故意带我从莱城路过的吧。”
她不识去修真界的路,要想寻找那修复神魂之物,必须要先去修真界,秦月明说给她带路，白如意想想就答应了，毕竟她已经允诺了秦月明。但她还是没想到如何给秦月明一个机会,让她放弃与她同行的想法。
秦月明摇头，“是也不是。”她又给白如意续上茶水,店小二也端着客栈的早茶过来了,两人就没再谈话。
等到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白如意起筷满足的吃起来，秦月明夹起筷子给她布菜，看她吃得开心才又说道：“要去修真界的确是要从莱城经过,但来这里也有我的私心。”
她想看看天枢门会是谁来？
白如意桃花眼睨她一眼,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吃起东西。
她总是满怀心事，却又不肯跟她细讲。
她不说,她又如何得知她心内的想法？
说是喜欢她，却又与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白如意心内叹气，觉得秦月明只是因为在绝境中被她拯救，后面两人又肌肤相亲太过亲密，才产生了错觉，才会如此地放不开她，并不是真正喜欢她。
不喜欢又何谈爱呢？
这样想着，白如意心内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她咬住一口小包子，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突然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正吃着，城门口突然骚动起来，从这家客栈的二楼能看到一行青衣人突然从天而落，降落在莱城门口。
莱城城主打马前来迎接，众人骚动起来，争相看那仙人。
秦月明眉头却微皱，仙门以前从来不与俗世来往，保持高冷作派，要想入仙门，凡人首先要叩仙门。
所谓叩仙门就是要找到如何进入修真界的路，然后九九八十一拜，从山下跪拜到山上，用诚心叩响仙门。
还有一种就是有仙缘，自然会入得仙门。秦月明就是贪狼星君算得他有一段师徒缘分在人间，特地来人间收秦月明为徒。
修仙修到一定境地，自然会有天人感应。
还有最后一种，就是从四大家族中选拔弟子。这样的选拔，弟子入仙门前皆有一定的规矩，比较好教导。
当然也会有一些散修，这些皆是野路子出生，无门无派。
说到这里，修真界与人间界皆有规矩，上仙害怕修真者力量过大，影响人间界特地立下规矩元婴期以上不得入人间界，否则会有天雷降世。
两方从来不会越界，现在仙门却这么大张旗鼓的在人间界招收弟子，而且还是第一仙门天枢门带头。
要知道人间界一般由天权门子弟入世辅佐紫微星帝王，这不是摆明了和天权门抢人？还是她不在的这几十年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正想着，看到莱城城主引人入城，打头的男修一身熟悉的青衣，容貌俊逸，双眼看人含笑，望之令人亲切，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小师弟许如仙。
秦月明眼神愣怔，在她印象里小师弟一直顽劣不堪，不肯好好修炼，明明天赋绝佳却心浮气躁，现在细细望去，已是神光内敛，看不出修为。
白如意咬住包子道：“元婴初期。”
秦月明看向她，白如意道：“你认识他。”
秦月明低头看向眼前的茶杯，一片茶叶轻轻地浮于水上，绿意幽幽映照白瓷，她细声道：“我小师弟。”
白如意笑了一声，她知道。
隔壁面街的窗户也大打开着，传来几声惊呼，“是许如仙！”
白如意和秦月明对视一眼，尽皆沉默下来。
隔壁坐着的好像也是这次要参加仙门选拔的人，正侃侃而谈许如仙这些年的事迹。
“五十年前这金丹以下，只知天枢门秦月明，无数修者风头尽皆被她盖去，这秦月明三天炼气，一月筑基，一年有余结丹，这修炼速度世人皆望其背。可五十年前，魔窟横空出世，秦月明失踪了。”
“这后五十年，仙门出了不少英才，这天枢门尤为沉寂，正当众人看向其他天才之时，这许如仙却横空出世，一举拔得修仙大会头筹！”
“这天枢门不愧为第一仙门！当得我第一选择！”
旁边有人笑道：“你先过那选拔再说。”
......
听完隔壁夸赞，白如意笑道：“你竟然是绝世天才？”
不到两年就走到别人一生也无法走到的修为，秦月明当得这一声绝世天才也不为过。
秦月明只是饮下一杯茶，宽袖挥动，关了窗户。
“我算什么天才......”她冷冷道，眼瞳冰冷。
不过是颗弃子罢了。
不论是许如仙还是贪狼星君，他们如果知道她还活在世上会有什么表情？
白如意突然说道：“我对那仙门选拔还挺有兴趣，不如我们等着看看，再走也不迟。”
秦月明只是应好。
白如意眼光略微扫过那被秦月明关了的窗户，却是想道，她师弟在这，那些名门正道也皆在这，如果她暴露了，秦月明会选择跟她走？还是逃避呢？
她垂下眼睛，轻轻笑了。
这个机会我给你了，秦月明你会怎么选？
......
选拔当天，白如意和秦月明挤在人堆中看热闹。
要参加选拔的人前一月就开始登记，符合要求的被留下，不符合的当天就被打了回去，现在站在广场上的人不多也不少。
莱城城主咳嗽两声，旁边传声的人气沉丹田，“安静！大家都安静下来。”
莱城城主客气地讲了两句，就把场子交给了仙门的人。
此次来莱城选拔的共有三个仙门，分别是天枢门、开阳门和玉衡门。
许如仙站起身身姿飘逸，他看向旁边另两个仙门的人，那两人尽皆冲他点头。
他淡淡开口，话语却如在所有人耳边。
“此次为仙门选拔，通过三关者可任意选择拜谒的仙门，今有我们天枢门、开阳门、玉衡门选拔弟子，望你们珍惜机会，通过选拔。”
许如仙淡淡说完就挥起袖袍，一道流光滑过，大阵升起笼罩所有参加选拔的人。
开阳门的人这才出口道：“第一关，入定！修行不够者淘汰！”
所有人就地打坐入定。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围观的路人皆觉无聊起来。
看人打坐有什么好看的？走了一拨人也有人闲得无聊继续等着。
白如意看着笑道：“修炼前先磨心，不错。”然后她勾起秦月明的手，“走吧，明天再来看。”
台上许如仙神识扫过在场的诸人，这点时间还看不出来什么，但在外人围观下，也明显有那心浮气躁者，入定了半天。
这场试炼不仅考得是心性还有耐力。筑基期以下无法辟谷，人要吃东西，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夜里，等到围观的诸人散尽，许如仙才起身说道：“我有事去去就回，烦请两位师兄先看着。”
开阳门和玉衡门的人都很好说话，许如仙袖袍一挥就消失在原地。
月亮在天空升起，一轮明月照沟渠，许如仙站在原来封印魔窟的地方。
他腰间还挂着如意牌，静静地在那里站了良久，一声叹息，“师姐......”我终于来看你了。
这些年来，他一点都不敢懈怠，努力修炼，终止元婴。
为了修炼，他按照师姐说得每天练剑上万次，在秘境杀伐果断，在修仙大会上展露锋芒，所有人都夸他天赋绝伦，他却知道他只是一个胆小鬼，这么些年不敢来见师姐。
此次再入人间界，许如仙满腹惆怅无人诉说，终于想来见见师姐。
他一抬手，一壶清酒出现在手上。
许如仙双膝跪地，为师姐送行。
师姐走得急，他只记得师姐让他快走，一转眼就晕头转向回到了天枢门，而与师姐性命相关的命牌已经破碎。
他提壶倒酒，终是哭了出来。
“师姐，当初是我拖累了你。”
他痛哭出声，手杵在地上，杂草淹没人影。
月光幽幽，许如仙哭个不停，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却突觉手底下封印不对。
他迅速跳起，以手御诀，封印魔窟的太极八卦阴阳鱼游动，一处暗光打在天上，回溯了当时的情景。
许如仙瞪大眼睛，看那人手上抱着的熟悉人影！
是师姐！！！
......
白如意抬头望月，秦月明突然敲门。
她走过去打开房门，秦月明摇晃着手中的烈酒。
“今晚月色不错，想不想赏月？”
白如意接过她手中的酒，鼻子深嗅，“好酒！”她笑道：“这月当然要赏了。”
两人坐在房顶上，万家灯火皆收眼底。
对撞了下酒缸，两人仰头喝酒，沉默了一会，秦月明问道：“你前面去做什么了？”
白如意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月光清幽，映照人间。
她答：“你不是让我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已经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她微微一笑，看向秦月明。
少女娇媚的表象下，是暗藏心底的无限杀机。
歃血刀蠢蠢欲动，似乎嗅闻到新鲜的血气。
“我会抓住。”秦月明眼底暗沉，眼瞳漆黑。
她脸上的面巾解开，一半挂在耳际垂落在肩膀，有风吹过，像展翅欲飞的白鸽，和飞舞的乌发一起自由舒展。
白如意突然发现，秦月明已经许久未绾发。
她问道：“我送你的木钗呢？”
秦月明身子微滞，然后她伸向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断成两截的木钗。
她说道：“断了。”
白如意微叹口气，木钗就像是人的感情一样会断。
却见秦月明小心翼翼地看她，“你能再送我一个吗？没有钗子，我头发都无法绾了。”
白如意啼笑皆非，难道她就这一个绾发的东西？
她又一愣，看向秦月明那头乌发，她的确是好久都未绾发......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干哑，微咳一声说道：“人间的东西就是脆弱，等我找到材料给你练一个好点的。”说罢她又看向秦月明，她正温柔地看着她。
白如意脸颊微红，她咽了咽口水，扭过头去，瓮声道：“那木钗给我，我给你修复好再还给你。”
秦月明望向伸到她眼前的手，手指白皙，指骨可爱，她抬手握了上去，白如意一下转头望她。
秦月明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又提起酒缸喝酒，“那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倒是先把东西给我啊！
白如意心里呐喊，却老老实实任由她握着，也喝起酒来。
两人安静望着月亮，喝掉了一酒缸的酒。
直到送白如意回房，秦月明才把木钗交给她。
白如意握住木钗，关上了门，看秦月明的脸消失在门后，她不知为何又暗叹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木钗。
她燃起蜡烛，坐在桌前，想了想在脑海里翻起魔神的传承。
人间的东西，本性脆弱，经不起法阵的刻化，就算是用炼器的手法来炼制，怕也是刚投入进去就化作一缕青烟。
她翻遍魔神传承，又暗自思索，拿出一根魔骨。
犹豫了半天，白如意还是收了起来，魔骨上附着魔气，不适合月亮用。
她捧着脑袋思索了一会，所幸躺到了床上等待天明。
天刚亮，她就迫不及待的找了家玉器店。
那家店听说来了一个客人要做修复还以为是什么尚好的玉，直到这客人掏出断成两截的木钗。
那店主眼角抽抽，再三问道：“客人真要用这金丝修复这木头？”
怕是要用的金水都比这普通的木头贵。
白如意摇头，“我只是借你们工具一用。”人间的东西脆弱，经受不住炼器，那就用人间的东西修复。
“这......”店主迟疑。
“放心少不了你的。”白如意掏出金锭，那店主立马喜笑颜开，把她迎到后面。
白如意已经懂了在人间要如何行事。
她跟着店主学了如何使用工具，把木钗放在桌面，小心翼翼融化金子，用工具沿着木钗断裂处把不太烫的金水滴落，然后把断裂的面小心翼翼对齐，等待金水凉透，木钗就相连起来。
白如意拿起木钗，棕色的木头光滑细腻，闪烁着细弱的金光。那微光似乎是从木头里往外渗出，一点都不违和。
她满意点头，掏出金锭放到桌上，直接消失在室内。
秦月明清早去敲门，她站在门口刚要抬手，门就从内打开，白如意伸个懒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一眼秦月明。
她一头乌发还垂在腰间，眼睛看到白如意微弯，“今早客栈熬了莲子羹。”
白如意眼睛亮了，“那我们快去！”
她一脚踏出门，一边把木钗从袖乾坤中拿出捏在手里，随手塞进秦月明的手里，“答应你的。”
然后就穿过秦月明往前走去，似乎是很迫不及待要尝尝那莲子羹的滋味。
可她没有再跨出第二步，手就被紧紧攥住。
秦月明握紧木钗，一把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白如意心头一颤，她低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又别扭道：“答应你了的。”
秦月明低声笑道：“因为这个钗子我很喜欢。”
因为两个人身高差距，秦月明搂住她时，白如意就全陷入她的怀里，鼻间全是她身上的味道。
白如意微的挣扎，秦月明很快放开了她，但她还站在她身后，凑近她耳边说道：“能等一等我吗？”
白如意扭过脸来，“你要干什么？”
“绾发。”秦月明用手把头发全放在肩头，她头微垂，“钗子好了总是要绾发的。”
“借你房间镜子一用。”
白如意呐呐道：“你用吧。”
她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用木梳梳过发丝，三千青丝在她手里灵巧的滑过，然后被木钗钗住。
秦月明头微偏，只露出姣好的那半张脸问道：“我这样好看吗？”
白如意从没见过她如此温婉的样子，她总是冷清又无一丝烟火气息，像寂静的火山。
她唇微干，低声道：“怎样都好看的。”
秦月明把面巾覆上，“我们走吧。”
白如意跟上，两人又坐在了昨天的位置，今天的街市比昨天还热闹许多，两人刚坐定喝了一碗莲子羹，就听有小童嘻嘻喊道：“有人淘汰了！”
街道就跟油锅炸开一样，本就热闹的街道更加热闹，喧哗声四起，接着不忙的人就全放开手边的活计跑去凑热闹。
白如意眼睛轻眨，秦月明问道：“要去看吗？”
她唇边微露笑意，眼神深邃，“好啊。”
仙门选拔现场，许如仙已经回来，他青衣飘逸，站在高出俯瞰整个现场，师姐的消息他已经发回师门，想必师父知道也会很高兴。
看到有人一夜过去坚持不住，他打出一道青光念道：“淘汰。”
眼睛继续神采奕奕地打量现场，不断丢出淘汰的人。
旁边开阳门和玉衡门的人互相对看一眼。
这许如仙刚来时还很无精打采，苦大仇深，这一夜过去怎么就像变了个人？
两人相视一笑，算了，能者多劳，就让许如仙忙去吧，两人继续仙风道骨的用神识互相交流。
白如意和秦月明到了现场，一抬眼就能看到高台之上的许如仙。
秦月明眼睛微抬，又低下头去问白如意：“要再站近些吗？”
白如意摇摇头，“这就可以。”
现场果然淘汰了几人，那几人皆垂头丧气。
选拔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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