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野性逢良 > 第43章 感知  她呼吸变慢
  姜之栩改签后,比预定时间晚了七小时起飞。
  到韩国之后天已经擦黑了。
  姜之栩很晚才到医院,而受了许桉的嘱咐,医生一直没下班,一直等着给她初检。
  姜之栩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许桉飞到韩国来出差,顺便来医院看她。
  姜之栩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一进门就冷冷扫她一眼,随即翻开她床头的抽屉,把一盒安眠药拿了出来,无声看了一眼,随后狠狠丢进垃圾桶。
  姜之栩眼皮一跳,看到了跟着他进门的小护士。
  许桉拧着眉盯她几秒:“你父亲托我照顾你。”
  姜之栩挺淡漠的:“而不是叫你监视我。”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面容修复,而是心理修复。”许桉说,“你得看心理医生了。”
  姜之栩抿抿唇,半天没动静,许桉转身欲走,她才喊住他:“别给我爸说这事儿。”
  许桉冷冷瞥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不该接手你的事。”
  姜之栩轻轻笑笑:“谢了。”
  其实姜之栩并不认为自己情况严重。
  失眠早在李衔九离开青城之后就出现,她没有当回事儿,后来脸花了,她不止是睡不着这么简单,还总想哭,心里空了一块似的,呼吸都觉得是种折磨,这才去搜“抑郁症”三个字。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状况和网络上的其他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没有去看医生。
  许桉是个严谨的人,他既然发现了姜之栩的毛病,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回国之后他并没有放任她回青城,而是带她去做了检测。
  查出是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
  这个结果出来之后,姜之栩恍惚了。
  “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严重。”
  “你有过轻生念头吗?”
  “从没有。”
  医生默了片刻,才说:“每个人包容痛苦的能力是不同的,一块砖,孩子是拿不动的,可大人却轻而易举,但是砖的重量是不变的。姑娘,你的痛苦并不比别人少分毫,可你的承受力却比别人强。”
  姜之栩把他这话咂摸了几遍,却有些不解:“医生,是永远沉重而痛苦的活着好,还是在痛苦来临时解脱好。”
  医生明显怔了一下,旋即才说:“你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感受力吗?痛苦,也是活着的意义之一。”
  姜之栩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桉好心的请她吃午饭。
  姜之栩没客气,只说:“下次让我爸请你爸,子债父偿,扯平了。”
  许桉便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许桉这个人话很少。
  她和他认识一年半,在韩国那次对话,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流。
  姜之栩一直都觉得,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色彩,像项杭是活力橙,常灵玉是红,而一眼望去,就觉得许桉是灰色的,像一面生硬的冷铁。
  在此之前,只听名字,姜之栩还以为他会是绿,茂盛的苍绿色,桉树。
  果然在餐桌上也是一句话都没交流。
  许桉比她先吃完。
  姜之栩吃饭时没有被别人参观的习惯,于是很快也放下了筷子。
  随后许桉回公司,陈清送她到高铁站。
  姜之栩回到青城的时候正好是除夕夜,她这次在韩国待得时间并不算长,否则真是赶不上春节了。
  这次过年姜学谦把爷爷奶奶接到家里来团聚,老人给她包了压岁钱,孟黎一个劲不让她收,遭奶奶数落了两声,等爷爷奶奶回老家之后,孟黎把姜学谦骂了一顿,好几天都生气没做饭。
  初五那天,朋友们约姜之栩出去聚。
  张家兴在大二刚开学的时候脱单了,大家都嚷嚷让他请客,张家兴刚赚了压岁钱也就没推辞。
  他特意点了个包间,好让姜之栩没有顾忌的摘口罩吃饭。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肠太硬,她对这种暗戳戳的照顾没太多感激之情。
  落座后,她揭开口罩,露出那块突兀的褐色伤痕,尽管以前聚餐他们也见过她的脸,但她还是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沉默了一瞬。
  项杭是这帮人里最不会藏着掖着的,看到姜之栩脸上的疤,表情特别不忍和揪心。
  姜之栩只当没有察觉,默默低头拆餐具。
  开吃前大家寒暄了一阵。
  随后常灵玉和姜之栩单独聊起来:“听说许桉也去韩国了?”
  “嗯。”答完之后,又怕她多想,姜之栩解释,“他在韩国忙业务。”
  常灵玉听罢竟一笑:“韩国屁大点的地儿,还轮不到许桉亲自跑一趟。”
  姜之栩猜不出常灵玉要说什么。
  “许桉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其实他和他父亲感情更深,但是他爸妈离婚的时候,他为了前途还是跟了他妈。现在他能年纪轻轻就管理一个公司,就是沾了他继父的光。”常灵玉停顿了一下,夹了块咕噜肉给姜之栩,“他这么一个事业心强的人,竟然能为了你,放下总部的工作专飞韩国。”
  姜之栩怔了怔,把常灵玉夹的菜吃掉,说:“我们话都没说过几句。”
  常灵玉疑惑:“所以我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姜之栩干脆直说:“我心里只有李衔九。”
  常灵玉一顿,竟把自己弄尴尬了:“这么直白的吗。”
  姜之栩看她:“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瞒着没劲。”
  项杭也听到了李衔九的名字,脱口而出:“没想到他居然做了演员。”
  大家的对话都停了下来,转到李衔九身上去。
  “九哥那样貌,不当明星都可惜了。”谢秦感慨,“不过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他,不然我也能要个签名是不是?”
  “别说你了,他毕业之后就和高航还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借钱,一次是还钱。”张家兴也说,“每次想和他聊聊,他那边都在忙,我知道,他倒不是没义气,而是日子难,得花时间赚钱,所以久而久之也不太敢打扰他……”
  “张家兴!”常灵玉眼见张家兴要感慨上了,不由警告出声,瞥了眼姜之栩。
  满桌子人只有姜之栩一个在好好吃饭。
  她嚼着菜,听到大家停了,如常的说:“你们聊你们的。”
  可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天以后姜之栩决定不再出来聚会了,她不想大家都迁就她,说句话都得琢磨半天。
  -
  刨去了社交,姜之栩的生活变得孤独但轻松了许多。
  一年复一年的枯燥生活,好像时光都凝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脸上的疤没有想象中好得快。
  姜之栩的大学生活只有两个关键词,“口罩”和“医院”。
  带着这个伤疤生活,她的心态避不可免发生了很多改变。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她的状态,尤其是姜学谦,不止一次告诉她“想哭就哭,难受别忍着”,可她哭不出来。
  她当时觉得,受这次伤,好像和李衔九扯平了。
  不都说,爱要势均力敌吗。
  你在吃苦的时候,我也在受罪,岂不是刚刚好。
  然而那年在影院里看《结痂》,她忽然有一种伤口被撕裂的感觉,从那以后开始过分在意自己的容貌。
  因为她深知,娱乐圈最不缺美人,然而她在普通人里,也算不上美丽了。
  大学期间,她一共上了两次学校表白墙,每次都是别人偷拍她,然后问:这个总戴口罩的小姐姐好漂亮啊,不知道全脸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加个微信,有没有机会一睹芳容。
  下面总会有人附问。
  当然也有些听到风声的同学在评论里解释:别看了,听说脸伤了。
  跟评里,有震惊的,有唏嘘的。
  姜之栩知道这些议论会让她心里难受,可总是控制不住去看。
  她越来越敏感,有时候她走在校园里,总是会感觉自己收到很多别样的目光。
  她明白大家都对神秘的东西有探索欲。
  于是她更沉默了。
  到后来,她连舍友都很少来往,她踽踽独行,恨不得把自己隐匿在人海里,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毕业之后,她进入一家外企当翻译,和来京工作的常灵玉一起在五道口附近租了间房子。
  每天早晨她们俩一起洗漱,当姜之栩看到镜子里常灵玉细腻白皙的面庞,总是会不自觉低下头。
  常灵玉经常鼓励她:“恢复的挺好的呀。”
  姜之栩自嘲:“漂亮惯了,也该丑一段日子体验体验。”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有多没底。
  大学四年,她一共做了六次手术,这期间她不敢晒,不敢吃高糖食物和发物。每次手术之后,都渴望看到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可都四年了,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到淡淡的痕迹。
  乔治让她相信,不用再手术了,最多两次纳米祛疤技术修复,脸就能完好如初。
  姜之栩便笑说,我好像除了相信没有别的选择。
  等吧。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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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份的时候,姜之栩在公司转正,部门领导叶青觉得她看着文艺,正巧手头上有一张成芳菲的摄影展门票,就送给了她。
  姜之栩原本没打算去看,然而周末的时候,姜之栩去医院做了个近视眼激光手术,回程的路上乘错地铁了。
  恰好是去798艺术区的方向。
  既然如此,她想着最好不要白白浪费一张门票,这才过去看。
  摄影展取名《芳菲》,以花为主题,拍生命的鲜妍和腐朽,衰败和怒放。
  姜之栩没有可分享的人,就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项杭和常灵玉。
  项杭没有回复。
  常灵玉很快打电话给她:“这就是原价580元的摄影展?”
  姜之栩问:“怎么觉得你那么不屑呢。”
  常灵玉叹气:“同样是花,人家的花香气逼人,而我们家的花一身铜臭。呵,你可不知道,以前我和我妈天不亮就去花市,取货卸货,修剪花枝……”她说着打了个颤,“嘶――玫瑰的刺扎人最疼了。”
  姜之栩很不会安慰人,想说“都过去了”,可她知道,常灵玉过不去,没有人能真正走出自己的童年。
  于是她沉默了,垂了垂首,刚组织好语言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右侧的展厅,有一个高挑的男人,就在那幅占据了整面墙的向日葵作品下站着。
  身量太像了,她呼吸变慢。
  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她起步的时候,那男人也迈起步子,她紧紧跟上去,跟着男人从左边出口走出去,走过不长不短的一条走廊,又见他拐到一面白墙里面。
  艺术馆的设计总是复杂的,她紧跟着去了白墙,却见里面是弯弯绕绕的迷宫一样的路,她一时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往里去。
  这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