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坏心思”的少年太宰治此刻正站在一户建的客厅里,面对着安室透露出了近乎于挑衅的笑容。没有人能知道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他表现得胸有成竹,却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苦涩的虚张声势。
  不是苏格兰。
  这栋一户建里居住住苏格兰和宫野明美,而在他的试探之下,他发现苏格兰对森川檀几乎不加掩饰的忌惮和防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生活在光明之下的人,自身也像太阳一样散发着足够点亮黑暗的温暖,可是这样的热度对于已经习惯了黑夜的人来说太过灼热,稍微靠近就会有被烧成灰烬的危险。
  阿檀会眷恋太阳么?太宰治不太确定地想着,可是如果真的喜爱着太阳的光亮的话,是无法容忍黑夜的寒凉的吧?可是阿檀却选择成为了mafia,选择了在黑暗中生存的方式,追逐着自己的脚步,来到了光明的阴影之处。
  而且,他旁敲侧击之后,发现苏格兰在池袋的活动基本都围绕在一个小鬼和两个jk身边,仔细分析下来,并没有其他落单的空余时间,那个和阿檀接触的人势必不会是苏格兰。
  太宰治的视线从酒柜上一瞟而过。那里原先陈列着一瓶开了封的波本酒,此刻正被安室透抱在怀里。
  所以,是波本啊。
  太宰治垂下眼帘,明明“最优解”是□□和洗脑苏格兰、控制和胁迫波本,可计划却一再更改成现在的模样。被森先生倾力教导过的阿檀不会想不到这样的策略;在mafia中如鱼得水的阿檀也不至于还保留着软弱可笑的正派的底线。所以阿檀到底是因为从这一对幼驯染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心软,还是单纯地只是为了留下某一瓶威士忌的笑靥而手下留情?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罪歌都仿佛在嘲笑着自己,嘲笑着自己不但赢不了另一个“我”,甚至还输给了半路冒出来的威士忌。
  好嫉妒。
  无法忍耐。
  太宰治的眼底幽深一片,他看着表情有些僵硬的安室透,心底的恶意几乎要压抑不住地翻涌出来。
  如果恶意能化作刀锋,那就让我和他一起千疮百孔吧。
  ***
  诸伏景光注意到太宰治和安室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是见过少年和帕图斯之间相处的氛围的,他至今忘不了帕图斯看着少年时、不同于面对他人般的温柔的目光,也曾经看着少年如同恶龙一样、把帕图斯圈入自己的领地,阴沉地注视着每一个胆敢靠近的路人。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少年与帕图斯之间的羁绊,恐怕并不只是单纯的“组织新人”和“引路人”之间的联系。
  平心而论,他不觉得zero有能力插入到这一段关系之中,甚至他巴不得少年将帕图斯看护得更加牢固,让对方没有手脚可以伸出来勾勾搭搭——此处特指他这位已经深陷泥潭、不可自拔的幼驯染。
  可是,被少年这样针对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幼驯染。
  诸伏景光叹了一口气,他端着两杯牛奶走到了太宰治和安室透之间,侧头看了看两人。“大庭君,既然醒了的话,不如喝一点牛奶?”他轻笑着主动踩上太宰治的雷点,“小孩子的话,多喝一点牛奶会长得更高哦。”他又转头叮嘱着安室透:“zero,喝完牛奶去我床上躺一会吧。你喝醉了,不好好休息的话,明天起床会头痛的。”
  “他的名字是‘檀’?”安室透没有伸手去接牛奶——因为此时的伸手,就得放开波本的酒瓶,明明只是正常的动作,但是他却觉得像是一个听着不太妙的征兆。他的视线越过了诸伏景光,锁住了太宰治,语气低落得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打自招。
  唉,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岔开话题了。诸伏景光叹了一口气,明明zero的酒量不错,可是现在看来,借酒浇愁恐怕更有利于酒精在脑袋里的蒸腾,至少现在的zero,可一点也没有“波本”的风范。
  “看来,的确是不知道呢。”太宰治同样没有把视线分给诸伏景光,他迎着安室透投来的目光,嘴角勾起了一个愉快的幅度,眼神也带上了恶意的怜悯:“连这样基础的信息都不曾知道的话,你又知道他什么呢?”
  太宰治抓住了安室透手中的酒瓶,“就连作为宠物都是‘失格’的存在吧,波本君?”
  感受到太宰治拉扯的力度,安室透的手也加大了力度。“不是宠物。”他眼神黯淡,却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自己不要在少年面前露怯。
  “呵,我也不关心你的定位。”太宰治见自己无法抽走酒瓶,又只能收回了手,装作不在意地样子在半空的玻璃瓶上轻轻弹指。他想狂躁地摔碎酒瓶,然后用锐利的玻璃碎片破坏掉眼前的人,也破坏掉自己。
  “宠物,就乖乖地呆在宠物应该呆的地方。”太宰治抿着嘴,“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他后退一步,视线在诸伏景光和安室透身上一扫而过,鸢色的眸子满是阴郁:“主人丢弃掉不合心意的宠物,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被丢掉之后,还想着贴回去,实在是太难看了。”
  太宰治拉了拉自己肩头的黑色外套,留下了最后的警告:“你已经被丢掉了,波本。”说完,他像胜利者一样转身,却在背对着两人的时候,脸上变得毫无表情。
  他知道自己在虚张声势,因为阿檀的逃避,其实比接纳更加让自己揪心。而所幸,正如他嘲笑安室透的那样,对方又能了解阿檀多少呢?想必不会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只会真的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吧。
  就这样吧。
  只要你乖乖停留在原地,我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
  哪怕罪歌在鸣叫,我也可以装作毫不知情。
  太宰治合上房门,他背靠着紧闭的门扉,视线投向了窗边的书本。那本书是当初森川檀拜托诸伏景光拿回来的精装册,森川檀特意避开了让他去接触这本书,这一个动作让他暗自留心。所以他一来到这栋一户建,就立刻从诸伏景光的房间内翻到了这本书。
  然后在他碰触到这本书的时候,他就像是捡起了散乱的拼图中最关键的一片,眼前闪过了大量的信息,他努力地从中捕捉自己需要的情报,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为沉重的绝望之中。
  其实,他并不是被安室透弄出来的动静吵醒的,一开始,他就没有睡着。没有一个“太宰治”在看到《人间失格》以后还可以安然入睡的。
  他顺着门扉滑落、脱力地坐在地板上,将头埋入臂弯之中。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一无所有。
  ***
  “我不是宠物。”安室透看着少年骄傲离开的背影,看着那件熟悉的外套在少年脚边旋开了黑色的花朵。他微微侧头,向诸伏景光重复着。“他驯养了我,可是……我不是他的宠物。”
  主人对待宠物的爱,是高悬于云端之上,是轻浮于水波表面,是兴起时的抚弄,是无聊时的排遣。他所追逐的,并非是这样的感情。而小王子和小狐狸,也绝非这样的关系。
  诸伏景光叹了一口气,他把牛奶放在茶几上,然后伸手拥抱住了茫然无措的幼驯染。“但是大庭说的没错,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的你,为什么会一头栽进去?”
  “我不了解的只是他的过去。”安室透在诸伏景光怀里闷声说道,“而我看到的是他的‘现在’。”
  “阴险?狡诈?冷漠?残忍?无情?诡谲?”诸伏景光把他早就抛到脑后的国文课所学到的负面词汇一股脑地搬了出来。“你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帕图斯’么?”
  “hiro,他本来可以更加彻底地‘使用’我。”安室透抿了抿唇,选择了“使用”这个听起来就十分冰凉的词语。“像我们用枪、用刀、用任何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使用’我。”
  “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他么?”诸伏景光睁大了眼睛,蓝色的眸子露出了一点不可置信的光。
  “所以,我和你看到的‘帕图斯’的确不是一个人。”安室透摇了摇头,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就像是光亮的白天你会觉得打火机的微光不过如是,可是在黑夜里,哪怕只有那一点点火苗,也温暖得仿佛看见了太阳。”
  诸伏景光无法理解。他不在深渊里成长,无法理解深渊的生物对于光的向往和胆怯。他只能感受到自己和幼驯染之间的鸿沟深到,自己的某些念头过于理想化,他带不走zero,甚至可能将来只能用一切去恳求帕图斯的高抬贵手。
  安室透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的掌心空无一物。
  “怎么了?”注意到安室透在发呆,诸伏景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他回神。
  “打火机不见了。”安室透喃喃地说。
  “嗯?你不是最讨厌烟味的么?”诸伏景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有打火机?”
  安室透没有回答诸伏景光的问题,他捂住了胸口,他知道自己或许总是想得太多,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眼光。
  相信那个人看着自己时、温柔的样子——绝非自己的错觉。
  你要火么?你要我么?
  然后你拿走了我的打火机,在我不注意的时候。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将我推远,却又留下了隐藏的信息。
  是你在口是心非,还是你也在思考和纠结,却还是做出了本能的选择?
  安室透抬起头,看着诸伏景光的眸子渐渐一扫失落、变得熠熠生辉,仿佛瞬间得到了希望,得到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你拿走了火,你没有抛下我。
  我仍旧不是自由的,我仍旧被你束缚着——可是却心生欢喜,可是却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