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穿着一身湿衣服的少年在风中打了个喷嚏,他索性把浸湿了水的黑色长外套脱下,随意地丢到了一边,而只剩下白色衬衫的身形更显单薄。
  森川檀也在整理着衣物,少年眼尖地注意到他手里的那顶造型熟悉的圆形礼帽。
  “诶,怎么阿檀也开始戴帽子了?明明只有蛞蝓才需要帽子伪装身高的吧?”少年想伸手帮森川檀接过换下来的衣物——当然也包括那顶帽子,“全部都打湿了的话,恐怕只能丢掉了吧。”他装作不在意地样子,轻巧地说着。
  “所以得找个靠谱的老手艺人了。”森川檀摇了摇头,把帽子按在胸口,避开了少年伸过来的手。
  少年看着落空的手,又顺势收了回去,只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原来如此。”
  森川檀想,如果少年真的是幼驯染的话,没道理认不出这顶圆帽,而同样,他也该知道,当这顶帽子存在于自己手中的话,意味着什么。
  他们同时沉默了下来。
  “我们先去买点衣服吧。”森川檀避开了这个话题,“不然吹着风,还是会感冒的。”
  少年点了点头,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森川檀身边,“阿檀的话,现在是什么年纪呢?”
  “24岁。”森川檀把少年引到自己内侧,自己站在车行道的一边,免得少年过于活泼地直接冲向马路——这种事情在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我已经比你大了8岁了。”
  “嘁,不要用森先生那样的语气说话啦。”少年仰起头,对着森川檀哼了哼,“阿檀明明是我的同龄人。”
  “早就不是了。”森川檀摇摇头,“当然,对16岁的你来说,也不是。”
  少年轻快的步伐稍稍停滞了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这里也不是横滨吧,阿檀来这里多久了?”
  森川檀想了想,他逃离港口城市已经有2年,但是进入这个世界的东都市不过才短短几天。
  我们的世界只是一本漫画。
  他自从拥有那个神奇的app以后,就一直试图把这个信息告知幼驯染,但是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现在,在另一个漫画的世界,他是不是能把这个真相说出口了呢?
  “这个不是——”我们的世界。
  就像世界被骤然按下了静音键一样,嗓子眼的音节变成了沉默的音阶。森川檀自嘲地笑了笑,改变了自己想说的内容:“这里是东都市。我也是刚来不久。”
  少年了然地点点头。“东京么?离横滨确实也很近。”
  啊,果然还是不行。
  森川檀垂下了眼帘。不论说什么,在他人耳中总会置换成常理中的词句。东都和东京,他以为这样的暗示能避开世界的规则,看来,依然是一次失败的试探。
  “森先生难道舍得放你离开横滨?”少年撇撇嘴,“他一定会苦恼干部的位置又空了一个吧。”
  森川檀平静地回应着少年的试探:“父亲已经不是mafia的首领了,在他之后是你成为了首领,在你之后是中也,在中也之后——是q。”他叹息着,伸手拉住了僵在原地的少年。
  “16岁的我不会发现的事,24岁的我终于可以意识到了。”森川檀的眸子映出了少年的身形,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口,颤抖着呼唤道:“太宰,你在不安么?因为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熟悉的时空?”
  “我们之间,并不需要那样的言语机锋。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少年像是第一次接触到自然界的猫科幼崽,本能地想要缩回自己的安全地带,但是他的手却被森川檀牢牢握在掌心之中。
  “阿檀,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少年嗫嚅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想到成年人的握力竟然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我在说——”森川檀像是穿过了无数时光的壁垒,对着当初的幼驯染说道:“太宰,我们本来可以无话不谈。”
  ***
  诸伏景光在路过商店街的时候,听到了街边的女性小声而兴奋的交流。
  “快看,那个少年好帅!”
  “一脸嫌弃但是又乖乖地换衣服的样子,真可爱!”
  “旁边那个是他的哥哥么?似乎也是不相上下的帅气啊!”
  “我对温柔款的毫无抵抗力呢。”
  这本来对诸伏景光来说只是会过耳就忘的话语,但是他偏偏不经意地侧头看向了街边的商铺内。
  透过整面的玻璃窗,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霎时就停了下来。
  是帕图斯。
  青年没有穿着自己熟悉的黑色三件套,身上只留下了一件湿透的白色衬衫,它几乎完全贴上他的肌肉,勾勒出他身体完美的线条:并不是健身房里常见的那种健硕的体型,而是让人可以感觉到每一块肌肉都匀称有力,随时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不知道有多少看到青年俊美的外形而走不动路,而他正浑然不觉地从衣架上挑选出一件棕色双排扣的大衣,可是看起来却不是给自己拿的。
  青年面前站着一个出挑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他同样只有单薄的一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幼猫一般无精打采。
  青年蹲下身,把大衣递给了少年,少年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拒绝一样。但青年却直接抖开了大衣,把它披在了少年肩上,又拉起对方的手,套完左手的衣袖,又接着套好右边。少年虽然身体看着有些僵硬,却依然顺从地把自己裹进了暖和的大衣之中。
  可青年仍然怕少年着凉一样,又把视线投向了店面里挂着的一整排围巾之上。他的指尖在红色围巾上微微停留,又跳向了另外一条。
  青年取下了蓝色格子的长围巾,挂在少年的脖子上,再打了一个平衡结,把少年身上可能漏风的地方堵得严严实实。
  不管是谁看到了这副场景,都能感受到青年的温柔和细心,就连诸伏景光也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那真的是帕图斯么?还是只是身形相像的另外一个人?他所认识的帕图斯,本质恶劣、阴暗,就算能伪装成平和的样子,可与这种阳光下的温和模样还是丝毫没有关系。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青年和少年同时侧过头,看向了窗外。
  不同于青年嘴角还挂着未消失的笑意,在注意到诸伏景光的瞬间,少年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的眼睛立刻变得暗沉,鸢色的眸子牢牢锁住诸伏景光的位置,从那双眸子里再也找不到一点少年刚刚显露出的、恰到好处的青涩感,只有粘稠的恶意在翻涌。
  仿佛是察觉到自己守护的珍宝被人窥视一样愤怒的恶龙,少年盯着诸伏景光,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只有死亡和鲜血。
  如果不是面貌毫不相似,诸伏景光几乎要以为青年在自己出门后凭空缩水了几岁,成了一副少年人的模样。
  被发现了可就不能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诸伏景光还记着自己潜伏卧底的任务,他推开商铺的玻璃门,走到了两人面前。
  “日安,aniki。”诸伏景光努力忽视掉少年的视线,他现在可不觉得这个少年只是普通的孩子,能有那种眼神的人,无疑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绝对和普通二字靠不上关系,只能说外表常常可以欺骗他人,而一个人的经历往往能从眼神里看得出来。
  是组织暗中培养的孩子么?
  诸伏景光咬了咬牙,越发觉得这个黑暗的组织像漩涡一样卷入了太多人,就连尚未成年的孩子都被牵扯其中。
  “日安,hiro君。”森川檀朝诸伏景光点点头,“看来,你已经忙完了。”
  诸伏景光无奈地说着:“如果是跑腿任务的话,是的,我已经买到你要的书了。”至于两人间心照不宣的联络ga的事宜,诸伏景光觉得就算自己不说,对方也能明白。
  “诶,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绿川桑么?”少年故意拉长着语调,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aniki的弟弟么?”诸伏景光低头看了一眼少年,对方此时又恢复了乖巧的样子,仿佛刚刚对自己的恶意只是错觉一般。
  “弟弟?”森川檀楞了楞,而少年却立刻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不是哦,他明明就是我的——”
  “没错,是家人。”森川檀打断了少年的话,少年撇了撇嘴,失落却又马上恢复了高兴的样子,并没有反驳回去。
  不是弟弟,却是家人。说明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是关系密切的存在。
  诸伏景光在心里分析着,对少年有了一个大概的定位。是组织里的“新生代”和“引领者”么?听说组织的boss十分看好的未成年成员,都会由一个高级干部亲自带领着,从方方面面确保能让黑暗彻底浸染着这些尚能随意涂画的纸张。
  “就这么告诉我合适么,aniki?”诸伏景光忍不住试探地问,“如果是重要的家人的话,被其他人知道了是不是不太好?”
  “哦?但是这个消息目前只有hiro君知道哦。”森川檀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可是内容却让诸伏景光心里一沉:“如果消息走漏了,那我该去找谁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么?”
  “任谁看到我们,都只会觉得是两个普通人在买衣服罢了。而密切注视着我们的人,其实到目前为止,还只有hiro君一个哦。”
  等森川檀说完,少年又笑嘻嘻地补充道:“明明就是绿川桑一直在用讨厌的视线打量着我们,如果想简简单单地就把责任推给我们,说是我们的行动太高调、所以导致暴露的话,可是行不通的。”
  少年的脸大半都躲进了温暖的围巾里,可是语气里的寒意却还是能不断地侵蚀过来。
  “现在,该轮到绿川桑苦恼,怎么保守秘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