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金丝雀娇养记 > 67、改变
  屋里静悄悄的,只闻汤饼脖颈间的银铃脆响。
  胡娘子立在敞开的门边,小心翼翼探身入内,问:“汤饼可又来扰了夫人?”
  汤饼一下便听出了胡娘子的声音,蹭地一下起身,窜至阿绮身后,警惕的竖起尾巴望着门边。
  屋里未点灯,光线正暗,胡娘子本看不大清,可这一下却听见了银铃声,不消阿绮答话,便快步进来,先点了盏灯,借着光亮入内室来,冲榻上正要悄悄逃走的汤饼瞪眼道:“快下来,可不许到屋里扰了夫人。”
  汤饼呜呜唤了两声,嵌在雪白绒毛间的乌黑圆眼可怜巴巴望向阿绮与郗翰之二人,仿佛要哀求二人勿将它赶走。
  阿绮唇角含笑,心中虽被它这可怜的小眼神看得软了,却忍住未多言。
  郗翰之更是直接肃了脸,沉声冲它道:“快出去吧。
  到底是畜牲,驯养得再好也会有些野性。再有不久,阿绮便要生产,产后更要添个嗷嗷待哺的婴孩,绝容不得半点差错。
  汤饼见无人帮它,一时无法,只得不情不愿地跳下榻往屋外去。
  胡娘子眼见二人都坐在榻上,方才仿佛正说话,也不敢多扰,略躬身行礼便要退出。
  然便在她转身时,阿绮却忽然开口:“替郎君备些饭食吧。”
  她瞥一眼方才案上被他吃了胡饼后空空的杯盘,道:“就做一碗甘豆羹,取一碟腌瓜,再炙些羊肉来。”
  胡娘子有些惊讶。
  她从前并不是近身服侍女郎的,因此不大知晓女郎脾性,可近几月来,因多了汤饼,她也时常跟随女郎左右,时间久了,也隐隐明白了些主人家的事。
  女郎不喜使君,这似乎是亲近些的婢子都知晓的,这等主动差人替郎君备饭食的事,此前从未有过。
  胡娘子不禁转过身去,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眼,见二人俱是面目温和,并无异样,只是不知为何,从前常能在二人间感觉到的那一层隔阂与疏离之感,似乎淡了许多。
  她微微怔愣,垂首应下,自出屋去吩咐。
  外间的婢子们直到要用饭,已有人进来将灯都一一点上,昏暗的寝房一下亮如白昼。
  郗翰之仍坐在榻上,目光直直望着摇曳不定的
  烛火,脑中回想着阿绮方才的吩咐。
  甘豆羹,腌瓜,炙羊肉,听来都是寻常吃食,可却都是他喜爱的,若留在衙署中用晡食,定会备这几样。
  阿绮挺着肚皮起身,轻轻扭动因久坐而僵硬泛酸的腰与臀,眉眼含笑,映着盈盈暖色:“我从前记得郎君爱用这几样,不知变了没有?”
  郗翰之已恢复的眼眶又有些红了。
  她说的从前当是指前世。
  他眸色转深,起身至她身后,十指分别搁在她腰两侧,微微用力,替她缓缓按揉,嗓音喑哑道:“没变,都是我爱吃的。”
  都是她备的,他哪里还有不爱的道理?
  ……
  夜里,郗翰之又接到曾诩命人送来的几封密报,也未往书房去处理,便直接在寝房的案边点了灯凝神细看。
  暑热消散,屋里点了香,温淡宜人。
  阿绮差婢子在长榻的另一边重置了张桌案,铺好缣帛后,提笔写信。
  今日她说了那样的话,只觉得冥冥之中,心境已悄然转变,好似开始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告诉远在宁州的崔萱,皆化作一个个娟秀清丽的字迹,一一落到缣帛之上,直将那本就甚宽的布料写得满满当当,方搁笔将信封起。
  待她抬头,要将信交给翠微送出时,却一下瞥见与她隔了一张矮案的郗翰之不知何时已将手边事务处理毕,正侧目凝望着她被暖光映照得透亮莹润的面庞。
  骤然四目相对,阿绮感到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热意,莫名地红了脸庞:“郎君做什么?”
  她心中记着自己傍晚说的话,要试着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来相处,遂未如从前一般直接避开。
  郗翰之自然感觉到了她一点点的变化,心底仿佛抹了蜜般甜丝丝的。
  为免她太过羞赧,他适时地自她面庞上移开视线,转而落到她掩在薄纱衣裙下隆起的腹部。
  隔着矮案,他伸出双手,一手握住她搁在一旁的柔荑,一手则极轻柔地抚上她的腹部。
  腹部滚圆而温热,仿佛有一种跳动的力量透过那一层薄薄衣料,直顺着他掌心传至心口,震得他心口饱胀:“他又大了些。”
  阿绮垂着头,眸光温柔如水,心底生出一种将为人母的满足感。
  她一手覆在他的手臂上,带着他在腹上一点点移动,温声道:“已有五月了,当已成形了,一日比一日大。”
  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颊边悄然漾起两朵酒窝:“自上个月起,他都已会动了,有力得很。”
  话音方落,她肚皮上便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动静,顺着他的掌心处传开。
  这是小小的婴孩在母亲腹中动了。
  郗翰之浑身一震,只觉心底涌出许多难以名状的激动与喜悦:“他动了——”
  他循着本能,自案后微微起身,瞪眼望着她隆起的腹部,仿佛期待着再有一回动静。
  阿绮望着他这幅一动不动,万分期待,又生怕错过的模样,不禁抿唇轻笑:“他大约是在我腹中翻了个身,郎君若要再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厌了,才会再蹬蹬腿,翻个身。”
  郗翰之闻言,有些不信邪,可又见自己等了片刻,果然未再有动静,方讪讪地收回手来。
  他面上掠过一阵难掩的失望,似是为自己先前错过了许多而遗憾。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寝房笼在一片静谧黑暗中。
  郗翰之因怜阿绮夜里总睡不好,恐自己的动静更令她难眠,遂未与她同床。
  二人仍是一床一榻,分而卧之。
  后半夜时,阿绮仍如先前一般,迷糊地醒来喝水。
  先前郗翰之不再时,翠微常睡在屏风外,听见动静时会来扶她,今日有郗翰之在,便又如先前一般,由他斟了水来喂给她。
  夏日已过去大半,夜里不再如先前那般热,半敞的窗外偶尔还能吹入一阵凉风。
  不知怎的,阿绮饮了半杯水,再躺下时,睡意便消了大半。
  她望着仍立在床边的郗翰之,问:“郎君怎还不去睡?”
  郗翰之蹲下|身,半伏在她床头,静静地望着她,道:“我等你入睡。”
  阿绮眨眨朦胧睡眼:“这会儿我倒不大困了。”
  郗翰之轻笑一声,伸手去抚触她柔腻面颊,只觉百般怜爱。
  他轻叹一声,道:“还有一月就要出征了,这一月里,我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寿春。”
  阿绮心中一动,问:“留在寿春,可会耽误郎君正事?”
  如今正是北伐之前至关重要的准备阶段,她比任何人都希
  望他此战能大胜,自然不愿他耽误正事。
  “无碍。”郗翰之摇头,温声解释,“将帅已定,踞地与进攻的计策也都已商议过了,去岁勤耕,粮食丰收,打下的燕地也粮草充足,如今已先有民夫运送了。眼下一来要等朝中消息,二来便等那些先前新募的士卒们再加紧操练。我虽身在寿春,却也每日又各方消息传来,只要不出意外,便不会有碍于战事。”
  说罢,他凑近她额前,轻轻吻了下,哑声道:“趁着此时,我想多陪陪你。”
  阿绮本也知他留在寿春,当是因她今日态度的突然软化,才忽然想多与她共处两日,闻言自不会反对。
  她微微侧过身,望着床边的他,又轻声说了会儿话,方觉困意袭来,安然入睡。
  闭目前,她隐隐瞧见,他仍守在床边,未曾离去。
  ……
  数日后,朝中旨意终于来了。
  郗翰之手拥重兵,又远在寿春,北接胡人所占之地,至关重要,上至天子,下至朝臣,自无人敢阻拦。
  萧明棠命人就送来的旨意中,也不过都是些虚晃之辞。
  只在最后,再度来传话的梁内侍方似警告,似劝谏般,道:“陛下还听闻,秦主姚符慕使君之名,竟命人送来许多金银财物,陛下知使君素来忠心有傲骨,定不会轻易被其笼络,可免不了仍要叮嘱一番,只盼使君日后也能如从前一样,忠心不二。”
  其时,除郗翰之外,还有多位淮南郡中官员与北府军中将领在侧,众人闻言纷纷皱眉,皆自梁内侍话中窥出些许讥讽之意来,尤其是“忠心有傲骨”这数字,更像反讽一般,直刺人心。
  郗翰之已不再似先前一般总是隐而不发,当着众人的面,他直视着梁内侍,浑身挺得笔直,行止间便多了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他冷笑一声,道:“陛下实是多虑了。先前我与将士们为我晋室奋战多年,即便每日刀光剑影,风里来雨里去,却少有封赏,都未曾有过异心,如今秦主这区区的赠礼,又怎能将我等收买?担忧我,不如担忧那些仕途不济的士族们。”
  秦主这一赠礼,便将惜才的名声传入江东,那些数十年前跟着先帝举家南迁,却未得到想要的名望与地位的,
  只怕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梁内侍禁不住他如此回应,更惧怕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异样视线,不由缩了缩脖颈。
  前一回来此,已令他生了惧意,此番再来,他早已打定主意,除了陛下亲口吩咐的,他绝不多言。
  是以面对众人视线,他无一句辩驳,只垂首作恭敬状。
  待众人离去,他方叫住郗翰之,将藏在袖中的两封书信交出,道:“听闻使君夫人有孕,陛下十分欣喜,亲笔写信,命仆交给夫人。”
  他说话时,态度十分寻常,几乎教人真的以为,萧明棠对此事果然是欣喜的。
  郗翰之自然不信。
  他勾唇无声地笑了,伸手接过,指着另一封道:“这一封又是何人所写?”
  梁内侍垂着头不敢抬眸:“此乃袁相公所书,亦是送与夫人的。”
  郗翰之面色忽然有些沉,连方才的那点笑容也消去大半。
  他伸手接过那两封信收入怀中,语气稍冷,道:“多谢梁内侍,待我归府,定转交夫人。”
  ……
  傍晚,待命人将梁内侍送走,郗翰之方携着那两封书信回府。
  自刘夫人处问安后出来,便要回屋。已走了无数回的路,今日似格外漫长,揣在怀中的书信,更似滚烫的铁石一般,令他隐隐不安。
  萧明棠命人送信来,他并无介怀,只因他知晓阿绮对这位身为天子的表弟,早已没了半分情意。
  可袁朔不同。
  他至今未曾探知袁朔在她心中,到底是否比旁人特殊些。尤其先前,阿绮曾独自在他军中,后来更安然无恙离去。
  袁朔此人,便是素来不喜士族的他,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佩,更何况是曾与他有过渊源的阿绮?
  从前因有父辈间的纠葛与仇恨在,二人自不会有什么交集。可后来,袁朔亲自解释当年内情,误会几算消除。
  二人几度独处,他心中不免有几分不确定的担忧。
  他快步前行,正思绪纷乱,却听耳边传来熟悉而清润的嗓音轻唤:“郎君归来了。”
  他脚步一顿,抬眸望去,便见阿绮正立在庭中,正面露笑意,目光盈盈地望过来。
  心中那一阵不确定的感觉似乎一下消去大半。
  他情不自禁也回以笑容,略加快脚步至近前
  ,自然地伸出双臂,一手握住她柔荑,一手环至她腰侧,带着她往屋里去,道:“可是用过饭了,在此等我?”
  平日此时,她都已用过晡食,在庭中散步消食得差不多了。
  因那日说过要努力尝试与他如寻常夫妻一般共处,她遂有时也趁着日色将近,清风徐来时,在庭中特意等他。
  阿绮点头,与他缓步同行,侧过眼去仔细看他神色,问:“郎君看来似有什么话要说?”
  她方才瞧得真切,他自刘夫人处归来时,行得有些疾,面色也有些不对,似乎怀着什么心事,直到她出声轻唤,他方恢复些神色。
  郗翰之未直接答话,只先带她跨入屋中,扶着她到一旁坐下,方自怀中取出那两封书信,在手中默默攥紧,道:“今日梁内侍来了,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准了我北伐。”
  “这是好事。”阿绮挑眉望着他,目光移向他手中之物。
  郗翰之将那两封书信交至她手中,说:“听闻你有孕,陛下给你写了书信。”
  说罢,他顿了顿,方继续:“另一封,是袁朔写的,也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