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金丝雀娇养记 > 68、议论
  阿绮顿了顿,抬眸望他一眼,登时有些明白他的反常。
  她接过那两封书信,捧在手中,细细思索一番。
  若是先前,她定对他如此嗤之以鼻,置之不理,可如今不同了。
  她出神片刻,在他心底越来越忐忑不安时,将靠近桌案的灯台点燃,将那两封信自封号的竹筒中取出,却未拆开阅览,而是当着他的面,直接凑到摇曳烛火边引燃。
  火苗触及缣帛边缘,便仿佛一下寻到了支撑,不过一瞬便攀扶着垂下的缣帛一点点蹿升。
  火光明亮,摇曳璀璨,郗翰之有些怔地望着,直到那第一封信已被烧作灰烬,只余最后那一小片被阿绮捏着丢入一旁的香炉中时,他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握住她要焚第二封信的手。
  “郎君?”阿绮轻唤出声,带着些许困惑,似在问他是否满意,又似在问为何阻止。
  郗翰之未松手,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凑近唇边,轻轻吻了下她葱白的指尖,道:“你不必如此。”
  实则他的紧张,不过是因对从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愧悔而生出的不确定与不自信罢了。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对她有所怀疑和猜忌?
  可她却如此为之,意想不到间便消了他心底的不安。
  阿绮抿唇笑了笑,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我说过的,要努力与郎君如寻常夫妻一般,如今郎君既有忧虑,我便要令郎君安心。”
  郗翰之忽而沉沉地笑出声来,只觉心底的压抑与阴霾顿如云开雾散一般,豁然开朗。
  他将剩下那一封未燃的信交到她手中:“我十分安心。写给你的信,看看吧,不必因为我连看也不看一眼。”
  他眼底忽而有些酸涩。
  若是前世的他,也能如现在这般对她坦诚相待,是否结果会好一点呢?
  阿绮凝神观他片刻,缓缓拿起余下的袁朔送来的那封信,仍是当着他的面,直接摊开在桌案上,道:“郎君也可一观。”
  郗翰之摇头,眼神并未往那缣帛上瞥过分毫,只扭过脸去,盯着半敞的窗外。
  阿绮轻笑,忽而觉得心底多了几分畅快。
  她垂眸下去望着书信,竟是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
  那嗓音不疾不徐,清润
  动人,一字字钻入郗翰之耳中,仿佛一只温柔手掌轻抚过他心间,又似闷热夏日里骤然落下一阵凉雨。
  信中不过寥寥几行字,阿绮只读了须臾便读完了。
  郗翰之仍是望着窗外,有些楞楞的,面上一阵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方渐渐反应过来。
  实则信中不过是寥寥几句问候与恭喜,再无其他。
  只是现在那信已不重要了,他心底泛起一阵满足的酸意,侧过身去小心地揽住她,捧着她手道:“多谢你这样坦然。若我从前便能如你这般,恐怕也不会有那样多的误会了……”
  阿绮靠在他肩上,听他提起过往,莫名的心中一阵收缩颤动,似恐惧后怕,又似庆幸安慰,静了半晌,轻声道:“从前的事,我固然受了许多伤害,以至痛苦不堪,却绝非全然无错。”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自己承受的所有痛苦统统归咎于他犯的错,甚至因此,曾深深憎恨了他多时。
  可待冷静下来,她方渐渐意识到自己也有许多不足之处。
  譬如她明明是郗翰之的妇人,知晓萧明棠对他颇多猜忌,却仍旧念着过去十几年的姐弟情谊,一厢情愿地信任苏后与萧明棠;
  又譬如她明明已隐隐察觉到他的种种彷徨与犹疑,乃至恼羞成怒,却因为自己的倔强,从不愿多问。
  诚然最后那沉重一击是由于他身为夫君,毫无征兆的抛弃,可她若能更清醒些,更坦然些,最后便能问心无愧,又何至于最后轻信萧明棠,落入他铸造的金丝牢笼中,痛苦不堪?
  如今她既要努力尝试着与他如夫妻般共处,便当尽力地坦诚相对,即便最终未得善果,也再无遗憾了。
  “郎君愿为了秦主赠礼一事,明知我不会误会,却仍要说清楚,我便也该如此,方能无愧。”
  郗翰之静静听着,眼眶有些温热。
  他将阿绮搂得更近些,却始终小心控制着臂上力道,生怕压到她。
  她发肤间的幽幽香气悄然袭来,钻入鼻间,令他一阵心悸。
  他将脸埋在她垂坠而下,堆积在颈间的乌发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我虽家世悬殊,却都未曾有父母双亲呵护着长大,成婚前,亦未曾见过寻常恩爱的夫妻当如何共
  处,总都有些不足。幸好老天开眼,给了咱们第二次机会,再做一世夫妻……”
  阿绮听着他在耳边闷声带笑的话音,也跟着莞尔,出口的话却难得带着几分俏皮的得意:“是不是还要做一世夫妻,我可尚未想好呢。”
  明知她话中玩笑居多,郗翰之听罢,仍是忍不住浑身一震。
  先前她说的是要试着与他如寻常夫妻一般相处,他并未忘记。
  他双臂放开些,将脸自她发丝间抬起,捧住她面颊认真道:“阿绮未想好,我却早已想好了。我会尽力做个好夫君。”
  说着,他将手移到她腹上,眼底渐渐溢出教人难以忽视的将为人父的慈爱与感动:“我也会努力做个好父亲。”
  ……
  那两封信,阿绮后来都未再回复,只仿佛从未见过一般,再无人提。
  平日近身服侍的婢子们经这几日都已感到她与郗翰之间似冰雪初融一般,已融洽亲密了许多,虽还未至如胶似漆的地步,却已称得上相敬如宾。
  主人家的事,婢子们自不敢随意置喙。可她们平日常随阿绮身边,知她温和心善,从未苛责过谁,多年下来亦有不浅的情分在,自然也希望她能过得好些。
  如今她每日里因与郗翰之和睦了,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虽怀着身孕,却每日都容光焕发,连医家看诊时,都说她身子似比先前更好了些。
  婢子们见状,纷纷欣喜不已,越发细心地照料着她。
  然而府中其他仆妇间,却隐隐起了些流言。
  这日,刘夫人因昨日贪凉,多饮了碗冰镇酸梅汤,夜里腹痛,至天明时分才混沌入睡,是以白日也醒得格外晚。
  隅中时分,董娘见她醒了,忙入内服侍。
  刘夫人年岁大了,年轻时又多劳累,起身时仍昏昏沉沉的,浑身乏力,呆坐了半晌,才觉清明了些。
  董娘捧着衣物进来,搀着她到屏风边替她更衣。
  屏风正设在窗边,窗半掩着,外头正有数个偷懒的婢子聚在一处说话。
  只听其中一人道:“听闻夫人回来前,还独自在先前来过咱们寿春的那位袁使君军中逗留了多日呢!”
  旁边另一年轻更小一些满是好奇:“竟有此事?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位袁使君第一回来时,
  便单独拜访过夫人,后来我听随夫人一同往宁州去的人也说起过,那回也是袁使君亲自将夫人护送去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气氛中莫名多了几分异样。
  刘夫人将这些话一一听入耳中,原本还残存的睡意已消散大半。
  董娘在旁见状,正要出去呵斥,刘夫人却将她拉住,蹙眉摇头,示意勿动。
  外头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提了句:“我听说,那位袁使君如今到建康去了,已做了大相公,听来十分威风,大约是与夫人的父亲那般顶尖的人物。”
  方才停滞的众人又热络起来。
  “那岂不是该称袁相公了?先前他来时,我曾有幸远远见过一眼,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长这样大,还从未见过那样俊俏的郎君,比起咱们使君,也不输分毫。”
  “袁相公也是出身士族的,我隐约记得当年崔、袁二族亦是旗鼓相当的大族,只是后来出了些龃龉,想来从前当也是私交甚好的。”
  “那夫人与这位袁相公——”
  这些婢子大多都长在乡野,是刘夫人北上寻子时,在外买来的,对多年前的旧事并不知晓,只七嘴八舌地将这两年来陆陆续续听说的零散消息道出。
  刘夫人始终立在窗边静静听着,越听脸色越差,此时见婢子们的话已逾越至此,再听不下去,也不消董娘去呵斥,便亲自将窗推开,冷着脸冲她们怒道:“青天白日,都不做活儿,在此议论主人的是非,这是什么道理!”
  话音落下,廊下聚在一处的婢子们登时吓了一跳,慌忙噤声,垂首躬身,不敢直视。
  刘夫人待下人们素来宽厚,不大管束,难得一回发作,也有几分瘆人。
  董娘在旁道:“老夫人,下人们不知分寸,竟仗着老夫人心善,在背后如此议论夫人,实该捉起来给些教训才是。”
  刘夫人心中正怒不可遏,可一时又再说不出什么别的,只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犹豫道:“那便先寻个地方,将她们关起来,一会儿再处置。”
  实则她从未教训过婢子,也不知寻常大户人家都如何处置以下犯上的婢子。况且,比起惩治这些人,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方才她们议论间说出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
  董娘看出她心中所想,遂先去院外唤了几位健壮仆妇入内,将这些婢子们关进后厨边的柴房中。
  待回屋时,刘夫人已又坐回榻上去了,正满面忧虑地出神。
  董娘上前,低声道:“老夫人,此事是否要去寻夫人问清楚?若只是误会,还得解释清楚才好。”
  刘夫人凝眉,只觉心口一阵不安,闻言点头道:“是是是,该去寻儿媳问清楚。”
  她说着,挣扎着起身,随意披上外衫,拖着酸痛的腿便要往阿绮院中去。
  然而二人才行出院外,刘夫人却忽然迟疑着停下了步伐。
  董娘搀扶着她,见她久久未有动静,方轻唤一声:“老夫人?”
  刘夫人双眉紧蹙,并未说话。
  她想起了先前儿子嘱咐的话,但凡有事,都莫着急,先去寻他解惑。
  方才婢子们议论的事,总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也不知儿子是否知晓。
  毕竟是他的夫人与其他男子的传言,若他不知晓,她便贸然去说,反倒是给他添堵。
  然而若现在便去寻儿媳——
  阿绮如今怀着身孕,日日精心养着,偶尔也来她这婆母处问候,听医家说,近来胎象已渐稳了。
  此事到底不是好事,便是她这个婆母听来,都气愤不已,更何况是阿绮?
  刘夫人顿在远处,思来想去半晌,终是咬牙按下心底疑虑,道:“罢了,先回去吧,等翰之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