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潇抬眼看了看窗外,对面楼灰色天台和栏杆挡住了大半个的天空,蓝白色夹杂着灰,连天气都是阴沉而压抑的,窗玻璃倒影着室内的白炽灯……该擦外窗玻璃了,雨水流过的痕迹刻在上面夹杂着点点的鸟粑粑……非常清晰的倒映着办公室内的景象:看似忙碌,个个心怀鬼胎。
  百无聊赖,手头有本小说上午刚拿起来就被上司看到以为她没工作可做……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别人两天的工作量到她手里不过半天就完成了,工作间隙她更多在等别人的进度,效率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耳边是周遭同事的对话声,黎潇微眯起眼睛,长叹一口气,无聊啊……干点啥呢?
  有风拂过面颊,夹着丝丝的清凉,在这秋日干燥的午后还挺舒服……嗯?密闭窗哪来的风?这念头刚闪过,对面的景色已经换成了一大块峭壁,上面漏出一线湛蓝的天空……懵!黎潇楞了几秒,青天白日的做梦?周遭的对话声犹在耳边却逐渐转变成了自然的鸟鸣和潺潺的水流声,声音不大,似乎有些距离,却实实在在的变了……
  坐在工位的姿势并没有改变,只是手下本是已经被自己握暖的鼠标似乎变成了一个玉件,搭在办公桌的左手还是搭在……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桌上,桌上摆着一张通体黑色的古琴……踩在椅子腿的脚依然踩着……啥?
  “呃,呃……”脚下传来软糯的童稚音:“七师叔,弟子知道错了,您绕了弟子吧……弟子改,弟子能做……”
  黎潇慌忙撒开脚,一个没坐稳人仰马翻,眼前是一片山脉的平台,一个粉圆玉润皱巴着眉头,大概六七岁左右的小脸赶紧来拉她,弯着腰鞠躬“是弟子不好,师叔您别生弟子的气……”
  被小童拉起着手看起来还是自己的,只是这藏青色的袖子……道袍?!摸胸:还在!摸脸:没皱!摸头:有个丸子!
  艹!什么情况?!
  小童拉起黎潇,还贴心的帮她掸掸衣袍,嘴里继续絮叨自己错了,求师叔原谅……“停!”黎潇出声。小童整个人呈现一个给她掸衣服的姿势卡在原地。
  黎潇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心里默念:1、2、3!睁眼!山脉!峭壁!周边一排古色古香的房子,一张琴桌,一把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椅子,可爱的扎着丸子头的小童还保留着奇怪的姿势看着她,嘟嘟的小脸粉粉嫩嫩,雌雄难辨,冲着她眨巴着大眼睛:“师~叔~”弱弱的出声……
  冷静!冷静!冷静!黎潇咽了口气强作镇定对他说:“走吧!”
  小童立刻站好姿势,喜滋滋的跟黎潇作揖:“谢谢师叔,弟子告退。”但是没正经走几步,出了院门眼见着蹦跳的离开。
  眼前的院落似乎没什么人的样子,黎潇找了最靠边的一间房小心翼翼推门:瓷砖地面,四面白墙,普通的床,衣柜,书架,写字台,如果忽略周遭环境到像是民宿一般,只是写字台上明显是文房四宝。
  里间洗手台上的一面镜子倒影着的还是那个黎潇,但明显年轻许多,实际黎潇已经三十有六,镜子里的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长发被巧妙的挽成了一个朝天丸子头,平平无奇的一根木质发簪也不知道怎么挽的。额间的炸毛儿,后脖颈的碎发,哪儿都没变……穿了一件藏青色长袍,脚上是道士最常见的十方鞋……
  所以,穿越?夺舍?失忆?哪为啥我还是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道观?!
  “七师叔!七师叔!”门外的小童去而复返,黎潇意识到是在叫她,哎哎……应门出去。
  小童显然是跑过来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珠,小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的说:“师叔,那小狐妖和它娘一起来了,要弟子跟小狐妖签订修灵契约,弟子既已答应请师叔代为主持。”
  怎么个事儿?!狐妖?!修灵?!这好玩啊!“带路!”管他呢,看看热闹再说。
  穿过平台院落,才发现这道观虽然不大,却比较高,而她所在位置应该是处于整所道观偏上,抬眼还能看到大殿,往下俯视层层叠叠两三个院落。但是来不及细看,小童已经快步在前,她只好追上去。
  石板台阶路,没什么弯弯绕绕,穿了两层院落,每层相隔大概在5、6层楼高,走到靠近山门的大殿。三四个弟子站在大殿门前看到黎潇便散开,中间围着一位衣着朴素看起来像是附近山民的女子,手里挂着一个铺着软垫的篮子,一只大眼睛的小狐狸趴在里面,头乖乖搭在篮子边,忽闪着大眼睛望着来者的方向。“嗷呜!这小玩意儿怎么这么可爱!”大老远黎潇就看到了篮子里的小狐狸,那糯叽叽的样子,好想撸上一把!
  黎潇稳稳身形,不慌不慌,冷静!看女子的装束应该还是在现代社会,只是在她观察对方的时候,一个若有似无的狐狸影子笼罩在女子周围,与那女子一样低眉顺眼的站在殿门外。想来这就是那狐妖娘亲了。这狐狸影子,是只有我能看到还是大家都能?!冷静!冷静!深呼一口气……走上前。
  弟子们纷纷向黎潇施礼,黎潇装模作样点头,走上前琢磨自己要不要施礼的时候女子已经施礼开口:“道长,不是我们着急非要贵观弟子负责,只是我族一旦认主不签契约易遭天谴。是我育儿无方百年仅得一子太过溺爱,没来得及教他这些,少则十年,还请道长可怜我儿年幼尽早签订契约,更何况对道门弟子并无损失,还望道长网开一面。”篮子里不点儿大小狐狸已经坐起身,右前爪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可怜巴巴的望着黎潇,也不叫,就这么巴巴的望着她。一个竖着朝天辫儿穿着布兜婴童的影子笼罩在小狐狸周围。双重萌力暴击!这谁受得了!
  黎潇极力控制住自己想去撸人家的爪子,对女子作揖说到:“施主暂且稍后,容我们商议一下尽快安排。”转身对离自己最近的小弟子说:“去,带施主后院喝茶。”她也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只好摆师叔架子。
  待人转身走开,黎潇示意小童过来,勾着对方脖子拐到一个没人的偏殿,让他坐到书桌前:“写,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再写一遍,我这好开坛做法。”黎潇无非是不好暴露自己身份,找个理由重新梳理事件始末而已。小童撇着嘴巴巴的望着黎潇:“师叔,我,不会写字。”
  “画圈。”
  于是在这篇满是圈的文章里,黎潇装模作样的看,实际上是让人家小孩儿说一遍:小童出门采药遇到了误闯捕兽笼的小狐狸。那捕兽笼不过是山林里小孩儿抓兔子的,对小动物也没什么伤害,抓到撸够了也就放生了。可这小玩意儿哪遇到过这种事情,又抓又挠越急越打不开门,气性又大把爪儿挠破了。路过的小童就成了小狐狸的救世主,一个不小心就给认主了。一兽一人谁都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等各自回家才发现胸口出现了一粒认主砂。而小童的名字:立冬。我还芒种嘞?
  “五师兄在陪三师伯闭关,月底才能出来。”不觉间黎潇竟然把“芒种”两次脱口而出了,立冬很自然的接话。
  “那,还有没有比我大的?”黎潇习惯性要抓自己头发,手拂到耳边搂空了才想起自己扎着丸子头,对空摸了一把尴尬的顺势挠自己脖子。她哪真会做法,怎么不得找个靠谱的啊。
  立冬楞了一愣,“七师叔的意思是,其他师伯吗?”立冬看着黎潇欲言又止,黎潇咽了口唾沫掩饰自己露怯,回眼瞪他,猜想自己的样子应该挺凶,应该能吓唬住人吧,“大师伯让徒儿来找您解决……”立冬把刚要说的话吐了出来。
  嘿,老头儿甩锅!那不成!“带路!”
  往上走,穿过了黎潇出来的平台再继续往上,穿过三清阁再往上,眼看要出道观了,立冬在一间房子停下敲门:“大师伯,弟子立冬和七师叔求见。”
  “立冬,告诉狐妖母子,都去灵宫殿候着,我和你七师叔商议一下去给你主持。”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闷闷的。
  “大师伯……”立冬本想说什么,里面又道:“你无非怕自己夜里尿床被外人知道嘲笑,放心,小狐狸不会多嘴的,去吧。”立冬涨红了脸,作揖离去。
  黎潇内心已经笑疯了,就为这么点儿小事儿?这小屁孩儿还挺好面子。
  “黎潇,进来吧。”黎潇一怔,重名?
  黎潇敲门进入,房间内摆设与之前的客房并无差别,无非书架上摆满了书,写字台上宣纸的墨迹未干,房间明亮干净,有股榴莲味儿…
  嗯?黎潇没顾得上看盘膝端坐在床边的人,鼻子已经被这股淡淡的味道吸引,明显是被极力掩盖的……
  “咳,咳……”对方干咳了一下:“哪怕换了个元神,这狗子鼻子还是一样的灵啊……”
  黎潇这才看明白盘膝而坐的人:跟她同样的装束,只不过是个干瘪老头儿,留着印象中道长的白胡子,正一脸尴尬的从床上起来,身后露出一个大的密封食盒,显然里面装的就是榴莲。
  “果然吃独食没好报啊……”老头儿舔了一下嘴唇,招呼黎潇过去坐。
  “大师……我……”黎潇已然了解老头儿应该知道自己不是他七师弟了。
  “来来,一起吃,边吃边说,上好的山猫王啊……”说着打开食盒,一股甜香铺面而来。
  那就不客气了!来之安之,吃!
  简单来说:平行世界。
  现在所处的世界为修行界,与黎潇现实世界表面差异不大,虽然存在妖魔异兽,但种族通婚,加之人类寿命短暂,人、妖、灵已经稀释到没多大差别,有些个体种族差异会有些技能上的不同。与黎潇所处的世界最为明显区别的是,这边有更加适合修行者的灵气,所以修行者很多,普通人对修行者也见怪不怪罢了。
  修行界的黎潇实名璃骁。
  璃骁是个修行大佬,也有传统上的职责:降妖除魔。简单来说就是维护非人类治安,人类的事情人类管,非人的他们来管。璃骁更是个中好手,平行世界穿越技能娴熟,但……
  “还记得你刚来这边世界的姿势动作吗?”
  大师兄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脚踩着立冬?
  嗯……继续捋胡子……眼看掉了两根。
  要说这璃骁也是个……嗯……自家师弟也不能说的过分,反正就是,这些年修行界平静无波,一年半载也没个大活儿,她本意是想恶搞一下立冬让他平行世界的自己嘲笑自己这么大还尿床,引得自己不敢跟小狐妖签订修灵契约,还故意“欺负”立冬趴地上,怕立冬乱动还踩了他一脚……结果,立冬没换,她自己穿越了……这阴沟不但翻了个船,还翻了个泰坦尼克!
  “现世报啊,我正打算独享榴莲,到嘴边的掉了一块,我就知道出事了。”大师兄的胡子又掉了两根。
  那怎么办?
  元神穿越是内芯儿换了身体没换。如是幼童因为元神不稳,穿越当天即可更换,奈何璃骁已然三十有六,三岁入门天赋异禀,天生灵瞳能看得见生灵元神,年龄小所以排行老七,要论道行连大师兄也望尘莫及,想快速交换元神反而有些难度。
  “无妨无妨,依照以往经验,少则半月多则半载也就交换过来了。”照这么说,之前也穿过她的世界?
  “天机不可泄露啊。”大师兄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故作深沉,再追问就拿这句话敷衍她。
  咋办?来之安之,道观戒律不严,也知白领黎潇只是个普通人,对她不做管束,随意就好。道观平常也有单经,俗称工资,既然是璃骁犯的错,拿她工资也是应该的。大师兄倒是非常明事理啊。这单经一个月多少钱呢?
  “别看咱们道观小,这单经也是很高的!”大师兄很自豪的伸出了两个指头。
  “两万?!”可以啊!黎潇狂喜!
  “两千!”
  黎潇嘴里的榴莲差点没喷出来!
  “两千?!大师兄这么点钱儿您买得起猫山王吗?”
  “咱们道观日常又花不着什么钱,这不就全满足口腹之欲了,惭愧惭愧。”大师兄腼腆的笑了笑。
  “可有什么赚钱的法子?”黎潇继续讨教。
  璃骁作为非人类治安员,依靠治安的大活儿会有政府奖励,难度越高自然奖励越高,另外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总是有些法事可以做,日常卖卖符篆丹药也是个进项,除了这个嘛……
  “这不找上门来的。”大师兄故作高深点了下黎潇,黎潇倒是反应迅速:“与狐妖的修灵?”
  “你作为一个非修行界的人,修行小说看了不少啊,一点就透。”大师兄很满意的点点头。
  所谓修灵也不是谁都能修的,尤其是人与妖兽之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人妖元神相通,且认主修灵也不是一主一仆,而是互相的羁绊。因为修灵条件太过苛刻也算是逆天的机缘,所以互相修灵的进度反而会大大提升,双方有百利而无一害。修行界因为各族通婚所以像小狐妖家族如此纯粹的其实并不多见,立冬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而对于妖兽来说修行本就是非常难的事情,那母妖狐修炼百年才能化为人形,自家儿子一认主元神已经有婴童轮廓, 所以妖兽必定会年年奉养修灵之人,况且狐妖一族最会赚钱。
  黎潇大喜,拉着大师兄:“走走走,还等什么,赶紧去安排修灵仪式。”
  所谓仪式其实也简单:摆个祭台,上个香,烧个符,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意思是小徒儿立冬与小狐妖梭童契约修灵十年,待到期之时看彼此心愿是否继续修灵或就此分开,告知三界及自家祖宗,保佑小儿们修行顺利云云。小儿们叩首,这仪式就算成了。
  黎潇喜滋滋的等着妖狐妈妈给供奉,结果人家两手一摊:妖狐一族血脉已衰,百年来隐居山上不曾出世,不过混个普通山民日子过活,要钱没有,合着就把自家儿子弄来白嫖。
  得,愿望落空,璃骁随是个治安大佬,却也不是个能攒钱的主儿,身上大子儿没一个,看来只能在这道观苟着等换回元神了。
  这道观非要说个派别的话,算是清净派中分支的分支,道观身处无妄山,道观也就跟着叫无妄观,道观本身没有什么严苛的清规戒律,管教比较松散,尤其对老七璃骁。师父一百多岁才收了这么一个天才儿童,师兄们也当闺女宠,虽然小时候练功是没少吃苦,但在性格上一直属于自由散漫型,好在璃骁比较争气,自身修行到位,出门办事儿从来没出过什么篓子,观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目前师父早已位列仙班,大师兄是为住持,三师兄是个道法狂徒常年闭关,其他师兄常年游历在外,一年半载也不见得回来一次。道观虽大,部分院落已经休整成普通民宿,供居士和福主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