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皎月高悬,悬剑山中风卷落叶,带着一股萧瑟与凉意。
在两人离开约莫半个时辰,那一直缓缓转动的天车旁兀的闪出了一道人影,正是掌教紫真人。
他面色如常,不怒自威,身披紫金长袍,仅是三两步之隙,便走到了李庆安的居所外。
“掌教…”
“掌教!”
有弟子注意到了来人,皆立马恭敬行礼。
紫眸光不曾偏移,微微颔首,走近一步推开竹居的门。
李庆安这时却正巧醒来,两人目光相碰。
李庆安撑著身子勉强站起,而后屈膝欲作行礼,却被中年男人一手止住。
一股温和的紫光当即将李庆安周身包裹,将他轻扶回竹榻上。
“为什不早归来?”
紫真人一双星目盯住李庆安,语气中难得让人感受到了些微温度。
“回不回来不一样……”李庆安喉中干涩,声音虚浮,眼中不见光彩。
“我不过一介分峰弟子,怎可让宗门上下为我倾尽底蕴,不值……”
紫真人皱起了眉,而后又舒展,“齐玉真因你下定闭入死关,直至破去六境桎梏,踏足七境。”
“他先前也这般一样愚蠢认为。”
“我上任执掌不过短短五载,如何权衡,断然也难为一个所谓的分峰弟子出手。纵而引祸诸教,动摇先祖百年不易方才摸爬晋入的龙首位。”
“有其师方有其徒……怎不愚蠢!”
李庆安静静听完,心中紧了紧。
却又一时不知那是怎样一股滋味,这两年亦如百载难过的颓败时日,让他生出了迟钝、呆拙。
“李庆安,你有一些知心好友,你需珍惜。”
“道途争凶,何其残酷,当彻底涉足后,才知这世间再难存一抹温情。”
“……我给你三日,若你仍执意如今日这般颓废下去,三日后,我自有手段洗去你此前的一切记忆,将你彻底送归凡俗。”
一切话语落下,掌教真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竹居当中。
只剩茫然的李庆安,颓坐竹榻上,不知在想些什。
——
翌日,朝阳初升,霞光洒尽山泽。
李庆安走出竹居,重又面对了这些旧景。
褐木栈道,缓转的天车。
曾经的师弟师妹在这个时辰已经前往了练武场,此刻屋舍四处唯剩他孤身一人。
这般情景自是他现在想要的,就此漫步下去,同时深思著一些事情。
凡有疾苦,道有争途。
两者亦然,世间不曾存在没有波折的道路。
仙和凡,十年前他不曾犹豫,毅然决然投身前者,虽年幼却满腔热血。
现在又要做抉择了……丹田破碎后难道真的能修复吗?
“李师兄!”
李庆安正出神,忽然一道女声起将他拉回。
声音很熟悉,是秋冉。
李庆安回过身,嘴角牵动间,却发现连摆出一副难看的笑都难以做到。
“你醒啦…嗯,身子看来已无大恙。”
秋冉上前绕着李庆安打量了一番,嘟著唇,点头自顾自说道。
“这个时间……你溜出来了?”
李庆安没来由的蹙起眉,嘴角一时难以牵动,但眼中露出的不满似是习惯下牵引出的举动。
“瞧瞧,当要数落我了,师兄你就来劲啦?”
秋冉眨巴著一双杏仁眼,眼下藏着的忧色在这一刻好似淡了一些。
李庆安摇头不语,继续往前走。
“师兄……”
李庆安停下脚步。
“……不要走。”
秋冉站在原地,垂著头,忽然一句话抛出。
也不知是在告诉李庆安不要继续向前走,还是说…不要他离开悬剑山。
李庆安回过身,看向女子时,却正好对上那一瞬湿红的眼眶。
良久,他终是牵起嘴角,苦笑一声:
“好。”
“师兄…不走。”
——
此刻,浊峰练武场上,百来名弟子中有序盘坐,许多人都凝神静息。
当然,其中偷闲者自然也大有人在。
“怪了,今日好似不曾见到沉葙师姐和燕荣师兄…”
“嗯…沉葙师姐一旬前突破至假丹,昨日借此言称需调养些时日,以备顺利结丹,故此未到。”
整齐列方的阵型当中,几名弟子难忍受静息凝神打坐的枯乏,于是凑到一块,悄声互谈,从中不时还传出一阵窃笑。
“我前日听闻,于不日后,南冀有几处福地将开启,沉葙师姐和燕师兄会代表我们浊峰,前去大放异彩!”
“难怪了…”
“嘿,我昨日恰巧也听闻了一则趣闻……你们凑过来些。”
说这话的人压着嗓子,朝四周环顾一眼,而后一把将几人拉拢。
“是清峰那边传出的一则消息,说是我们浊峰的前任大师兄,李庆安回来了!”
“我曾听一些与他同辈的师兄传闻,他和沉葙师姐曾经可是青梅竹马!”
“这其中,啧啧啧……”
那人一阵唏嘘,却突然被身旁人拍了一下。
他有感回头,便当即愣住。
悄无声息,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多出一道身影,是位衣着黑金色长衫,面目格外俊朗,身材偏欣长的男子。
“燕,燕师兄……”
此人正是浊峰的现任大师兄,两年前李庆安的二师弟……现今,姚沉葙的道侣!
两载前自姚沉葙偶获机遇,境界在近几月内便忽的拔高,直至面临四境大关,方才停止,不再寸动。
李庆安失踪,生死难料。
又或许是迫于急不可耐的想要突破,她竟突然与李庆安的师弟燕荣结成了道侣。
而后也终得其所愿,成功晋入假丹之境,若再假以时日,她便可平稳彻底的结丹,踏足四境。
“他回来又怎样!”
“丹田被废,修为散去,自此跌入凡俗,再难抬起头。”
燕荣从几人身旁走过,只淡淡的说道。
“往昔他的荣光早已不复存,如今再回来,不过自取其辱。”
“难道他天真的认为,掌教会力排众议,为他一介废人倾尽我宗底蕴,修复丹田?”
说完,他不禁冷笑,不再说下去。
与此同时,还有人于燕荣后一脚来到练武场,停落在在他身后三丈处。
这同是一位青年男子,身着白衣,身材纤瘦,肌肤白胜雪。
其名白絮,来自主峰的内阁,是真正意义上的核心弟子,也曾与李庆安交好。
白絮衣袂轻舞,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含笑开口,声音不大,却一时惹来许多人的目光:
“燕师弟啊,今日我又见你驻足门前良久。怎?姚师妹她,好似仍旧不曾出来与你一见呢…”
“是不是感觉…自她成功突破假丹以来,就好似全然变了一个人?”
话落下,燕荣的步子就不免滞住一瞬。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男子,袖中拳紧攥,后又松开。
他不打算在此争辩些什,只闷声继续往前,直至来到自己平日所打坐的位置,盘膝而下,才言道:
“此刻正是我浊峰弟子静修之时,还望白师兄,勿要打扰的好。”
说完他便合眼,也不管周围人是怎样一副神色,自顾自的闭目塞听。
白絮摇头轻笑,他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一拂衣袖,转身离去了。
——
山峰另一处。
“真哒?”
秋冉睁著一双湿漉的大眼,溢出的是期盼与欣喜。
“嗯。”李庆安轻轻颔首。
秋冉当即一抹鼻子,用浅黄色袖袍拭去泪珠,一张惹眼的红唇也展露出笑。
“好了,这下便回练武场吧,静心修行。”
“嗯!”
秋冉点头,但一时却没有动作。
昨夜她与谢惊云前去了在悬剑山中地位特殊的丹堂,求见了传闻中称脾气极怪的谢老祖。
结果不出意料,那老家伙接连打着马虎眼,你问东他答西,唯一一句搭边就是:
“有掌教出手,你们几个娃娃担心个锤子哟!”
最终实在没话了,那老祖宗便直接将两人给糊弄了出去。
直至现在,秋冉先行回来查看李庆安的情况,谢惊云则依言钻进了藏经阁中,还不曾出来。
“怎了?”
见秋冉忽然失神,李庆安便轻声问道。
“啊,没……”
秋冉一下回过神来,而后竟有些失措的突发乱语:
“对了,沉葙师姐她,哦不……”
这话刚刚溜到嘴边,便被她一下子给伸手捂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