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天。
天州北原,悬剑山,浊峰。
“名字,通行令。”
值守在浊峰入口处的一名弟子伏案撑头,一脸的睡意,话语含糊不清。
眼睛都不曾睁开,面对不远处走近的青衫男子。
“李庆安。”
后者看上去约莫二十一二,身子消瘦,答话时声音很轻。
“……”
“李庆……李师兄?!是你回来了!?”
只见那弟子愣了片刻,而后陡然清醒,睡意全无。
“嗖”的一声撑案站起,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打量起这位“李庆安”。
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毕竟他所知晓的“李庆安”在许久前接过一场宗内派发的任务后,便消匿至今已有足足两年半载!
许多人都认为他遭劫。
因为当年对于那场护送任务的判级出现了误差,而后直接从原本的玄等上级一下飙升至了地阶上上级!
对于一行至多只有通玄境修为的修士而言,这般等级的任务不可谓极具风险,随时都将可能葬送性命!
北原有众多道派门教,从中有许多人都盯上了李庆安一众所护送的那具剑匣!
不过后来,负责护送剑匣的弟子绝多都回到了宗内,谈不上无恙,许多人都负着重伤。
另外还有几人不曾归来,这其中就包括李庆安。
这名悬剑山浊峰曾经的大师兄,传言天资近妖,正是那赶赴护送任务的一众中,修为唯一达到三境通玄的修士。
听闻后来那些弟子所传,他们在途中遭遇了落霞山等多方道派的堵截,有好几名弟子都因此遭劫。
后由李庆安师兄孤身断后,一人硬撑拖着各教来人,为他们争取时间脱离……
再之后,就又衍生了更多猜想,有人说李庆安或许早死了,多教联合诛灭,连尸骨都不曾存下…
掌教远游未归,悬剑山浊峰的大长老齐玉真,李庆安的师尊,平日最为疼爱后者。
知事后抓狂般登临各教讨要说法,而对方对此虽主动提了赔礼。
但对于李庆安的一事却皆是坚决否认,称教中弟子不曾致李庆安死地,最终让他逃离了去。
之后半载,悬剑山依旧没有再寻到李庆安的下落。
其余各峰长老对此,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无心作态。后来齐玉真突然决心闭关冲境,孤身没入了浊峰的最深处。
“可惜师祖如今正在闭死关……我,这便告知师兄他们去!”
守山弟子十分激动,喃喃后便想要将此喜讯告知所有人。
“等等。”
不过他刚欲转身,就被李庆安给叫住了。
“晚些吧……”
“为什?”那名弟子露出疑惑。
李庆安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转而抬头。
将浊峰的全景揽入眼下,而后闭眼,声音低沉带着怅然,缓缓道:
“我要彻底离去了。”
“此番悄然归来,本意只想让师尊明晓我并没有死在那场劫难,勿让他老人家再牵念……”
“他老人家不在也好啊,我倒是,没脸见他……”
语气低落,说完,李庆安便转身,迟疑稍许过后,缓步欲要离去。
“可……为什?!”那弟子万分不解,抬高了声,再度重复问道。
李庆安沉默不语。
“因为他如今啊……已然跌落凡俗!”
蓦然,远空有人淡笑道。
踏剑而来,是一位黑衫年轻人,看上去与李庆安的年龄相差无多。
他言语犀利,一针见血的点出,让那名守山弟子心中一震,也让李庆安抬起的脚微不可察的滞了一下。
“陈师兄。”
守山弟子心情转瞬沉重,但面见来人,还是需赶忙行礼。
黑衫年轻人名陈落秋,于浊峰对岸,清峰如今的大师兄,往昔一直追赶李庆安的步伐。
直至发现对方的背影离自己愈来愈远,他才恍然自己可能再也追不上了,渐渐的对其生出了妒忌。
“李兄啊…怎?这便要走了?你我两载未见,师弟我好生想念啊……”
陈落秋收起飞剑,落在浊峰的山门前,嘴角噙有冷笑,盯住李庆安的身影。
李庆安对此不予理会,抬脚便继续走向攀云梯,想要快些下山去。
——各峰不尽相同,山门上下分通云梯与攀云梯,而攀云梯正是下山路,则不含用于镇杀外侵的禁制。
“啧,我让你走了……”
陈落秋两步向前,一掌拍在李庆安的肩上。
只一瞬,就如有千斤石压肩,李庆安浑身都在颤抖,无法再寸动分毫。
“想当年,你的光芒何其耀眼,遮掩了我。宗内资源皆倾尽于你,最终到我的时候,便只有残羹剩饭呢……”
“啧啧,再看如今,你我天涯永隔,凡仙之别如天堑鸿沟……就此,滚吧!”
最后一句落下,陈落秋提膝顶向李庆安背脊,那是险些可以直接将凡人致死的力道!
李庆安跌飞出去,摔在石梯旁不断咳血。
至此他一直都在沉默,一言不发。
丹田破碎,修为尽散,这两年来都置身颓靡沉寂。
他从未停止过尝试修复丹田。
每一日或都更胜今日的痛苦,也不知到底是什一直支撑着他苟延残存到现在。
李庆安如何不明晓。
经传言,修士丹田一旦崩裂,恐怕就算搭上整个宗门百载以来的深厚底蕴,也难以回天。
何况他并非悬剑山的精锐核心,浊峰大长老一人的面子或许并不够。
直至最终,他选择了接受、放弃。
“李师兄!”
“真是…李师兄!”
就这时,浊峰山门处多了几道身影。
其中,先前负责守山那位弟子也置身其中。
浊峰与清峰的弟子,往昔谁不知道陈落秋与李庆安的不对付……
那位弟子早先见到陈落秋前来便料想到了不妙,当即便果断以神识传讯那些,曾与李庆安曾交好的一众师兄师姐。
那些人一开始听闻自然是抱着半信半疑,直至现身亲眼目睹那趴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男子的面容……
“李师兄!!”
几道人影当中冲出一位女子,她来到李庆安的身旁,颤着手将其扶起,不顾其他,直接用洁净的衣袖为他擦去脸上的尘灰。
女子盯住李庆安的脸。
依旧是令人熟悉的面容,只不过憔悴了许多,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神采。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陈落秋!你在寻死!”
还有一位男子踏出,愤然点指陈落秋,腰间佩剑都在颤鸣!
然,陈落秋对此却相当不屑,“沦落凡人草芥,他的命我早便想收了!”
这话一经道出,在场的所有人便都知晓了,他李庆安失去了修为,如今跌落凡俗。
女子握住李庆安的手腕,慌忙的想要验证。
而后不多时,她便放下手,当场怔住…
她将李庆安轻轻扶向攀云梯旁的支柱,而后陡然站起身,红着眼,抬剑直指陈落秋的眉心!
“你既知他修为不存,却仍下此狠手…我,今日誓要剐了你!”
说完她便直冲上前,杀意毕显。
然,那看似凌厉的剑势冲杀而来,卷起的罡风却在与陈落秋掌间快要接触时,忽然被一股柔劲给卸去了!
一路边化边退,陈落秋死盯住眼前的女子,眸中终是生出了杀念。
“秋冉师妹,我本意不想斩你,可你也莫要一再逼我!”
“你尽管出手便是!!”
“够了!!”
霍然,一道威喝自虚空中传来,震散了两人攻势,那股压迫力直接硬生止住了两人的动作。
再之后,出声人踏空而至。
这是一位中年,身披紫金长袍,锋眉入鬓,宝相庄严。
“掌教。”
“掌教……”
几人见来人,便当即低首行礼,皆无比崇敬。
悬剑山掌教紫真人在半旬前远游归来,不久前才知晓了一些现况。
他先是扫了眼一众,而后仅一瞥便看透了李庆安如今的状况。
“丹田崩碎,十六处经脉有七处被斩,其余皆堵!到底是如此狠的手段……”
他的目光停留在男子身上许久,而后才道:
“秋冉,将他先带回浊峰疗养,一切不日再议。”
“是…”
再看向陈落秋,他神色漠然,接着道:
“肆意出手,生出杀念!既犯了规矩,今日便剥去你所有权职,于镇崖下思过十载!”
“我……”
陈落秋欲要反驳,可惜自身不占半个理字,面对身高伟岸的掌教,他也只有悻悻的点头。
后被身披紫金长袍的紫真人一袖卷起,带离了此地。
掌教的这具分身离去后,唯留余音忽然在虚空中震荡。
于整个悬剑山八峰上空、及覆盖千百外的诸教道派,皆充耳可闻,自带一股无匹的威势。
“李庆安,自始至终都为我悬剑山弟子!”
“诸教既极力隐瞒……残害我宗弟子!”
“或有必要再出手一次,看看而今这天州北原,又是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