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家属院的房子申请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相对于其他的家属院的扩建，研究所这边的房子老旧且只有几百栋，研究所不敢轻易招人，也有这个原因。
研究员的工作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经历，在实验室里一待几个月也是经常的事情。
总不能好不容易把人给“忽悠”来，却连个房子都不给人安排吧，一个萝卜一个坑，把谁拽出去把谁填进来，都不行。
这不，前段时间一个研究员年纪到了退休，上面才终于招了人进来。
本来安排一个月后入职，谁知道新的研究员提前半个月就来了，那户人家还没搬完家呢。
“让他先住在招待所不就行了？”
宁老太不解。
“这人的情况有些特殊，刚刚离婚，前妻把房子和财产都拿走了，只留给了他一个儿子，这要是个好的也就罢了，还生着病，宋川身为院长，下属方方面面他都得照顾到，咱家有一大一小两个大夫，房子也大，就先让他们在咱家住半个月吧。”
宁老太：“这父子有点可怜啊。”
万清随：“支持宋川工作是我们应该做的。”
宁老头：“那孩子多大，和圆圆差不多？”
宁君也不知道。
电话是今早突然打过来的，人已经在火车站，宋川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具体的情况也没来得及问。
丈夫本身就是个社恐，院长和只需要埋头做数据的研究员还不一样，虽然这两年陪着圆圆稍微有了点进步，但她知道丈夫对这些人际交往还是抗拒，唉，让一个人去做不喜欢的事情，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心疼啊。
圆圆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听到家里要来一个小客人，高兴极了。
兴奋的问宁君能不能让小客人和自己住在三楼。
宁君：“这可看小客人的意思。”
但她估计，小客人的年纪不会大，在陌生的地方，会更喜欢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
圆圆哦了一声，期待着小客人到来。
火车站。
风尘仆仆，脸色憔悴的男人买来两根油条，递给身边的少年。
“钰儿，吃点吧，你昨天就没吃东西。”
少年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说话。
男人把油条塞进儿子手里。
少年直接扔掉。
男人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油条，拍拍上面的灰尘，正要塞进嘴里的时候，就见一个戴着银丝眼睛，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个头很高，身形清瘦，狭长的眼睛隐藏在镜片之后，眸光淡漠清冷。
“叶森？”
宋川开口。
“对对对，我就是！您是宋院长吧！”
这声音和他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
宋川点头，看了一眼叶森脚边的包。
包身上沾了尘土，还带着大小不一的脚印。
他攥了攥手。
临走之前，妻子说叶森父子来的这么匆忙，肯定是遇到了一些问题，他身为院长，要给第一次见面的下属留下个好印象，不能让下属寒心，可以帮些力所能及的忙，比如分担些行李之类的。
但父子俩只有这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包。
最终，宋川眼睛从包上移开。
“车我停在路边了，走吧。”
“哎好！”
叶森拿起包跟上，见儿子还站在原地，“钰儿，走啦！”
叶衿钰冷冷看了一眼宋川，抬脚跟上。
叶森知道自己没有按照约定提前到来，上了车他和宋川道歉，有意拉近距离。
但不知领导是不喜欢他，还是埋怨他打破了计划，虽然有问必答，但态度很冷淡，这叫叶森心里七上八下的。
看来领导不待见自己啊，以后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吧！
“领导，你这车不错啊，多少钱买的，特别衬领导你的气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有人不爱听好话！
宋川：“我不知道多少钱。”
“哈哈，看来领导你的家世不错啊，咱们研究人员的工资少的可怜，十年也买不起这么贵的吉普啊，领导你的父母是干什么的，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身份定是不凡吧！”
若是换成旁人，这话绝对不会说。
若是换成旁人，会觉得这话阴阳怪气，像是在嫉妒怀疑自己钱财来历不明。
但叶森和宋川，一个缺心眼，说话不过脑子，一个早已经被对方的热情弄得招架不住，聪明的脑袋都快成了一团浆糊，都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
“这车是我妻子买的，我家世普通。”宋川回答。
叶森惊讶：“原来领导你是沾了你媳妇的光啊！”
宋川点头，昂首挺胸。
半个小时候，车子在家门口停下。
宁君一行人早已在门口等待。
圆圆自告奋勇去开车门：“我来我来！”
宁君笑：“好，圆圆来！”
“瞧这孩子高兴的！”
宁老太笑的合不拢嘴，来到京都之后，小孙女的朋友几乎没有，游学之后更不用说了，每个地方待一两月，最长也只会四五个月，还都是忙着学习，更没时间和同龄人来往了。
这下好了，家里来了个小客人。
希望是个脾气好的，能和圆圆成为好朋友。
唰！
不等圆圆碰到门把手，车门从里面推开。
叶衿钰长腿一迈，下来。
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小矮子。
圆圆抬头，嘴里发出哇哦一声：“不是小客人，是大客人啊！”
这个头都和妈妈一样高了！
宋川和叶森随后下来。
经过宋川介绍，叶森上前打招呼。
握住宁君的手使劲摇：“嫂子好！嫂子长得真俊！”
用力抱着宁老头和万清随：“叔叔好！两个叔叔肯定是领导的父亲和老丈人吧！”
拉住宁老太的手不放：“婶子好！婶子长得真年轻！”
“我叫叶森，这是我儿子叶衿钰，今年十七岁了，这半个月叨扰诸位了！”叶森按着叶衿钰的脑袋，和自己一起弯腰鞠躬。
一身活气嘴巴甜的叶森很快赢得了老人们的喜欢，拉着父子俩进屋。
宋川有些不安。
他一直以来岳父母和万老先生都挺喜欢自己的，可当叶森来了，他产生了怀疑。
因为岳父母和万老先生从来没对自己这般热情过。
宁君：“他是客人呀，而且你们俩的性格不一样，一个外向一个内向，爹娘和老师是喜欢叶森，但和对你的喜欢不一样，你可是他们的女婿，独一无二的！”
听到妻子的安慰，宋川心里稍安。
宁君又道：“这孩子看起来挺好的，不像是有病样子啊。”
她说的是叶衿钰。
宋川把火车站叶衿钰扔油条的事情说出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宁君猜测，难道是个小哑巴吗？
小哑巴倒是没事，但要是脾气不好的话，就不能让圆圆和他玩了。
如果到时候两个孩子起了争执，光动嘴还好，要是动手呢。
不管是叶衿钰伤了圆圆，还是圆圆伤了叶衿钰，都不好。
宋川理解宁君的担心：“晚点我和岳父母万老先生谈一谈，让他们注意点。”
“行。”
三天三夜的火车，让父子俩疲惫到了极点。
硬撑着吃过了午饭，被宁老太赶去休息。
一楼还有个空房间，二楼也有。
二楼是宁君和宋川夫妻俩住的，叶森虽然有点缺心眼，但还懂得分寸，选择了一楼的。
叶衿钰抬脚朝三楼走去。
“钰儿，你干什么去！”
叶森急忙拉住他，“你的房间在这里！”
叶衿钰挥开他的手，还是往三楼走。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礼貌啊！三楼是你圆圆妹妹的！”
叶森快气死了。
宁君赶紧上前打圆场：“想住在三楼那就住，不过三楼只剩下一个小房间了。”
采光有些不好，空间也有些小。
但叶衿钰不嫌弃，进去就关上了门。
圆圆有些害怕，“妈妈，这个哥哥看起来好凶。”
“哥哥不是凶，是到了新的地方他不适应，等过两天就好了，以后圆圆和哥哥住在一层楼，要好好相处哦。”
之前三楼作为圆圆的区域，家里人都很少上来，宋川说这叫尊重孩子的隐私。
但往后不能再管什么隐私不隐私了，他们要经常上来，以防坏脾气的叶衿钰伤到圆圆。
想到刚才叶衿钰挥开叶森，不管不顾往上走的样子，宁君有些头疼。
这孩子像是处在叛逆期，难管啊。
但出乎宁君预料。
往后的几天，叶衿钰几乎没有出过房间，和叶森比起来，就像是一个隐形人，有时候都会让人忘记，叶森还有一个儿子也在这里。
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但会在早上大家起床之前和晚上大家睡觉之后，打扫卫生，饭后会抢着洗碗，说抢不太合适，如果不给他洗碗，他就会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你，直到你妥协。
看叶衿钰没有攻击性之后，宁老头给他把脉。
但没发现这孩子有什么问题。
至于为什么不说话，叶森也不知道。
他在老家是个物理老师，除了日常教学，就是在实验室摆弄各种实验，家里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等到妻子和他闹着离婚，他这才知道儿子生了病。
他知觉自己不是个好丈夫，答应了离婚。
但不能不做个好父亲，带着儿子大江南北的看病。
可儿子情况毫无起色。
眼看兜里的几个钱也花完了，马上就要露宿街头的时候，京都二十一厂给他打去了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来这里工作。
叶森立刻答应。
二十一厂是他最想进的地方。
而且这里是京都，京都是华国首都，说不定会有办法治好儿子。
本来上面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收拾，但他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带着儿子拿着一个包就来了。
得知宁老头是个老中医之后，他高兴坏了。
直接表示儿子交给他，能治就治，不能治就拉倒，反正很多医生都说治不了。
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又不是脑袋坏了，不影响生活。
听到他这番话，一家人感慨：果然是个缺心眼啊。
“圆圆，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圆圆正在和宁老太在百货商场买东西，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就见是林知书。
圆圆打了一声招呼：“是给叶森伯伯和钰儿哥买的。”
明明叶森伯伯的年纪比爸爸大好几岁，但他却坚持叫爸爸哥，还让自己叫他叔叔，这让圆圆很不理解，但她还是决定叫叶森伯伯，爸爸妈妈说了，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林知书问宁老太：“听说有个研究员带着儿子住进了你们家，原来是真的？”
“是啊，房子暂时空不出来，就住在我们家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宁老头惦记着要去买鸡蛋，那是正儿八经的笨鸡蛋，每天只有一千颗，抢的人很多，去晚了就没了。
林知书叫住她：“老姐姐，你家里还有石子花做的药丸吗，林翰肚子又有点疼。”
宁老太正要说我不清楚，圆圆道：“坏叔叔不是把白鸟山的石子花圈了起来，做成了很多的药丸吗，他都卖了吗，自己没有留下吗？”
林知书惊讶：“还有这么一回事？”
圆圆点头。
林知书道：“那我回去问问他，不过应该是卖完了，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疼的那么厉害，却不吃一颗了，我看着他那样子实在心疼，就想着来问问你们还有没有。”
“那你应该问我呀，我姥儿不知道这些事情，那都是我和姥爷做的。”
“哈哈，对，我是该问圆圆的。”
林知书抬手捏了捏圆圆小脸，告辞离开。
圆圆抬头和宁老太道：“姥儿，这个奶奶也变坏了！”
宁老太惊讶：“圆圆，这话可不能乱说，会被人说没礼貌的。”
“她明明知道坏叔叔做的事情，还说不知道，她撒谎呢！”
圆圆很生气。
宁老太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小外孙女那么愤怒的样子，只能安慰，买完东西回家之后她把事情和宁老头一说。
宁老头立刻明白了林知书的用意，冷笑：“原来他们怀疑我和圆圆上次进山，偷了石子花啊。”
得知林翰所作所为，宁老太和万清随十分生气。
“那是野生植物，大山生大山养，怎么就成了他林翰一个人的？”
“他还有脸怀疑你们！”
气的宁老太要去找林翰算账。
宁老头拉住她：“我和圆圆那天找到了千年灵芝，要是被林翰知道，他肯定会惦记心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以后不要再和他们来往了就是。”
石子花虽然珍贵，但相对于千年灵芝来说，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宁老太气坏了：“难道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吗！”
厨房里。
叶衿钰洗完碗筷，上楼。
宁老太拿起桌上的水果递给他：“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你和圆圆一人一盘。”
自从发现叶衿钰虽然不说话，但是个好孩子之后，宁老太对他就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好几次她都让叶衿钰帮忙把圆圆的东西捎带上楼。
这次，叶衿钰也和往常一样点了点头。
“钰儿哥，谢谢你呀！”
圆圆接过叶衿钰手里的盘子，转身进屋。
叶衿钰用手控制住要自动合上的房门，朝房间里看去。
圆圆的房间墙壁上刷的粉色油漆，家具也十分精致。
窗边放着一个大书桌，上面摆着各种大部头书籍，旁边还有很多散落的纸张，杂乱无序。
叶衿钰眼角跳了跳，转身离开。
圆圆正在吃着香甜的水果，听到敲门声，跳下椅子去开门。
“咦，钰儿哥？”
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叶衿钰大步进屋，径直走到书桌前。
圆圆吓了一跳：“钰儿哥，那都是我这两年找到的药方，不能乱动！”
等她跑过去，惊讶的发现叶衿钰竟然在给她整理。
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灵活快速。
圆圆不知不觉看入迷。
等到叶衿钰停下，圆圆看了一下，震惊：“哇，钰儿哥你好厉害！”
竟然是按照内外药方的顺序排列的。
这可是几百张药方啊。
要她来整理的话，虽然用的时间不会长，但五分钟之内是绝对完不成的。
看着圆圆钦佩的小眼神，叶衿钰不为所动，深藏功与名，转身走出了房间。
圆圆拿过爸爸给的订书机，把药方装订在一起，拿着下楼。
“姥爷，你看！”
她把药方塞进宁老头手里。
宁老头笑道：“圆圆你终于整理好了，我还想着你得过年才会动呢。”
圆圆各方各面都好，但有个小毛病。
不重要的事情会往后拖延，不到最后一刻不动手。
关于这一点，家里人很是苦恼。
宁君和宋川更是说了圆圆好多次，但她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下次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几次过后，大家也放弃纠正了。
反正这些事情不重要，而且圆圆哪怕最后才做，也没有耽误过事情。
再说了，圆圆已经那么好了，要是再没点小缺点，别人还怎么活啊。
“姥爷，是钰儿哥帮我弄得呢。”
“什么，衿钰弄得？”
不止宁老头惊讶，万清随也吓了一跳。
他看过圆圆的这些药方，有的都是用少数民族的文字写的，没有题目也没有任何提示，只有圆圆能看懂，但没想到叶衿钰在没有问过圆圆的前提下，竟然都整理好了。
“难道，他也是个天才？”
“说不定啊。”
等宋川和叶森下班之后，二老立刻去问叶森。
叶森比他们还懵逼：“天才？你们说钰儿？他要是天才，那我岂不是天才他爹，哈哈哈！”
二老：……
罢了，问他还不如去问叶衿钰靠谱。
但叶衿钰不和任何人说话，哑巴还好歹会比划个手语，他只会面无表情的看着你，二老只能罢休。
不知是对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方产生了兴趣，还是什么，叶衿钰会在得到圆圆的允许之下出入她的书房，看起了那些大部头医书。
他很安静，一待就是一上午，一下午，圆圆不喜欢自己看书学习的时候旁边有人待着，但叶衿钰例外。
甚至在他的带动下，宁老头和万清随惊讶的发现，小姑娘的拖延症得到了些许改善。
这日，宁君带回来了三张票。
是老年人文化活动中心的。
宁老太：“老年人去的地方？”
宁老头：“里面是干啥的啊？”
万清随：“只能老年人才能去吗，孩子不行？”
宁君一一解答：“老年人文化活动中心嘛，顾名思义，当然只有老年人才能去，在里面能喝茶，下棋，打乒乓球，还能看电视，这次进去需要用票，但因为想先让一部分人进去体验体验，看看哪里需要改动，这是政府资助的，不要钱。”
三老眼睛一亮。
这可是个好地方啊。
“去，我们明天一定去！但我们去的话，你和宋川还要去上班，圆圆怎么办？”
圆圆从楼上探出头：“我和钰儿哥在家！”
经过和叶衿钰的相处，大家一致认为叶衿钰比叶森靠谱多了，加上叶衿钰点头保证会照顾好圆圆，翌日，三老高高兴兴的出发，听说那里还有食堂，打算吃一顿再回来。
宁老太给圆圆和叶衿钰留下了十块钱，让他们中午去外面吃。
上午，两人在书房，一个看书，一个誊抄药方。
风扇呼呼转动，窗帘飞舞。
中午，叶衿钰去买了两份炒面，在圆圆的强烈要求下，又买了一份炸鸡。
下午，一大一小继续看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圆圆突然觉得很热，额头上全是汗水。
回头一看，就见叶衿钰正在风扇前，手指拧着按钮。
“钰儿哥，风扇坏了吗？”
叶衿钰摇头，走到门口的开关处，按了一下。
灯泡没有亮。
原来是停电了。
圆圆热的小脸通红。
今天温度很高，外面一点风都没有。
走出家门，小区里到处都是因为停电出来抱怨的人。
这个天，没了风扇可怎么活。
叶衿钰看了一会，转身回家。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红色书包，身边跟着圆圆。
“钰儿哥，我们去哪里啊？”
圆圆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回答。
等公共汽车朝着市中心那座建筑越来越近的时候，眼睛唰的一亮。
是图书馆！
爸爸说过，图书馆的电是单独的，就算停电也影响不到他们。
而且，图书馆里有风扇！
就在圆圆迫不及待的时候，一阵尖叫声响起。
“你干什么！快放手，不然我报公安了！”
圆圆回头，就见叶衿钰抓住一个男人的胳膊，男人正破口大骂，还想抡起拳头打人。
叶衿钰抬起另一只手，轻松拦住了他。
“钰儿哥，怎么了？”
圆圆立刻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