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裴贺行这时候真的被挑起了兴趣,自己复了位站在旁边没有急着再进攻。
  周卓然没有看向台面,只专注地看着裴贺行,他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又转了过去。这次裴贺行没有急着继续,抱着球杆凝神低头看着台面上的情况。
  他此时的表情完全比跟他比赛时更沉冷,周卓然略一偏头,看见了裴贺行握住球杆的手背浮起青筋。
  他走到他出了两杆都没有进袋的红球边,俯身架杆量了两下,似乎在计算线路。
  周卓然拧眉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他,侧脸苍白若白瓷,面色冷淡,浅淡的眼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打量,似乎在挑剔地评判,因而显得分外疏离。
  但裴贺行却隐隐享受这种注视。
  裴贺行已经绕台回到母球边,再次俯身架手准备瞄准,半长的刘海在他低头的瞬间自然垂下,窗外夏风吹拂过,只能看到他同样满是冷光的眼睛。
  “你确定了?这次大概率还不会进的。”
  周卓然笑了两声,听起来没有什么讽刺的意思,但语气完全不同他平常那样轻柔,挑眉看向要出杆的裴贺行。
  然而裴贺行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动作都完全没有停顿,利落出杆。他一向不为还没发生的事情纠结,他认定了,考虑好了就一定先做了再说。
  白色的母球这次的旋转的力度加大,弧度也比前两次更大,能明显感觉到裴贺行似乎用力也大了,收杆后只撑着台子看向白球的轨迹。
  “这球还是不会进。”周卓然似乎看都没看台面,直接就下了结论。
  周卓然知道这一杆斯诺克有多难,他能做到差一点,这对于绝大多数球员来说已经是望成莫及的地步。
  但……他并不满意,裴贺行明明可以做的更好。
  周卓然看了一眼台面,大步绕到了红球附近。他刚站定,白球就因为角度过大先撞上了挡在中间的蓝球,不过只是轻蹭过去。
  白球力度不减撞上了目标红球,一声脆响过后红球以一个大的角度终于进袋。而斯诺克的规则是白球在击打红球时必须最先触碰红球,他已经失败了。
  裴贺行看向被母球蹭的滚动了一段距离的蓝球,他心里明白这球还不如没进,没进就说明他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角度,而不是先碰到了蓝球撞偏了角度反而进了。
  这只能说明,他在一开始判断哪颗球可以进攻的时候就已经失误了。
  而周卓然,显然早清楚了这一点,不然不会一开始就笃定他一定进不了,甚至最后一球掐准了宣告失败的节点走过来。
  “复位?”
  周卓然没有再多说,他单手握住球杆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弹,检查了皮头的弹性,另一只手轻擦蓝色巧粉,偏头看向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裴贺行。
  “怎么?担心我会成功?”
  裴贺行在周卓然走过来的一瞬间心就开始猛跳,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像是野兽遇到了前来挑衅的强敌。
  他并不恼怒,甚至心情相当好,完全忘了一开始对他的不满,兴奋到指尖都有些发麻的感觉让他相当享受。
  “你要防守?”裴贺行问了一句废话,比起提问更像是挑衅。
  周卓然瞟到裴贺行乖乖地去复位了,没在意他的挑衅。
  “如果不是你,我会说防守吧。”
  “但是……你嘛……我看还是进攻比较好。”
  周卓然抱着杆子笑了一下,伸手把母球复位。
  裴贺行直起腰看向垂头准备走位的周卓然,很难去分辨自己在听见他的话的那一刻,那种快要鼓噪出嗓子眼的情感是什么。
  “好了?”
  周卓然走向裴贺行,错身而过时,一丝冷香被裴贺行捕捉到。但还没来及分辨,周卓然就走到母球那端,他边走边垂眼观察,手指已经从球杆中部滑倒握把做最后准备。
  周卓然俯身架手,他的速度比裴贺行还要快,刚走到位置就开始架手,似乎根本没思考随意地就开始了。
  他左手的大半个手掌都被黑色的紧贴的手套裹住,衣袖微向上抽,能看到三指手套连细瘦的手腕都裹住了,只露出两个尾指。
  裴贺行站在侧边紧盯着周卓然的瞄准方向,思考周卓然的路线。
  总共台面上三颗红球,两颗各被锁死在库边,最近的红球被彩球遮挡路线,而他验证了那颗看似有一拼之力的红球是条死路。
  他暂时不明白周卓然能用什么办法救活这个局面。
  周卓然没有完全低下身体,瞄了两下,右手快而稳地送力。
  他击球的发力相当通透,看起来相当轻巧,似乎没有用什么劲,一举一动相当轻松写意。
  但白球快速有力地飞出一个斜角,越过中袋擦过彩球的缝隙,撞向裴贺行站在的一边,那种力度绝对是巧劲和力道的圆融结合。
  裴贺行眉头一跳,看向台面。
  白球在撞边后,转了一个大角度力度稍减,但仍然相当迅速地擦向那颗被裴贺行认为已经锁死的红球。
  啪!
  一声脆响过后红球不紧不慢地斜着滚向反方向袋口,慢慢地掉进袋口里发出小小的脆响声。
  “看清楚了?”
  这颗红球据底边不过二十厘米,周边还有黑球锁死远台直打的机会,裴贺行认为这颗红球没有机会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而周卓然这种打法他不是没想到,但路径上太多遮挡,容错率太小,更何况距离太长,力度也难以掌握,几乎不可能。
  疯子才会选择拼的路线,是在比赛中即使打成功都会被诟病的程度。
  裴贺行被这种行为震颤地心脏都有些发麻,并不是唾弃他的剑走偏锋,而是敏感地嗅到一丝属于同类的气息。
  周卓然此时就站在裴贺行身旁,正对着中袋位置的蓝球,裴贺行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冷香,没让他冷静反而让他亢奋得呼吸都乱了几分。
  此时周卓然淡色的眼睛里情绪很淡,一举一动灵巧优雅,但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掌控感。
  “裴贺行,看母球的叫位。”他的声音微微沙哑,不含情绪像是在宣判。
  裴贺行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乖,立刻看向白色母球,母球在撞完红球后路径微偏,但力度不减撞向他们对面的库边吃力,慢慢地往他们站的位置走来。
  母球缓缓前进,像是一个忠诚的臣子走到蓝球正后方,精准叫位蓝球。
  这时候衔接的这杆蓝球,就算是初学者不会架手,也一戳就能进。
  完美,无论能不能看懂周卓然的这一杆,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杆相当之完美。
  身为内行的裴贺行更是直观地感受到其中的技术层面上的完美,只有他明白,这一杆没有什么运气,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周卓然在白球还没有击中红球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母球最后的落点前,显然又是算好的。
  “精彩。”裴贺行微微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挑眉笑了,黑色的眼睛满是压抑着的兴奋。
  周卓然似乎对他的眼睛很感兴趣,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看向他的眼睛。
  裴贺行的长相明明是那种带着冷感有攻击性的俊美,但他偏偏见人先笑三分,似乎几次很生气了也先闭眼深吸一口气克制了。
  周卓然笑了一下问他:“你觉得你为什么是小周卓然?”
  相当挑衅的问题,周卓然偏偏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像是要激怒他。裴贺行完全没被激怒,反而主动靠近了他,被蛊惑一样弯腰凑近了他。
  “因为我不够疯?”
  裴贺行给出的答案令周卓然完全满意了,但这距离完全不满意,周卓然后撤一步后腰抵上了台桌边。
  裴贺行笑了一下,没有上前一步,只是微垂下眼睛扫了一眼他脸颊上的小痣,又一路看向他的鼻尖和唇。
  “你是想说我没有放开了手打?”
  这句话要是别人听见了只会觉得好笑,都莽成那样了还想怎么样?别人只会劝他收着打,之前裴贺行找的几个教练,无一例外都暗示他收着打。
  这样的建议听多了,他慢慢开始对自己斯诺克的理解产生了质疑。可偏偏周卓然还像是嫌弃他不够疯一样,挑衅着,勾引着他放开了打。
  “对啊,你最大的特点和优势就是打的凶,你还不发挥到极致?”
  周卓然不自在地转过脸,淡声说着。
  “难不成你只想当个第十五?如果是那样的话,第十五的位置你也坐不了多久。”
  裴贺行状似无意地伸手撑在他身侧,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就贴着他的腰,只不过周卓然没察觉。他只觉得裴贺行突然躬身凑近了很奇怪。
  “不用试探我了,我不是麦尔肯那种蠢货。”
  周卓然的确有心挑衅激怒他,看看他是不是那种容易失控的球员。在他看来,情绪型的球员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不能蠢,不能失控。
  一头发怒的狮子根本不如一只冷静凶猛的狼。
  周卓然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薄荷冷调的木质香,他第一次闻到了尾调,竟然是带着一点点辛辣的焚香味道。
  “但之前我也没乱说,你发力容易太实,好在自己知道要瞄偏一点,又加上了点牛劲。还算准。”
  周卓然的心跳渐渐快了,他慢慢地说完他的分析,也并不看向裴贺行。
  裴贺行拉长了声音嗯了一声,听起来有点低沉沙哑,像是在赞同他的分析。周卓然的计划已经有些被打乱了,主要在于他的态度。
  按照他的构想,裴贺行应该是恍然大悟,或是如遭雷击,然后叹服,不谈当场给他鞠躬感谢了,至少也应该相当感动。届时,他顺势提出利益交换。
  现在这莫名其妙的氛围,他也拿不定该不该提了。
  “周卓然,你的诚意确实很足。”裴贺行没了之前惯会装的恭敬语气,也不叫前辈了。“所以现在是觉得能和我谈谈保举人的事情了?”
  周卓然只错愕了一秒就恢复了镇定,都耽误了几天了,现在他知道也不足为奇。
  他想到这决定坦诚一点,转过身看向裴贺行:“是,所以你愿意吗?”
  裴贺行惹不住皱眉一啧,然后又问他:“所以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又主动凑过来,全是因为这件事?”
  周卓然对这个话题的跳跃性不太理解:“不然呢?”
  裴贺行看着他微皱起的眉毛,浅色的眼睛疑惑地看过来,心里又梗了。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周卓然不是没料到,但脸上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我帮你,一个月之后的大师赛,我保证你进决赛。”
  “如果你进了,你就当我的保举人。”
  周卓然对于等价交换显然只了解了一个结果,直接跳过协商,提出结果。
  裴贺行被他的直白撞到了,无奈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需要考虑一下。”
  周卓然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周卓然无奈地一闭眼,伸手接了电话。
  “喂,赫伯特。你最好有事。”
  “咳,那个卓然,何天星找我了,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他说有很重要的事……”
  周卓然闭了一下眼,低声说了一句:“不行。”他随手就挂了电话。
  裴贺行听得懂赫伯特羊肉串味的中文,心里过了一下那个名字“何天星”。那个绿眼睛黑头发的混血,排名还不错,他有点印象,但还没交过手。
  “我……”周卓然刚想继续,手机又响起来了。
  “喂?卓然啊,何天星电话打到我这了,他说他能帮你解决保举人的事……”
  裴贺行就在旁边听了个真切,眉头一跳,看向周卓然。却看见周卓然抿紧了嘴,水红色的唇都有些发白,眼里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我不想欠他人情,再等等吧。”
  裴贺行看着他的神色,慢慢皱起眉。
  何天星?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据说和周卓然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更重要的是,据说两人有点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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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卓然:不想欠何天星人情balabala……
  裴贺行:有人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