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和姜木翻墙进入桐昌城后,只觉得进入了另一方世界——鬼魅横行之界。
  愁云万里之间隐约现着惨淡月色,使城内的一切都笼罩着灰败的气息。
  即使是被城里中透出的灯火映着,也有股子尘封已久的感觉。
  这诡异的气息让姜木凝眉,可还未及细想,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什么思绪都飞出了天外。
  两人刚从城墙上蹑手蹑脚地下来,尚未行出几步路,便被前头横着的两具人类的尸体拦住去路。
  死的不止是这两人,尸体旁边隐约还有几只野兽也躺倒着,大约也早就没了气息。
  瞧这样子,应当是城中大乱,死伤无数,就连山上的野兽也敢没了忌惮,光
  明正大地下了山来。可还没等它们能饱餐一顿,便也染上了这城中疫病,死于非命了。
  总是是姜木和薛正见惯了生死,也被眼前这些尸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这夜色浓厚,离得这么远一时之间倒看不清这两具尸体是否如线人所说的那般死状惨烈。
  薛正到底是军伍出身,胆子也更大一些。他心里犯着嘀咕,想要早些弄清楚这城中疫病的实情,心神稍定之后便准备上前探查。
  忽的,从进了城后便一直不语的姜木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要命了?”
  姜木一边沉声将人拦住,一面仔细分辨着随风吹来的腐尸味道,面色上是罕见的严肃。
  味道若有似无,不似寻常自然死亡的尸体,反倒透着酸涩的味道。
  与古书典籍上所记载的因瘟疫而亡的尸体味道别无二致。
  只是这瘟疫竟比医书上记载的还要可怖几分,不仅整个桐昌城几乎全城覆没,竟连动物也会被传染。
  “这劳什子时疫厉害得很,你只看这些动物的尸体。咱们虽说戴了面罩,但终究这病气无孔不入,还是离远些。”
  薛正原先也是被这景象惊得昏了头,现在被姜木一提醒,倒也回过神来。
  只是想到楚霁派他们前来的目的,又不由得叹气。这时疫这般厉害,自然是不能让姜木再过去把脉了,但不把脉又怎么能知晓病症呢?
  薛正的忧心忡忡姜木不知,但看他已然放弃了上前探查的想法,便也不耽搁地径自绕过尸首,朝着钱庄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身为医者,平日虽不着调,但到底医者仁心,姜木心底的焦急比之薛正只多不少。
  薛正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连忙追了上去。
  桐昌城内万家闭户,荒无人烟,离城门越远,便愈加荒凉。
  两人此刻已然离桐昌城中最为繁华的东城不远,可道路两旁的商铺也瞧不见半点灯火。
  如是在平日,因着宵禁的缘故,城中这般倒也寻常。
  可街道上横着的死尸却每隔几步便会出现,每一次都触目惊心。
  越往城东走,路上的横尸便越多。
  俨然是一座死城的模样。
  正值早春,夜风尽起,即便是脸上覆着面纱,也能感受到被寒风卷起的腐尸味道,让两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姜木眉头一皱,转过头刚想和薛正说些什么,就被薛正一把拉住隐在了商铺的梁柱后头。
  瞬息过后,一道人影闪过。
  那人一身的黑色夜行衣脚步匆匆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奔去,还不时地左右张望着,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其脚步极轻,动作之间敏捷又娴熟,显然是个练家子。
  幸好薛正提前发现了前方的气息,及时将两人的身形隐藏好,躲在那人的视觉盲区里。
  他们能瞧见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人却发现不了他们分毫。
  只可惜,那人也覆着面罩,他们没能瞧见那人的相貌。
  二人对视一眼,便有了决定——
  姜木等在此处,而薛正则去追踪这人。
  桐昌城内此刻莫说是人影,便是鸦雀都罕见。可大半夜却忽的窜出这么个人来,还穿着夜行衣,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形迹可疑,必有蹊跷。
  就在薛正要追出去之时,姜木忽的想起了什么,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拿出一个瓷瓶。
  “别追太远,找个机会洒到他身上,跑不了。”
  薛正闻弦音而知雅意,心思一转便晓得了这里头的药粉与追踪有关。
  他也不多问,点点头,接过瓷瓶追了出去。
  夜色拉下大幕,藏匿着一切一切的云诡波橘。
  前头那人显然是警惕性极高的,不时朝着四周张望警戒着。
  薛正见此更是下定了决心,要一探究竟。
  可长街上空无一人,又都是带着极强传染性的尸体,即使是薛正也不能很好地隐藏身形。
  他瞧着前头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看便要跟丢,心念一转,无声地跃上了街旁商铺的房顶。
  房顶之上,薛正脚步如风,脚下的瓦片砖石却不曾发出丝毫声响。
  在东郊大营这半年的训练,足以让他此刻游刃有余。
  就这样,薛正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人的动向。
  很快,他便发现了端倪。
  方才他和姜木已经快要行至桐昌城的东城区,他一路追来,这人却向着西北方向前进。
  西北处因为有山,不似桐昌城其他地方平原广阔,所以居住的百姓很少,只有两三个村庄,最是人丁稀疏。
  大半夜的,又是这样不安生的时候,这人往那去干什么?
  薛正暂时想不出缘由,眼看着这人又要行至城郊处。
  再往前,便是大大小小的村子了。
  因为桐昌城平原广阔,又有两条用以灌溉的江河穿城而过,所以农业极为昌盛。
  村中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了,一眼便能望到头,完全无法藏匿。
  想起姜木的话,薛正立于房顶,趁着微风轻起,顺着晚风吹拂的方向将瓶中药粉倾斜而下。
  药粉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下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那人行迹匆忙,果然毫无察觉。
  薛正猜得到这药粉的作用,心下负担却不减。
  他无力分析出这人是敌是友,又是哪方势力派出的人。
  但眼下到底还是去钱庄了解时疫的本末最要紧,思及此,薛正便也只得压下满肚子的担忧疑惑,迅速回东城区找姜木汇合去了。
  城中,姜木把药瓶给了薛正后便站在原地等着。
  那瓶子里的药粉功效独特,只需与人的皮肤肌理相触,便会融进血液,使得这人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味道,一月不散。
  这味道人闻不出,可阿黄却能准确分辨。
  随身带着这药粉自然不是姜木能未卜先知。
  他们本就是翻墙潜入桐昌城的,是要轻装潜行。
  但他出发前,杨佑便预料到桐昌城的时疫或有蹊跷,向姜木一一交代了应对之策。
  姜木也是因此才带着这药,还真是让杨佑说中了,说不准真能派上大用场。
  想起杨佑,姜木心头刚升起的愁绪稍稍缓解。
  那夜行人的出现已然让姜木有些“此事不同寻常”的直觉。
  但无论这桐昌城再如何形式不明,也还有杨佑和楚霁呢。
  多思也是无益,百般无聊之下,姜木倚着墙壁,看着这座死寂的城。
  不,并不是全然的死寂。
  不远处河流里的水潺潺依旧。
  桐昌城内有两条江河。
  一条是与沧州一衣带水的弋江,一条便是眼前的这一条环江。
  据说因为这两条河一南一北地穿城而过,所以桐昌城中并不需要水井。
  吃水、浣衣、灌溉土地……有此二江便足矣。
  这两条河哺育了桐昌城内的万千生灵。
  只是此刻,浩瀚江边已是伏尸绵延。
  月上中天之时,薛正回来了,姜木连忙迎上去。
  “那是什么人?”姜木问道。
  薛正默然摇了摇头。
  这结果将姜木也不意外,他和薛正的脑子属实是半斤八两,他这边也迷糊着呢。
  “算了,别想了。明日便传信让楚霁把杨佑和阿黄给我送来,一准儿跑不了。”姜木看得开,说这话时颇为豪迈,大有些自豪之态。
  薛正只觉得这话听得他牙酸,又有些半“苦中作乐”半幸灾乐祸地想着,若是杨佑知道自己和阿黄并列,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很快,二人来到了钱庄门口。
  向来门庭若市的钱庄此刻只余下寂寥。
  朱漆红门紧闭,角落上隐约可见垂下几绺残缺的蛛
  网。
  只有高悬着的“霁月钱庄”乌木匾额尚且勉强彰显着独属于天下第一钱庄的巍峨气势和不俗财力。
  薛正愣怔片刻后才上前敲门。
  “笃笃笃”的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回响许久,却未曾得到半点回应。
  薛正心急如焚,刚准备用力踹门便被姜木拉住。
  “诶呀,快别敲了。”姜木原本也着急得很,忽地他一拍脑袋赶紧上前阻止。
  “桐昌城内的疫病这样严重,钱庄的人只怕也染上了。这里离太守府不远,动静再这么大,太引人注目了。”姜木说道。
  薛正的手停在半空:为什么感觉今天姜木的脑子格外好用?
  姜木眼角弯成一个心虚的弧度,耸着肩道:“杨佑早告诉我不要敲门的,我给忘了……”
  薛正没好气地叹了一声,随后还是不得不认命地问道:“那咱们怎么进去?”
  谁叫咱没有这个开小灶补习的待遇呢?还是勤快着些多“请示”吧。
  “翻墙啊,”姜木理所当然道:“咱们城墙都翻了,这院墙还翻不过去?”
  薛正:那还真是不好说……霁月钱庄的墙里墙外机关重重,别说姜木了,便是他都会被戳成筛子。
  忽的,他匆忙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从里头拿出一张宣纸来,赫然便是钱庄的机关分布图纸。
  薛正将手中的图纸一扬,脸上是面罩都遮不住的得意:“瞧瞧,还是主公疼我,不比杨佑对你差吧。”
  ……真想让秦纵看看薛正这不知死活的模样,居然敢这么比喻。
  姜木无奈又好笑地点着头,示意薛正快些翻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