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罹安顾侯赋 > 第三章关于她的回忆
  大政王朝耀成大帝的第四个女儿楚愢安生于耀成十六年,比顾侯的独子顾邵胤小了一年零四个月。
  顾小侯爷自小便天资聪,被君王选中成为了世子伴读,在皇家塾院与楚愢安相识,那年他们才七八岁的模样。
  小公主楚愢安出身低微且不好学,总是窝在塾院的角落里打瞌睡,被夫子一遍遍地罚抄罚站。日子久了,顾邵胤就对她印象越来越深。甚至在梦里都能见到,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裙的少女泪眼婆娑地向夫子求情。
  圆圆的小脸和娇小的身子,她托腮装着可怜,没有打动正经严苛夫子却彻底打动了正经严苛的顾邵胤。那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顾家小侯爷,开始有了喜欢的人。
  和楚愢安交好十分容易,她没有专属的伴读,在塾院里总是孤身一人在角落里抄写她的诗词文表。顾邵胤主动帮她抄了两次,两人就成了可以割头的至交。
  从前日子里,每当楚愢安说割头至交这四个字的时候,顾邵胤都要皱一皱眉头,世间形容深厚情谊的辞藻有那么多,为何她偏偏要选割头这件事来提呢。
  楚愢安却从来不把这件事当事,在她眼里,她和顾邵胤是换命的交情,她父帝每次杀人,都是要将那人的头割下来。那时的她还小,以为父帝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所以只要是死,那一定是被父帝割头而死。
  等她将这个原因告诉顾邵胤时,顾邵胤只是看着她笑,眼神就像是被灌了蜜糖似的,看着她,好半晌。不知道到底要拿这个傻乎乎的丫头怎么办才好。
  小公主虽然很不得宠,但闯祸添麻烦却是宫里的第一把好手,她喜欢拉着顾邵胤共同犯罪,一起搞的塾院里鸡犬不宁。
  顾邵胤向来沉稳,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可每次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他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只能心甘情愿地帮她在夫子的磨盘里加上绿色的颜料,藏起世子的文章或者扔掉夫子的教棍。
  夫子发现了恶作剧,总是大发雷霆,环顾整个塾院最终定睛在角落里的楚愢安身上,在他眼里只有楚愢安这样的顽劣之人才能做得出来这种忤逆之事,可她每次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夫子也只好干干忍下,惩罚不得。
  于是每次楚愢安的计谋得逞,就会得意洋洋地冲着顾邵胤做一个鬼脸,然后嘻嘻一笑,表示自己很开心。
  顾邵胤每每收到她的鬼脸转回头就会勾起嘴角,他的笑不是因为夫子今日又如何拿她没有办法,而是笑鬼脸主人的怎么如此的古灵精怪。于是在混世魔头楚愢安的引导下,顾小侯爷也成了一个背地里的顽劣之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和顾邵胤形影不离的世子楚诏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告诫顾邵胤要保持两人的距离,而是告诫他楚愢安在宫中的处境。他希望顾邵胤能对她好,但是不要对她用了不该用的感情。
  他说,楚愢安自从出生以来就带着去北狄和亲的使命,她不可以有别人可以有的感情,也不可能打破命运的桎梏。她十八岁之后,是注定要离开的。
  楚愢安并非王上疼爱的女儿,没有选择夫婿的权利。世子与他有过命的交情,他知道这番话是对他好。但他还是经常地忘记,因为每当他看见楚愢安的鬼脸,他在心里就会浮出一种情绪。
  一种誓死也要保护她的情绪。
  这种情绪一旦出现,那番谈话的所有内容就都不再重要了。他只想要在现在的日子里,将她呵护周全。
  楚愢安十二岁那年,她的母亲因犯戒而被关入冷宫。君王没有给她们母女留半分情面,他拉着楚愢安的手,逼迫她直视自己,用极度暴虐的语气对她喊道:“从今往后,你母亲死了,知道么?”
  楚愢安拼命甩开父帝的手,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到嗓子发不出声音。
  顾邵胤找到她时,发现她蜷缩在寝宫的角落,为自己的不争气流泪,她说,若是自己能够获得父帝的宠爱,她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被这般绝情的对待。
  他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母亲苏氏是一介舞女出身,生下的女儿也照样寒微,她出生以来甚至都没见过父亲几面,又怎么可能获得君王的宠爱呢。
  出身在皇家,庶公主就是高塔的底端,得不到尊重的同时还要随时准备好为整个国家牺牲。她没了母亲,心疼她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她向来都是一脸笑嘻嘻的表情,那是顾邵胤第一次目睹她的难过和软弱,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心痛到无法呼吸。也就是那天开始,他学着变得更强大,企图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于是他跟随父亲学习处理朝堂事务,及冠前便入仕为官,笼络着前朝后宫的人心,辅佐世子坐稳东宫。既然决定楚愢安命运的是君王,那他就推翻君王,这是他心底的想法。
  十五岁那年的围猎大会,顾邵胤凭着少年意气取得第三的名次,第一第二分别是世子殿下和上将军之子程其黎。这个结果引起了二皇子楚祥安的不满,他得到消息说世子能斩获头筹是因为顾邵胤放了水,将他自己的猎物分给了他。
  可当他向顾邵胤抛出橄榄枝时,那人却不识时务,愣是将他挤下了前三的位置。与他作对,害他出丑,变成了个笑话。
  顾邵胤却没把他的怒意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是世子一派,保证围猎大会上前三甲都是世子的人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无论二皇子对他如何示好如何发怒,他都不会在意。
  受赏听封之后,他提着猎物往棚帐方向走去,将其交到专掌膳食的小厮手中,然后回去找楚愢安,前些日子答应了她围猎大会结束后要带她去学骑马。两人刚在帐前见了面,就看到楚祥安带着一众小厮往此方走来。顾邵胤下意识地将身旁的人往身后拉了拉。
  楚祥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踱步走来,道:“小君侯是想带我妹妹去哪里?”
  楚愢安在顾邵胤说话之前开了口,“禀告二哥,我想学骑马,托了小君侯教我。”
  楚祥安大笑一声,顾邵胤和楚愢安的关系他心知肚明,当然不会成全了顾邵胤的这桩美事。于是故意对楚愢安道:“你放着两个哥哥不用,偏偏要小侯爷来教?”
  楚愢安软软地回道:“哥哥们公事繁忙,妹妹不敢搅扰。”
  楚祥安走近两人,阴阳怪气地道:“是啊,世子公务忙,我虽然闲散可毕竟还是位居第四的人,总也比不上第三名小侯爷来的好使。”
  顾邵胤知道他是因何而发难,倒是不怕他出言不逊,只是担心他将怒气迁到楚愢安身上,害她受气。于是开口解释道:“不过是公主殿下与臣碰巧遇见,便临时兴起要去骑马而已。”
  楚祥安笑笑,一把拉向他身后的楚愢安想要把她拽出来,“既然如此,正巧二哥也有时间,不如就让二哥来教你。”
  楚愢安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顾邵胤的骑装袖子。顾邵胤见状,侧过身拦在了两人中间,与楚祥安四目相对。
  他本是人臣,在这场角逐中讨不到任何好处。可还是狠狠地盯着那人,多年来维系的沉稳还是被少年人的莽撞击垮,他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护住身后那人。
  楚愢安知道场面尴尬,情急之下松了握着顾邵胤衣袍的手,笑意盈盈地从他身后钻了出来,“那实在是劳烦二哥了。”
  顾邵胤看着她从自己身后走了出去,明知她是在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他依旧很不好受,胸口憋着一股子怒意,感觉自己是被背叛了一般。明明应该站在统一战线的两人,她却以大局为重屈服了旁人。
  楚祥安年纪比顾邵胤大些,个头也比他高。见楚愢安顺从地走到自己身边,心下暗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邵胤,好像是在利用这件事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皇子与人臣的对峙,所有人都会一边倒去,包括与他最要好的那人。即使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楚愢安,也会离他而去。
  他嘴角勾着一丝轻蔑的笑,拉着楚愢安走远,再未看他一眼。
  顾邵胤望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待到稍晚的时候,帐子外面传来了几声轻轻的猫叫,顾邵胤知道是楚愢安来了,但他还在气头上,躺在床上并没有理会。
  外面的小家猫又叫了几声,见帐子里没有回应,终于等不急了,自己掀帘子跑了进来。趴在他的床头看他,又乱七八糟地“喵”了一顿。像是在用猫语说着什么。
  顾邵胤只好抬起眸子,问道:“说的什么?”
  楚愢安一笑,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瓷瓶,对他说:“上好的宫廷御制金创药,专治你手上的伤。”
  顾邵胤张开自己的手,上面还有他今天拉缰绳与弓箭时留下的道道划痕,他自己都没将它当回事,可楚愢安却没动声色地一直惦记着,他心中激起了一股暖流。
  楚愢安将他的手捧过来,打开小金瓶用里面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帮他涂抹擦拭,时不时地还向伤处轻轻地吹着气。
  他看着她专注地侍弄这些小伤,一不留神就把自己陷到了她的温柔乡里。将药膏抹好,楚愢安又掏出一片纱巾,帮他裹住伤口。
  顾邵胤回过神来,轻声问道:“马学的怎么样了?”
  楚愢安摆弄着他的两个手掌,回道:“别提了,二哥哪是教我骑马啊?他就把我往马上一扔鞭子一抽,任我自己驾驭去了。”
  顾邵胤皱眉,“可摔着了?”
  楚愢安放开他的手,撸起自己的两根袖管,漏出了里面成片的擦伤和淤青,“摔了好几跤呢,二哥哥见我总是摔倒,给了我一瓶子药就不再教了。”
  顾邵胤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只觉得触目惊心,想要伸手将她手臂拉过来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刚抬起的手却被楚愢安压了下去,“你干嘛呀!我好不容易缠好的纱布,你一动又散架了。”
  似乎是在顾邵胤的脸上察觉到了什么,她又忙忙把袖管拉了下来,“都是小伤,身旁有数位侍卫守着我呢,我也没摔得多惨。倒是因祸得福,在二哥哥那里得了一瓶子金创药。听说这药膏里有七十九种珍稀药材,我从小都没用过呢。”
  顾邵胤才不管她用没用过七十九种珍稀药材制成的金创药,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臂,轻轻地将袖子挽了上去,仔细看着那一片片擦伤,所幸那些伤口都不算深。
  看到上面涂抹的药膏只是粗粗地糊上去,甚至没有完全覆盖伤口,顾邵胤眉头深皱,夺过她手里的药膏,又细细地替她处理了一遍。咬着牙闷声道:“今日是我不好,叫那莽夫把你带走了。”
  楚愢安坐在榻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其实你何必去招惹二哥呢,他可是个十足的混蛋,锱铢必较的那种,今日你围猎平白抢了他的风头,他自然心里不爽。你让着他些又有何妨?”
  顾邵胤将她手上的药膏轻轻吹干,“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既然是世子伴读,就和世子是一条船上的人。朝廷马上就要变天了,我需要确保二皇子对我们造不成威胁。”
  楚愢安听了他的话,呆愣愣地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帮大哥所以就不能给二哥留面子对不对?”
  顾邵胤点着头拉过她另一条手臂,“世子是明君之材,是我该辅佐的人。”
  楚愢安愣了一下,片刻后又甜甜地笑了,“我也更喜欢大哥,他向来宽厚温和,待我也是极好的。如果他最后做了君王,我会很开心的。”
  顾邵胤眸子里映着她的笑容,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楚愢安抽回第二条手臂,坐在榻上摇晃着腿道:“不过今日跟二哥哥出去倒也不亏,我在他那里打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顾邵胤疑惑,问道;“什么消息?”
  “皇后娘娘染了疾许久都不见好,父君寻了圣人来看。说是宫中人多眼杂,娘娘每日接触到的人太多,其中难免混入些不干净的东西。要把后宫的闲人都差到宫外去住,二哥哥说这其中就有我呢。”
  顾邵胤皱眉,“身为公主,你还没有出阁,哪有到宫外住的道理?”他有些急了,要说楚愢安从小不受待见,可在宫里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外头人见了还要礼让三分,若是被送到共外面去住,恐怕流言四起,她的日子更不好过。
  楚愢安却觉得没什么,她摆动着双腿,伸了个懒腰道:“这也没什么,身在宫中我处处要看人脸色,等我到了宫外就可以一家独大喽。还可以天天出门去玩,多好的事啊。”
  顾邵胤看她一副模样,眉头皱得更深,“后宫闲人众多,将公主送出去算是个什么道理?我理应上奏朝廷取消圣意。”
  楚愢安笑笑,“你不是方才才说要助大哥成就大统么,怎么这一会儿又要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父帝对着干了?”
  顾邵胤侧过头去,声音变得很轻,“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楚愢安歪头看向他,“可这就是庶女的命啊,我不讨喜,就该被拿来磨刀。”她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那认命似的笑意被顾邵胤捕捉了去,他心下微微一紧,想开口说些什么,楚愢安却抢先开了口,笑道:“没事,我很坚强的,才不怕被人欺负呢。”
  顾邵胤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就好像是两番月牙。心里软了下来,兴许正如她方才所说,对她来说出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以后我多照看着你就是了。”
  面前的小人嘻嘻一笑,看着外面天色暗了下来,便轻盈地从榻上跳了下去,“那你好好休息,那瓶小药膏就放在你这儿,当给你的保护费啦。”一眨眼,她就跑没了影。
  顾邵胤捏着那颗两个拇指大的小金瓶,盯着帐子的帘布那个女孩离开的地方,愣了一会,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该有的结局
  很快宫中便正式下旨,将小公主楚愢安送去城南的一家皇家别院抚养。对外就说是她染了疾,特意送到宫外来休养。
  她出宫那日,顾邵胤正在东宫处理要务。直到太阳落了山后他才提了一坛子酒到她的小别院里为她接风洗尘。
  楚愢安酒量不错,要不是她身边没有酒喝,不然一定是一顶三的酒桌厉害人物。可美味的酒向来易醉,楚愢安灌了自己小半坛之后,便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要睡过去。她今日搬了一天东西指挥了那么一大帮子人,实在累极,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已经开始不省人事了。
  今日她刚刚过来,身边只有倚嬷嬷和一个随侍丫鬟陪着。要是让这两个人来把她送回到房间的床上肯定会直接将她唤醒。
  想了想,顾邵胤觉得完全可以不劳烦她们,他自己就能将楚愢安抱起来放到床上去。于是他这么做了。
  打横抱起,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脱了鞋子和外衫,又铺好被子,所有的动作熟练而轻柔。
  看着床上那人纤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顾邵胤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起身离开的时候,楚愢安一把拉住了他的广袖,醉醺醺地带着笑意问他:“明日你会带我出去玩么?”
  顾邵胤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顾邵胤果真早早处理好宫中的庶务带她去逛了花坊,两人买了一大堆的小装饰物件,楚愢安乐的一天都没放平嘴角。
  顾邵胤知道她在宫中闷惯了,于是常常带她出来放风。但每每忙完政事来到皇家别院时天已经黑下来,顾邵胤就只能带着她去夜市里散散步吹吹晚间的风。时间久了,倚嬷嬷觉得不妥,就给楚愢安下了宵禁。
  虽然有了宵禁,但楚愢安丝毫没有老实下来。她知道倚嬷嬷刀子嘴豆腐心,立了规矩也不会罚她,于是隔三差五就要偷偷出去折腾一番。顾邵胤怕她出什么乱子,只好也隔三差五地跑出府去陪着她。
  即使禅京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但她在外都带着面纱,倒是没闯下什么大麻烦。只不过楚愢安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爱仗义执剑,惹些不该惹的人,闯些不该闯的祸,往往都是顾邵胤替她善后。
  她这混世魔王的性子根深蒂固,顾邵胤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劝不动她,也就只好随她去,只要是伤不到自己就成。若是偶尔被抓到做了过分的事,顾邵胤就会把她晾在一边冷处理几天,她就会很乖巧凑到他面前跟他道歉,亲手缝歪歪扭扭的荷包送给他求他跟自己说句话。
  这样的攻势下来,顾邵胤根本撑不过三天,总是在第二天夜里就缴械投降。语气轻柔的教训她几句,事情就此翻篇。
  因为有了顾邵胤的照顾,楚愢安在京城里过地顺风顺水,练就了一身闹市本领。即使顾邵胤有时会出征北境,一走便是月余。她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在街上吃饱喝足。那简直就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日子无忧无虑,也不用受人白眼。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的时间,顾邵胤顺利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为了禅京唯一一位少年君侯,权势名利翻倍,北境战功显赫,手中兵权在握,一时之间成为了大政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开始繁忙起来,每日朝堂府宅军营三点一线。自从父亲离世,他的母亲就回了乡下独居,府中没了女眷,家宅后院无人看顾,楚愢安便会在他进宫的时候,帮他照看一二。
  小侯爷虽然忙碌,但在朝休或者得空的时候,还是会陪伴在小公主身边。陪着她踏过了长满青苔的石阶路,走遍了热闹繁华的街市,一起庆祝一个又一个节日,一起举杯共饮,醉了又醉。
  楚愢安每次喝醉都会变的十分乖巧,会把自己缩成一团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不找边际的话。这时候如果顾邵胤伸手去抱她,她一定会钻进他怀里的深处,攥着他胸口的衣衫,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待她安静地坠入梦境之后,顾邵胤会看着怀里的小人怔怔出神,怜惜地帮她整理碎发,看着她醺红的小脸考量着两人的未来。
  她是和亲公主,这几年北方边境不大太平,她是很多人的希望,也是耀成帝的底牌。或许如若北境太平了,她也就不用在肩负这样的使命了。
  于是顾邵胤这些年来派遣亲信率兵驻守北境,在他的掌控之下北方战局尽在掌握。在几次北狄侵扰边境的战役中他都自请御敌,也因此兵权在握,成为了耀成大帝和二皇子楚祥安最为忌惮的人。
  他每次出征之前楚愢安都要去放一次孔明灯,再去庙里给他求几个符咒戴在身上。这本该是家里的人来为他操办,可顾邵胤家里没有女眷,没人替他准备。于是楚愢安便很自觉地担当起了这个责任,出征前替他系上符咒奉上一杯祝捷酒,战归时再为他洒上泡过糯米的雨水为他净去身上的不详之物。
  虽然楚愢安说自己是因为可怜他才这么做的,可时间久了,顾邵胤就觉得生活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他从侯府卧房里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起身,他坐起身来看到她正在偷偷打量他的铠甲。而后他走过去在身后将她抱住,跟她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叫她不要担心。怀里的小人转过身来,不知道从哪抽出一个宝蓝色锦囊来,说里面放着她吃斋念佛好几十天才求来的符咒,要他一定带着。
  于是他便将她松开,笑看着她把精巧的小锦囊系在他的铠甲外衫上。
  每一次想到这个场景,顾邵胤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才是楚愢安该有的结局。北境的安定不该由一个女人来稳定,该是大政千万的男子为国尽忠。他相信他可以逆天改命,先稳定北境战局再辅佐世子继承大统。到了那个时候,楚愢安的命运就是他和世子来决定的了。
  要想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困难,顾邵胤甚至能有八分把握。一想到今后能够和楚愢安携手终生,他就藏不住眼睛里的笑意,低头在楚愢安的睡颜上留下了轻轻一吻,对她说一句:我一生都会护你周全。
  和亲的命运
  一日,两人正在街上闲逛,正巧看到了有人卖身葬父,楚愢安的热心肠促使着她再次拔刀相助,用顾邵胤的钱袋买下了这个女子,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做贴身丫鬟。
  那女子名叫黎春,为了报答她的大恩,就把自家的院子奉给了她。诚恳地对她道:“小姐肯定看不上我这处院子,可这是黎春的所有,求小姐一定要收下。”
  黎春猜错了,楚愢安很喜欢那处破破烂烂的院子。她说那个地方可以作为她和顾邵胤的秘密基地。以后她从别院里跑出来,或者在街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两人就相约在这里见面。
  一语成谶,此后他们真的经常因为各种事情在小院里碰面。在元宵灯会那晚,救下舟氏姐妹之后去的那个地方就是那处院子。
  那晚顾邵胤误伤舟辛冉,把她带去了医馆医治。楚愢安来医馆找他,说是她家里人寻来了,他本以为是倚嬷嬷见她又没了影所以出来寻她。没想到的是,出了屋子看到的却是骑着高马的楚祥安和他的一众随从。
  他们说,君王要见楚愢安。
  顾邵胤脑子里嗡嗡乱响,耀成帝的身子每况愈下,这个时间叫楚愢安回宫肯定是有要事安排。他看着一脸坏笑的楚祥安,心下微微一颤,已经将耀成的目的猜了个大概。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楚愢安,她的眼神迷茫,不自觉地已经退后了半步。看样子也是知道今晚将会是决定她命运的一晚。
  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顾邵胤柔声道:“没事,我陪你去。”
  楚愢安愣愣地点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楚祥安身后的轿子里。顾邵胤让一个小厮下马,自己翻身骑了上去。“本侯也正巧有事要进宫一趟。”
  楚祥安笑着点头,他很乐意和顾邵胤一同进宫去。因为他想看这个狂妄自大的顾小侯爷是如何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许给别人的。
  一路无话,一行人快马进了宫门。
  在皇寝外的长廊里等待的时间很漫长,过了很久之后,顾邵胤看见楚愢安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地走了出来。心下一震,拉起她就往外走,一同乘马车出宫。在路上才问起耀成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淡淡道:“父君要我一年后去北狄和亲。”
  听到她一年之后才要出嫁,顾邵胤心中暗喜,幸好她年纪还小,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回旋。这么多年他在北境的经营都会派上用场,只要是世子登基,她嫁与不嫁现在还无法定论。他握住她紧张得发抖的小手,道:“没事,我不会让你去那蛮荒之地受苦的。”
  可楚愢安却突然将手抽了出来,看着他惊慌道:“可圣旨都已经下来了,我还能抗旨不成?再说我知道自己身份,身为一国公主怎么能不以国家为重呢?如今北境战乱如此频繁,大政除了你和程其黎连个像样的御边将军都没有,我若是不去和亲两国肯定会陷入战乱的……”
  “愢安?”顾邵胤打断她的话,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她,难道她从没想过抛去和亲的命运留在大政,留在他身边?
  楚愢安愣了一下,知道自己反应过大,被顾邵胤打断后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沙哑着声音道:“我是皇家庶女,去北狄和亲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能做的来,这是我的命我该认。若是我现在反悔只能引起两国开战无数男儿奔赴沙场马革裹尸。我有义务去保护他们。”
  “你没有义务!”顾邵胤带着怒意,“征战天下保家卫国自古以来便是男人的天职,你有什么义务?”
  那是他第一次放大声音和楚愢安说话,她明显是有些被吓到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低下头缓缓地道:“早该认命的,天下局势如此,为何还要挣扎呢。”
  顾邵胤看着她,心底一阵抽痛。一拳打到了车架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将她送到皇家别院,倚嬷嬷已经得了消息在门外候着。顾邵胤扶她下了马车,将她拉到了一旁。警告的语气道:“听着,北境的战局我了如指掌。你父帝说了什么你只管抛到九霄云外。之后的事有我思量,知道了么?”
  楚愢安抬起眸子看着他,声音寡淡,“父君是王,你是臣,抗旨而为对你我都没好处。”
  顿了顿,她又补道:“我是要去的,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去,你也是知道的。”
  顾邵胤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这些年来楚愢安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和亲,她已经被耀成洗了脑,
  认为自己不去北境就会使边疆生灵涂炭还会拖累他。
  他显然没想过楚愢安会如此坚决地站在耀成那边,一句一句的回绝,不给他和他的计划留半点机会。难道这些年她对他的心思还不够明显么,她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决绝?
  带上了恼意,顾邵胤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举到半空,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告诉你,世子登基指日可待。到时候只要你不愿意,就大可以不去北境犯险,今晚回去好好想清楚,我明日再来找你。”
  猛地将她松开,顾邵胤从她身边走过,一步跨上马车。
  楚愢安握住刚才被他攥住的手腕,木讷地揉了揉。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背对着他流下泪来,可那时顾邵胤已经将帘子放下,他什么没有看到。
  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以好友相称,是因为顾邵胤不想给她惹来麻烦,不想让她的日子变得更加难过。虽然没有许下过海誓山盟或是一生之诺。可她,不懂自己的心思么?
  什么北境和亲救国救民,她倒是深明大义。丝毫没为他想过一丝一毫,这么多年在北境的运筹周旋全都变成了笑话,原来都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紧了拳头。
  边境安危他可以守,楚愢安自然也不在话下。数十万兵权他可以握在手心,楚愢安也是一样。
  相识十年的知己好友
  第二日顾邵胤来得格外的早,当楚愢安走出别院的时候,他已经负手而立再门外等候多时了。
  楚愢安缓缓地走下石阶,她昨夜几乎整夜没有合眼,起身后也没有上妆,脸色看起来很差。顾邵胤看着她的憔悴模样,心里暗暗发痛,可他还在昨日的气头上,还是强忍着心下的一股冲动看着她自己无力地上了马车。
  两人很默契的一路无话,到他们曾经常去的酒楼吃晚膳。凤庆楼大堂里,楚愢安安静地夹着桌子上的菜。侧耳听着隔桌的人议论舟府的事情。
  “听说是因为舟家那位庶出的大小姐招惹了沈丞的小儿子,舟大人一夜之间就被贬到了北境的卓城做太守。一家人今日就要离开禅京了。”
  “这可真是势大压死人,好像昨日本就是沈家少爷做的不对。”
  “哎!这话可不要乱说,小心被盯上。”
  “……”
  楚愢安将几根菜丝夹到碗里,打破沉寂对顾邵胤道:“那沈约没找你麻烦吧?”
  顾邵胤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久,捏着茶杯抬眸看向她,快速地回道:“倒是没有,兴许沈丞相拦下了。”
  楚愢安点点头,继续往盘子里夹菜,“就是苦了舟家的两姐妹,卓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荒凉地方,她们去了那里一定会吃不少苦头。昨日里救下的舟家大小姐我很是中意,还想着要和她结为姐妹呢。”
  顾邵胤没放弃和她交谈的机会,放下茶杯对她问道:“为何?”
  楚愢安抬眸,对他一笑:“因为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啊,那个女子从衣着和妆发上看一定是个庶女出身,什么东西都要矮她妹妹一截。但她还是提着剑把嫡女妹妹护在身后和沈约这样的人抗衡。在我看来,这样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结局。”
  “像她这样的女子啊,生在普通官员之家,庶女出身,在府中也是要看人眼色活着的,到时嫁人了也是做妾,生出的儿子也是庶子,一生都被人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这次她提剑直指沈约,虽然救了妹妹但也惹下了麻烦。估计在舟府的日子会更嫁难过。”
  顾邵胤微微蹙眉,觉得她像是说出了她自己的处境。
  眸子里的小人笑了笑,继而说道:“不过她还有破除这命运的可能。”
  几乎是尾音刚落的一瞬之间,顾邵胤便问出了声,“怎么做?”
  楚愢安见他如此激动地想要知道舟辛冉如何过的好,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但还是很快恢复了笑意,对他道:“她可以找一个好人嫁了,那个人必须手握权力,官职要比舟大人被贬之前还要高。要从未娶妻,答应她入了门就奉为正室。要疼爱她,在外人面前呵护她才行。”她知道这样的人难找,可当她看着顾邵胤的面容讲这些话时,却发现自己眼前就正好坐着个符合条件的人。
  她歪头看去,想观察一下他的神情。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如炬。
  楚愢安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觉得这双眼睛快要把自己烤透,她将眼神避开,盯着碗里的米饭淡然道:“像她这样的人,就该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让所有欺辱她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依附。然后再她凭着心情决定和哪个人交好,听哪个人的谄媚。这样人生才有趣不是?”
  顾邵胤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在他眼里,楚愢安也是需要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他可以给她。
  于是他开口道:“是了,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她也确实值得更好的结局。”顿了顿,他又补了三个字:“你也是。”
  楚愢安垂眸摇头,“我不是,我的父亲的君王,这世间没有谁能比君王更有地位。”
  顾邵胤逼近她,低声反驳她道:“有。”
  他低沉出声:“权臣。”
  楚愢安瞳孔骤缩,她将顾邵胤推回原位,惊慌地看看周围,确认身边没有耳目才回过头来对顾邵胤低声吼道:“你疯了,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顾邵胤握住她抵在自己肩头上的手,目光坚定,“我就可以做到。”
  楚愢安睫毛颤动,想要将手在他手心中抽出来,可顾邵胤的将她握得很紧,她根本挣脱不开。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心下更加慌乱,只得压着声音对他道:“放开我!”
  顾邵胤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拉近自己一步,逼问道:“相不相信我?”
  楚愢安用另一手将他猛推一把,带着怒意道:“不信!”
  顾邵胤在她眼睛中捕捉到惊慌和怒意,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只得将她松开,放她回到座位上。
  楚愢安脱了禁锢,迅速向手腕从他胸前抽了出来,气愤地盯着那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么亲近的举动,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可还怎么得了?他的仕途不要了?
  眼睛里蒙了一层薄雾,楚愢安在座位上喘着粗气,一气之下猛地站起身来走出了酒楼。顾邵胤见她的反应,心里也平添了些愠意,将手里的茶杯往旁边一扔,跟在她身后走出了酒楼。
  到了外面,他看到楚愢安并没有上马车而是抢了一个随侍的坐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没有半分迟疑,顾邵胤拉过另一匹马直接追了过去。
  楚愢安的马术是顾邵胤教的,她有几斤几两顾邵胤再清楚不过,等到了城南竹林没人的地方他一把拉住了她的缰绳,直接控制她停下。
  楚愢安恼了,她将缰绳随手一甩,翻身下马要徒步走回别院。
  顾邵胤迅速翻身下马,拦住她的去路,皱着眉头道:“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楚愢安恨恨地瞥向他,怒道:“那是在酒楼,人多眼杂。你说出那样的话还拉着我不放,是不是嫌仕途太顺非要找些坎坷给自己啊!”
  顾邵胤心中一松,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嘴角勾出一个笑来,对她道:“别怕,没人敢对我不利。”
  “是啊,没人敢对你不利。”楚愢安苦笑一声,眼中的泪水还是没有忍住的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道:“那你知不知道会有人对我不利?我是和亲公主!若是我在大政有任何流言蜚语到时候我到了北狄日子就不会好过!楚祥安每日就盯着我这些事情,你是想要害死我么?”
  她从前只是偶尔任性,出口反驳顾邵胤还是第一次。像是忍无可忍歇斯底里一般地朝他怒喊着。
  顾邵胤看着她的失控,又听到了楚祥安的名字,心头一震,咬着牙问她:“是不是楚祥安那个混蛋威胁你了?”
  楚愢安颤抖着肩膀,没有回他。
  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顾邵胤带着怒意点点头,转身就要翻上马去。楚愢安见他动作,连忙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问:“你去哪里?”
  顾邵胤用力将手臂抽出,冷道:“去找楚祥安算账。”
  楚愢安心下大惊,拼尽全力拦住他道:“你若是去了,就是以下犯上。楚祥安正等着你这把柄呢!”
  顾邵胤转过身来,扣住楚愢安的肩膀,低声问她,“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楚愢安看着他眼中的怒意,心下一片凄凉,哽咽着开口劝道:“别和皇室斗了,何苦呢。”
  何苦?顾邵胤松开她的肩膀,苦笑出声,“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楚愢安愣了片刻,随之惊慌地避开他的眼神。向后退了几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许久,她冷漠开口道:“别做傻事,自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该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相识十年,我只拿你当好友知己……”
  说完这些伤人的话,她冷静转身,牵着马翻身上去,毫不留情地朝别院的方向驶去,只给顾邵胤留下了一个无比单薄的背影。
  这次顾邵胤没有追她,他愣在原地,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只是好友知己?他苦笑着呛出一口气,她以为这样说他就会信么?
  宫宴上的回绝
  自从那日开始,楚愢安便不再出门,顾邵胤收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可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那晚两人已经闹翻,他寻不到理由见她。
  直到隔了数月的耀成五五大寿,顾邵胤才得以见到那个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人。她看上去清瘦了些,也没穿她最喜欢的宝蓝色长裙,只是着了素衫淡裙,挽着简单的宫髻,安静地坐在皇后身后的位子上,几乎没有存在感。
  楚愢安的婚期已经提上日程,在宫中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人人见了都要多添些敬重。个别与她相识的世家小姐公子也会走过来向她行礼作揖,她都礼数周全的回应。没人找她的时候,就一个人盯着桌上的酒壶,面无表情地坐着。
  顾邵胤知道她是在刻意躲避自己,心上多了一丝不快,盯着她不停地往胃里闷酒。
  待宫宴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耀成开始一一赞许左膀右臂,赞赏颇丰,很快就轮到了顾邵胤。他是世子的左膀右臂,对他的封赏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耀成对世子的态度,所以在场的文武官员都对他的赏赐十分感兴趣,一一侧过头来等着耀成开口。
  自从开年以来,耀成的身体每况愈下,朝中迅速分为两派,有人支持世子楚诏安嫡长子继位,有人推崇楚祥安接替东宫,也有不少人隔岸观火墙头观望,格局十分混乱。
  二皇子虽然没有世子身份,可王后向来偏心,将母族的势力都用在了他身上。再加上有沈丞相的加持,在朝堂上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耀成大帝稳坐江山三十年当然也有他的手段,他明白,在这样的朝堂格局中最首要的就是掌控权臣,防止他们趁火打劫,谋朝篡位。
  他早早就将目光放到了顾邵胤身上,这个少年人虽然是一身沉稳的样子,可却心有猛虎,野心很大。况且他处在意气十足的少年年纪,就更容易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耀成一直把顾邵胤在暗中笼络势力的事情看在眼里,心中认定他将来会是个功高盖主的祸臣。只是北境战事一直由此人负责,许多年来竟然动他不得。
  如今想要扳倒一个根基已深,民心稳固的君侯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耀成能做到的就是将他控制在掌心,找一个人来束缚住他。这些年来他也听到过许多关于顾邵胤的闲言碎语,坊间都说他和自己的小女儿楚愢安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他不能将这个小女儿赐给他。
  一是因为楚愢安从小在宫外长大,母亲又惨死冷宫,她对自己除了恨意再无其他。叫她去到顾邵胤身边为自己做事,恐怕随时都会倒戈。
  二是因为楚愢安身为和亲公主本来就要远嫁北境,若是她不嫁,北境一方恐怕会立刻陷入战乱。到时候单凭一个顾邵胤不一定能阻挡住北方联军压境,他不能拿他的江山去冒险。
  三是若他连楚愢安都给了顾邵胤,恐怕只会促发这人的少年意气。根据他的经验,当一个男人在拥有了心爱的女人之后,对权利的欲望只会更胜。他才不相信世子口中“兄弟情深”这种鬼话,世子对他满心信任随时都可以变成比把匕首直直插进大政的心脏。届时只要顾邵胤有谋逆的心就会有谋逆的能力。
  以上三点任何一点拿出来,都是耀成的要害,是不可触碰的皇室命门。所以在他早就在心里暗暗决定,楚愢安一定要去北境和亲,顾邵胤一定要另娶他人。
  于是他物色好一位未出阁的嫡亲公主,今日便会向顾邵胤赐婚。
  身着金纹绣朝日袍的耀成大帝从金鸾宝座上立起身来,笑着看向坐在上宾之座的顾邵胤。“程其黎将军立功无数是我朝之福,更有大功者乃是我朝顾君侯!是我大政百年难遇的人才。这些年来戍卫边关,着实辛苦了。”
  顾邵胤离开座位,站在堂下向他行了一礼,道:“陛下言重,臣不过一戍边之将,保家卫国而已。”
  “哎。”耀成对他摆摆手,道:“爱卿不必自谦,你的功绩大政子民都看在眼里。本王且追封君侯为镇边大将军,今后还要好好辅佐世子压阵北境。”他笑着朝一旁摆摆手,身边的宫人便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宣读起来,“兹有顾氏君侯顾邵胤,征伐北境,立功无数,特加封其为镇边大将军正一品官爵之位。赐黄金千两,奴仆百人,钦此。”
  顾邵胤礼数周全地领旨谢恩。
  耀成眯着眼看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笑道:“本王忘却了,这镇边大将军竟然还没有个将军夫人。”
  顾邵胤抬起头来,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往楚愢安的方向看去。可那人像是没听到耀成说话似的,嘴角依旧挂着一副坦然自若的笑容,好像是早就知道耀成将在今夜赐婚一般。
  他胸口一闷,皱着眉头转过头来,对宝座上的奬玉道:“家国不安,微臣无以成家。”
  耀成笑出声来,他看着顾邵胤,指着身边的世子说:“世子只比你长了三岁,已经有了一妻两妾。你也到了弱冠之年,该到娶亲的时候了。那日本王与王后……”
  他的话并未说完,顾邵胤就跪在了地,直接用行动止住了耀成准备要说出的话。
  他抬头看着耀成,拱手回复道:“臣已有意中之人,愿娶之为妻。”
  堂上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耀成心下一惊,顾邵胤怕不是要在宫宴上向他禀明要娶楚愢安?他转头往小女儿的方向看去,看到她也是吃了一惊十分紧张的模样。再看向跪在堂下的顾邵胤,竟然不卑不亢的伏在地上,脸上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耀成一瞬之间觉得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顾邵胤这样的回应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个君王留。
  既然这样,若是顾邵胤敢提楚愢安,他就必须要以叛君之罪罚他一罚,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但现在不是锋芒毕露的时候,他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问道:“不知爱卿中意的是哪家姑娘?”
  顾邵胤的指尖一抽,向楚愢安的方向看去,她端坐在上堂的一隅,神色清冷地让人看不出温度。没有了往常的活泼灵动,现在他眼前的那人俨然已经变成了皇室最端庄的公主。
  顾邵胤心中抽痛,攥紧了身下的衣袍,定了下心神,向宝座上的君王三叩首,强硬出声:“臣中意之人,其出身稍低,年纪较小,时常厮混于闹市,但对臣而言是遥遥不可及的人。但愿奉其为唯一妻妾,托付中馈,绵延子嗣,为卿日暮,共赴黄泉。”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世家小姐们纷纷惊叹出声,顾邵胤是整个大政最被看好的优婿。京中小姐们人人仰慕欲倾付之。只是他年到二十还未娶妻,竟是因为心中有了人。而且那人竟还是个出身低得上不得台面的。
  于是人们议论纷纷,那个能和他共赴黄泉的女子到底是哪位。
  耀成挑了挑眉毛,顾邵胤的答案虽然没有直指楚愢安,但知晓他们关系的人往往不言而喻。这段话将那人的意思传达得很清楚,他是非娶楚愢安不可了。
  只是这次顾邵胤并未将楚愢安的名字说出来耀成便罚不得他,灭不了他的气焰。这场君王与权臣之间的角逐,恐怕还是耀成输了。
  不过他并没有输的很惨,因为在他手中还留有一张底牌。
  看着跪在地上目光凌厉的顾邵胤,耀成大帝和善地笑笑,对他道:“那本王就祝爱卿早日抱得美人归。”
  顾邵胤看了他一眼,再次叩首,以示谢恩。沉着地站起身来回到位置上坐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喝起酒来。耀成今日是有意要靠赐婚来稳定他,方才他的表现虽然没有伤了女方的颜面,却也让耀成下不来台,这恐怕会对世子不利。但在情急之时,他根本也没有别的选择。
  正思索着,突然听见耀成叫到了楚愢安的名字。
  他猛地抬头,看见青衫素裙的小公主缓缓起身,面向耀成跪在了他的面前。举着酒杯的手顿时僵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惊慌地看向耀成,果然听到他对楚愢安说:“不日你便要十八岁了,要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他乡。本王心中虽多有不舍,可奈何北狄世子心中捉急,想要速速娶你过门。近日本王与你母后商讨,决定把你接回宫来置办嫁妆,提前半年护送你去北狄,你可愿意?”
  顾邵胤心中大震,慌乱地着看向眼前的女子,渴求着她不要答应。
  可神色清冷的楚愢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直直地弯下腰去,“女儿愿意。”
  “砰”的一声,酒杯在顾邵胤手中滑落,溅落的酒水侵湿了他的长袍。
  他红着眼看向眼前的人,“女儿愿意”这四个字在他脑中无限地回放,那语气决绝得像是视他为无物,像是从未和他发生过那许些故事。
  她最终还是选择抛下他。
  已经不知道楚愢安是如何领赏听封,如何在他面前站起身来回到座位上。顾邵胤脑中嗡嗡作响,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动。紧紧攥着手里的酒杯,烈酒一杯杯下肚,企图用酒醉来缓解心痛。
  一直灌酒到宴会结束,他已经喝的烂醉如泥。程其黎将他扶到车架中,看着他萧瑟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伸手赏给驾马小厮些银钱,嘱咐他道:“无论君侯要去哪里都不许去,直接送回侯府照料。知道了么?”
  小厮得了赏钱,连忙弯腰应是,“将军放心,小的一定把君侯平安送回侯府。”
  程其黎转头看向顾邵胤身后的一批暗卫,心想,有这些人的保护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于是对小厮道:“走吧。”
  “是。”那小厮回到马车上,驾着马扬长而去。
  车架里的顾邵胤在晃动中清醒过来,强撑着自己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愠意已经将他的理智冲散。他要去找楚愢安问个明白,这女人到底想怎么样才答应留在他身边。
  掀开锦帘对那小厮闷声命令道:“掉头,去皇家别院。”
  小厮转过头来,陪笑道:“可是程其黎将军吩咐过小的了,说一定要将君侯送回侯府。”话刚说完,就感觉到脖颈处一阵凉意,他惊慌地低头,看到顾邵胤竟然持了一把利刃架在他脖子上,心下大慌,颤抖着声音问:“君侯这是做什么啊。”
  顾邵胤喘着粗气,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调转车头,本侯要去皇家别院。”
  他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像是随时就要夺了那小厮的命。驾马的小厮服侍顾邵胤四五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王爷如此,登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拉住缰绳将车头调转过来,马车朝皇家别院的地方奔去。
  求求你,就当它是
  顾邵胤随身带着侍从暗卫,各个身怀武艺,皇家别院位置偏僻几乎无人把守,他是硬闯进去的,且直奔向了楚愢安的房间。
  在那间卧房里,楚愢安正和倚嬷嬷商量着回宫的事情。见他醉着酒冲进来手里还提着剑,倚嬷嬷吓得不轻,立刻将楚愢安护在了身后,指着他喊道:“顾侯爷,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公主闺房!”
  顾邵胤将剑扔到地上,看着楚愢安冷道:“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顾邵胤从前十分照顾楚愢安不假,可他今日竟然就提着剑闯进了公主的屋子,倚嬷嬷实在不敢将他俩单独相处,抓着楚愢安的手腕道:“殿下不可,顾君侯饮了酒,神志已经不清了。”
  楚愢安从惊吓中抽出神来,对上顾邵胤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反握住倚嬷嬷的手安慰道:“嬷嬷先出去吧,我且与君侯单独谈谈。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这间院子。”
  倚嬷嬷看着楚愢安阴沉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着顾邵胤道:“君侯,我家公主她身子弱……”
  “出去!”顾邵胤打断她的话,依旧将目光放在楚愢安肩头。
  倚嬷嬷着实被吓到了,她惊慌地看向楚愢安,希望她不要犯险和顾邵胤独处。可楚愢安并没有丝毫惊慌,她松开倚嬷嬷的手,轻声道:“嬷嬷先去吧。”
  倚嬷嬷见状,只好叹了口气拂袖走出屋子,叫着所有人出了院子。此时门内只有顾邵胤和楚愢安两人,屋外也只有顾邵胤的数名暗卫守在角落。
  楚愢安睫毛微颤,对眼前人道:“怎么晚了,君侯怎么来了?”
  顾邵胤歪歪斜斜地站着,苦笑道:“从前我们可以彻夜不归,现下竟然要开始避嫌了么?”
  楚愢安眼神躲避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是啊,我们都长大了,该避嫌了。”
  “可我不想!”顾邵胤甩开广袖,将手砸向一旁的廊柱,沙哑出声,“我懂你心思,你根本不想去北狄和亲,你也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对么?”
  楚愢安怔了一刻,随即回个他一个端庄的笑容,“去北狄和亲我会做上王后,有什么不好的,我很是想去。”
  听她此言,顾邵胤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胸口怒道:“别在这里装出一副贪慕虚荣的样子,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心里还不清楚么?”
  面对顾邵胤的质问,楚愢安苦笑道:“我不贪慕虚荣,可如果我从了君侯,万夫所指的人是我,背负骂名的人也是我,君侯能给我什么,能让我母仪天下,再不受人白眼么?”
  顾邵胤浑身颤抖地看着她,“你要的是这个?”
  程安幼对上他的眸子,反问道:“你给得了么?”
  顾邵胤和她距离不过半截手臂,此刻他看着她昂着头,一双眸子紧盯着自己,微红的鼻尖和剧烈起伏的胸腹,再听了她说的话,只觉得血气上涌无法自控,粗暴地揽住她的腰,对着她的唇便吻了上去,肆意地掠夺着她口中的香甜。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霸道而强势,楚愢安被狠狠地吓住毫无招架之力,两只小手胡乱的推打着,拼尽了全身力气也没将那人推开。直待到楚愢安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顾邵胤才肯将她放开。
  “你疯了么,我可是和亲公主!”
  顾邵胤一把将她扬在半空中的手挡住,全然不顾她的反抗,直接将她抵到墙边上,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再一次直直地吻了下去。
  “唔”醇酒的香气再次从口中传来,楚愢安用手推将着身前的男人,可两人力量实在悬殊,她根本奈何不了他。情急之下用力咬向了口中的异物,血腥味随即传来,可顾邵胤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他吻得越发得深,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似乎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又是一个漫长而带有侵略意味的吻,楚愢安在惊慌之下感觉到顾邵胤的手正在摸索着她的腰封,身上猛地一颤,拼了命的挣扎。别开头冲他喊道:“顾邵胤,你混蛋!”
  顾邵胤愣住,看着她溢满泪水的眼睛,酒醒大半,忙松了箍住她腰际的手,苍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发髻散乱,身上衣衫也被楚愢安抓挠的四处起皱,看起来十分狼狈,这不是一个君侯该有的样子。
  楚愢安喘着粗气看着他,心里隐隐发疼。半晌,她抬起头将泪水逼回去,沙哑着对他道:“不要再和君王对抗了,拼尽全力满身伤痕,我哪里值得?”
  “可你努力过么?”顾邵胤盯着她,露出了凶狠的眼神。“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件事情,而你呢?难道你不愿意留下么,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放到和亲公主的位置上?”
  一连串的逼问让楚愢安连连后退,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一颗颗滑落,顾邵胤问的这些她都无力反驳,只是看眼前的人越发心疼,十万句抱歉也抵不过她欠他的,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受到了谴责。
  十余年的相处足于让楚愢安看透自己的内心,她又何尝不爱他呢,可是身份决定了命运。和君王相抗,无非是与天相博。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何爬到现在的位置她看的清楚,又怎么会因为一己私情就葬送了他的仕途?况且她的身上还系着北境的安危,若她不嫁,北狄便能找到借口出兵讨伐,到时候又有多少个男儿因她丢了性命,她不敢想象。
  那日耀成宣她入宫就已经挑明了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倘若她乖乖听话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她若是再与顾邵胤纠缠不清,就将东宫易主,到时候无论是楚诏安还是顾邵胤没有一个会好过。
  楚愢安心里其实并不相信耀成会因为她的选择而改变大政的命运,可她还是怕了,那种对皇权的恐惧早早地就在她心底埋下了种子。她见过耀成割下过数千人的头,分尸过数百名朝廷命官。她不敢去赌,还是拿她最重要的两个人的命去赌。
  即使顾邵胤够有手段可以摆平东宫易主的问题,可他自己也免不了名誉受损,遭天下人唾弃。垂涎和亲公主导致北境战况危急,这样的名声怎么可以出现在顾邵胤的头衔上?
  于是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将他往外面推,一而再地强调两个人的好友情谊,不敢直面对他的感情,躲避他的表达。
  可他是那么的值得依靠,每一次与他对视她都能陷在他的眸子里,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能掌握命运那该有多好啊,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做与他共赴黄泉的那人。
  但既然前途已定,若是能护他周全,力保世子登基,她也心满意足了。
  看着她已经哭得脱力,顾邵胤并没有放过她,他再次走近她用力捏着她的肩膀,哽咽道:“你明明是懂我的意思,为什么还要躲着我的眼神,为什么我都走到了你身边,你都不愿意牵起我的手?”
  楚愢安发着颤,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恳求般的出声,“别这样。”
  顾邵胤听出了她的无可奈何,顷刻间软了下来,将她拥到怀里,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整个人瘫在了她身上。许久,他带上了哭腔用近乎乞求的语气缓缓道:“你可不可以勇敢一点,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楚愢安泪水决堤,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顾邵胤这个样子。心底一阵抽痛,紧咬着下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心软。她伸手抱住顾邵胤的肩膀,用最轻的声音对他道:“可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顾邵胤听言将她拥得更紧,死死地抱住她的头。“求求你,就当它是。”
  “求求你,就当它是吧。”
  朝堂上雷厉风行的顾君侯,何曾有过求人的时候。可他今日却用了最卑微的语气,去求楚愢安留下,如果没有楚愢安在他身边,他便只是个傀儡,一个守着大政江山的工具。
  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在他身边啊,她若是走了,他该怎么活?
  所以他求她,求她看自己一眼。
  楚愢安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大恸,隐忍着的泪水瞬间决堤。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将所有的愧疚与心疼都汇集到她的手臂上,紧紧地抱住了顾邵胤。哭出声来:“是我错了,我不该如此。”
  顾邵胤在她颈窝中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问:“你愿意留下了?”
  楚愢安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传来一股钻心的痛。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抉择。
  顾邵胤显然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借着酒力双手捧上了她的脸颊,对她道:“别怕,疆土我来守,大政不能永生永世都靠和亲公主维系边疆,我可以把他们攻退。”
  楚愢安咬着下唇皱了皱眉头,心底五味杂陈。她和顾邵胤相识十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看他把软弱展现在自己面前,她简直心痛得要死。战场上风卷残云的顾君侯就伏在她的肩头,她能感受到他的抽搐,像是一个要被抛弃的孩子乞求她的怜爱,她实在忍不下心来将他推开。
  她闷哼一声,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良久,她抬起眸子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轻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我也想陪你共赴黄泉。”
  听她一言,顾邵胤心中狂喜,再一次将她揽进了怀里,在她的额头上刻下十余个吻。“太好了,太好了……”他重复这句话大约有二十遍,再次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人,“我没在做梦,你答应了?”
  楚愢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顾邵胤惊喜的眼神中对他说:“可你要想好了,若是世子出了什么事我还是要和亲的,而且之后若是你娶了我必定会遭天下人非议。”
  顾邵胤笑了出来,“我怎么会怕?”
  顿了顿,他重新将头放到楚愢安颈窝里,柔声道:“你也不要怕,万事都有我,你只需要相信我。”
  楚愢安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拥上了他的背,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从小到大,我只信过你。”
  随后,又是绵延而长久的一吻。
  顾邵胤出征
  第二日,楚愢安就被接回了宫中准备出嫁。临行时顾邵胤曾派人给她捎了话,叫她务必小心楚祥安,不要与此人说太多的话。另外顾邵胤也已经查明,她的三皇姐楚悠安正是耀成本要许配给他的那人,叫她也多多留心,不要让她欺负了去。楚愢安将他的嘱咐放在心里,站在宫门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踏了进去。
  她的身份不同往日,各宫娘娘倒是没怎么非难她。倒是楚悠安隔三差五就要往她宫里跑一趟,她这个姐姐向来喜欢对她使绊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与顾邵胤交好,心里又添了几分嫉妒。楚愢安久久不回宫里,规矩有时做得不到位,难免要被数落一番。
  楚悠安最喜欢问她的一句便是那位令顾邵胤觉得自己遥遥不可及的女人是谁。每次她问起来,楚愢安都笑着回她,不知道。
  楚悠安当然不相信她说的话,这俩人从小一起蹿腾在闹市里,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十年之久,楚愢安会不知道顾长辞心里喜欢的那人?她狐疑地看过去,对上妹妹那双无辜的杏眼,道:“那人该不会是你吧?”
  楚愢安心中微微一颤,露出了宫廷里最标致的笑容,“姐姐莫要乱说了,我可是待嫁的和亲公主,姐姐仔细些别叫父帝听见了这个。”
  听到耀成的名头,楚悠安悻悻地别过头去,“也对,量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招惹你这尊大佛啊。”
  楚愢安依旧浅浅地笑着,将楚悠安阴阳怪气的嘲讽全都无视了去。这样的隐忍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在深宫中想要少受罚就得学会这个,她也算是掌握到了精髓,在宫中过得倒是不怎么难过。
  原本以为时态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可顾邵胤的暗探却探到北狄与北方其他的部落似乎有意联合。一个北狄就够令人头痛,倘若北方联合起来,大政必定损失惨重。
  这件事可大可小,须得顾邵胤亲自前往主持大局,于是他主动上表耀成,提议派遣精锐部队驻扎北境卓城外,以防不时之需。耀成大帝自然愿意将顾邵胤的部队往边境调去,于是二话不说就批准了下去。
  其实这也是出自程其黎的一计,如今世子风头正盛,耀成一直想要平衡朝中势力,且一直看顾邵胤不顺眼。不如借着领兵北境的机会远离朝堂驻扎在禅京之外。一来可以免去耀成的忌惮,二来可以防止二皇子舅父兵临城下,逼宫篡位。
  顾邵胤思索片刻,觉得此计可行,于是按照程其黎的说法,打点军备准备出征。自然,在走之前,他还要再见楚愢安一面。
  两人在后宫小花园的长廊上,来了一场“偶遇”。楚愢安刚从皇后宫中出来,走到回阁的路上,老远便看见一个身穿白铜色虎头铠甲的俊朗少年立在长廊的末头,见到她出来,对她浅浅一笑。她让婢女退让出去在廊外守着,自己迈着步子走到了顾邵胤的身边。
  “听说你又要出征去北境了?”
  “是,公主殿下。”
  楚愢安捂嘴笑笑,轻叹了口气道:“可惜皇城内不许放火,我这次不能给你点孔明灯了。”
  顾邵胤轻轻一挑眉,带着颇为遗憾的语气道:“那殿下可做了护身符咒给臣?”
  冲他轻盈一笑,楚愢安在广袖中提出一个宝蓝色的锦囊来,道:“这是入宫之前给你备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顾邵胤嘴角上扬,得意地张开手臂露出自己里衫的腰封来。楚愢安提着锦囊看了他一眼,轻笑着将那锦囊系了上去,而后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金丝线,上面的花纹是她亲手缝的一片祥云,寓意战事和顺。
  看着眼前的女子端着那枚锦囊出神,顾邵胤有一种梦幻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成真了的感觉。他轻轻地将那人搂过来,让她开头看向自己,柔声道:“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
  楚愢安在他怀里轻轻一笑,“我等你。”
  顾邵胤心底漾起一股暖意,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吻,压低声音对她道:“我此番离去,并不是要去北境,而是驻守禅京城外时刻准备迎击楚祥安的进攻。”
  楚愢安在他怀里抬起头来,问他:“二哥哥要有动作了么?”
  顾邵胤勾了勾她的鼻尖对她笑道:“还没有,不过我们要做好准备以免他对世子不利。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宫里,无论前朝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独自跑出来。我已经和世子与程其黎交代好了,若是宫中发生变故,他们会来保护你的。”
  楚愢安听完他的话,呆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顾邵胤将她松开,柔声问,“那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给臣下的么,公主殿下?”
  楚愢安想了想,对他道:“我见父帝现在身子渐渐有了好转,你们不要太心急,以免他忌惮你们。”
  顾邵胤挑了挑眉,笑着道:“好啊,愢安现在都会看朝局了。”
  楚愢安半推了他一把道:“这瞎子都能看出来,好吧?”
  顾邵胤将她往怀里一搂,“好好好,愢安说什么都好。”
  等将楚愢安送回阁中,顾邵胤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楚诏安的视线,世子殿下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人人手里捧着一大堆锦盒。
  顾邵胤歪头看去,笑道;“世子殿下可真疼爱妹妹啊。”
  楚诏安指着他笑笑,“本殿是在替君侯照看未来夫人呢。”
  两人相视一笑,楚诏安走到顾邵胤的面前,将手放到他肩膀上,道:“任重道远,辛苦你了。”
  顾邵胤转头看了眼楚愢安离去的地方,对他道:“只要殿下把臣的夫人照看好,臣下便万死不辞了。”
  楚诏安笑笑,“你放心便是。父帝那边身体有了些好转,你行动起来要多加谨慎。”
  顾邵胤看着他笑出声来,“真是亲生兄妹,说的话都几乎一样。”
  楚诏安挑眉,对他耸一耸肩,表示没办法,这是一出生就定下的血缘之亲,就算你顾邵胤再和楚愢安相处十年也没法做到他们兄妹之间如此心有灵犀。
  顾邵胤白了他一眼,侧过身去,“臣这就准备启程出发了。”
  楚诏安拿下放在他肩头的手,朝楚愢安的院子走去,朝身后摆摆手道:“早去早回。”
  顾邵胤看着他的背影隐匿在楼阁之中,暗自叹出一口气,世子确实是除自己以外最疼爱愢安的人,有楚诏安在宫中照应着愢安自己本来该十分放心才是,可心里却始终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却时时刻刻让他放不下心来,嘱咐愢安一遍又一遍还不够,还要嘱咐世子个没完。
  可从眼下的朝中局势来看,耀成身体状况好转,距离最后一场大战也还留有时间和余地,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心,这种莫名的心慌实在不该有才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得了一种心病,只因为好不容易才让愢安点了头,自己就一直患得患失。
  也罢,世子登基指日可待,到那时他会直接提出迎娶愢安的事,免得夜长梦多。他低头笑了笑,抓上佩剑大步走去。
  楚祥安的癖好
  此次出征,顾邵胤领兵十万,如此庞大的目标想要隐匿于京城外不被人发现十分的困难。于是他只好将部队分散开来,分为八个支队,分别驻守在禅京城外的八个军营里,而这八处营地都是程其黎在数年前打下的根基,虽然距离禅京城内距离较远,但还算安全。
  为了不引人耳目,大部队必须先出城到郊外再折返回来。而顾邵胤便先率领一只三千人马的精锐潜在离京城更近的地方驻扎,以应不时之需。
  在顾邵胤离京的第五日夜里,楚祥安带着大包小包的首饰物件来见楚愢安,一见面就先将妹妹夸了一顿。楚愢安知道他过来绝对没什么好事,于是对他只是简单敷衍,直到他说出那一句,“顾君侯离京五日竟然才走到禅京外的汤郡,你说奇不奇怪?”
  楚愢安捏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略带惊慌地抬起头来对楚祥安说:“兴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进程吧。”
  楚祥安挑眉笑了笑,“妹妹说的是。”
  楚愢安直视他的眼睛,优雅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楚祥安命人将十余个锦盒放到桌上,对她道:“妹妹很快就要出嫁,我这做哥哥准备了些东西送你,还望你喜欢。”说着,随便挑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楚愢安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珍稀珠宝,笑道:“谢过哥哥挂念,只不过无功不受禄,妹妹收不得如此大的礼。”
  楚祥安笑出声来,将夜明珠收回到盒子里,将手从背后放到楚愢安的肩上,道:“日后自有妹妹立功的时候。”
  楚愢安微微一颤,转过头看向他,“还请哥哥明示。”
  楚祥安拍拍她的肩膀,走到她面前来,倚着茶座的一角,奸佞一笑,“妹妹嫁去北狄之后就会被奉为王后,若是哥哥以后继承大统,还需要妹妹你来从中调和两国关系,叫那北狄王承认哥哥的威名,这样哥哥才能高枕无忧啊。”
  楚愢安轻轻一笑,看向他道:“哥哥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继承大统?”
  楚祥安猛地向她靠近,逼近了她的脸,看到楚愢安骤缩的瞳孔,满足的笑了笑,道:“你只管说帮不帮我,如若不帮,顾邵胤的命你就保不住。”他说话声音很轻却很冷,手指还在楚愢安的脸上轻抚着,激起她的一阵寒颤。
  楚愢安慌忙地向后退了半步,定了下心神,再次抬头看向他道:“若是父帝下旨命您为继承人,天下之人不敢不从,何来北狄王承认一说?”
  楚祥安知道她是在套自己的话,轻蔑地勾勾嘴角,转过身去道:“这其中缘由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需要乖乖去北狄和亲帮我稳定北境边疆。别忘了,还有一个顾邵胤被我拿捏在手里。”
  楚愢安心中大震,顾邵胤离京五日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莫不是……她十指抽搐,盯向楚祥安的眼睛,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楚祥安见她凌厉的眼神,有些震惊的向后靠了半步重新倚回茶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逆来顺受的妹妹露出这么凶狠的表情。他嘴角勾起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回道:“妹妹会知道的。”
  “我警告你,”楚愢安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你要是敢动他,我就算死也要拉整个大政陪葬。”
  楚祥安愣了片刻,不知怎的,他竟然会被楚愢安的一句话唬住,这个妹妹他了解,向来是不争不抢的人,如今竟因为顾邵胤变得如此剑拔弩张歇斯底里?他轻轻一挑眉,从茶座立起身来,走近她身边轻声道:“顾邵胤抗旨而为不去北境而驻守在汤郡,这是杀头的大罪。倘若世子不成事,他免不了一死。而为兄手里可不止这一条他的把柄,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楚愢安带着恨意盯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楚祥安低头一笑,他就是喜欢看楚愢安发狠的样子,像是一只小绵羊努力成为一头狼让别人不敢招惹她,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到。不过他就是喜欢妹妹这个样子,生起气来奶中带凶毫无威慑可言,真真是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替她顺了顺披在肩上的长发,他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愢安生气的样子可真是好看。”
  楚愢安惊诧地看向他,分明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挑逗。顿时心中大骇,浑身动弹不得。
  楚祥安拔下她头上的一支青石宝簪,捏在手里把玩着走到黎春身边,带着玩味地指向楚愢安,吩咐了一句:“看好你家公主,这几日不要让她乱跑了。”随后拂袖而去。
  楚愢安愣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脑中嗡嗡作响,猜不透楚祥安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她跑出院子拉住已经到了门口的楚祥安,看着身边人多眼杂刻意压低了声音恳求的对他道:“只要哥哥肯保顾君侯平安,愢安做什么都可以。”
  楚祥安勾起一丝讥笑,大手放到她的头顶上,像是在逗弄孩子一样轻抚着她,出声道:“好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呆在院子里,等哥哥来找你。让若要是让我知道你接洽了世子那边的人,一份写满顾邵胤罪证的诏书就会立刻呈给圣上。”他低下头,抚了抚楚愢安的后背,嘴角勾起一丝阴笑,“别怕,哥哥今日来只是提醒你一句,毕竟兄妹之间的感情还需要尽早培养。你说是不是?”
  楚愢安被他引得后背一阵发凉,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恭恭敬敬地低头道:“哥哥说的对。”
  楚祥安将她松开,广袖一甩上了华轿,临走时还扔下一句,“若不是你有婚约在身,哥哥还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疼你呢。”
  看着楚祥安走远,黎春赶紧扶住了向后倒去的楚愢安,着急地问:“殿下没事吧?”
  楚愢安捂着胸口缓了半刻,冲她摇摇头,刚才她和楚祥安靠得极近,他看自己的那种眼神显然不是兄妹之间的亲昵,而是一种男女间的暧昧。她曾听说过楚祥安有短袖之癖,在某些事情上摒弃礼节,可他刚刚那举动明显已经不是断袖之癖这么简单了。
  她从小和楚祥安接触不多,最大的那场交集是在几年前的围猎会上,他将她带走去学骑马。一开始楚祥安并不知道她的水平,还以为她已经学会了些,所以直接让她上马抽动着鞭子害她狠狠摔下。然而几乎是她落马的一瞬之间,楚祥安就奔了过来,楚愢安能清楚地记得他眼中那快要溢出来的怜惜之情,那是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而后,他还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她手臂上的淤青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看上去是将他心疼极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眼神根本就不是对妹妹的怜惜,而像是对那那两条手臂的怜惜,准确的说,是对肌肤和□□的怜惜。
  可怜惜过后,他却还是将她独自扔上马背,再挥打着鞭子,让她摔跤,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将马术学会。楚愢安那时候想,肯定是楚祥安想在她身上泄愤,以表示他、对顾邵胤的不满,所以不敢反抗,只是乖乖听话上马摔下循环往复。幸好有一大帮子侍卫护着,伤势也没有十分严重。就这样往复了五六次后,楚祥安开始制止她独自上马,直接翻身上去和她共乘一骑,将她护在臂弯里,低声命令她说“疼”。
  楚愢安那时年纪还小,不懂哥哥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的要求,一遍遍地坐在马背上喊疼。楚祥安越来越兴奋,夹着马在马场来回穿梭,直到入了夜才肯放她回去,并心疼地送了她一瓶子宫里特制的金创药。
  当初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现在回想起来,楚愢安浑身都在打颤,他根本就是个变态,以见人受折磨为乐,有施暴倾向,热爱完美的肌肤,甚至不管那肌肤的主人是男是女或者是否与他血脉相连。宫中传闻少时身体健硕的二皇妃自从入门以来便常年抱病很少露面是因为楚祥安施暴与她,使她破了皮相坏了身子。从前只是在楚悠安那里听着笑笑,现在想来这些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楚愢安用指肚揉了揉眉角,觉得这一切都荒唐极了。但她现在要顾及的不是这些,而是顾邵胤的安危。她向左右看了看,发现院子外的人确实比平常多了些,长廊里也有人值守。她抬眸对黎春问道:“外面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黎春回忆了一下道:“来了将近五天了,奴婢以为是世子派来的人手所以没向殿下禀告。”
  楚愢安是记得世子曾说过要多派些人来,可皇后也说后宫部署不该由世子操办,于是这事便不了了之了。既然在她院子外面安排人手的事只有皇后能做,那这些人就必定是楚祥安的人。
  那她就无法出去告知世子和程其黎今日的事。
  楚愢安摆了摆手,和黎春一起走回屋子,这件事她要好好想想。
  皇城兵变
  最终,在楚祥安登门后的三日后,楚愢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一场阴谋正在她所触碰不到的前朝慢慢展开序幕,她也只不过是这场棋局的一颗棋子而已。
  那一日是顾邵胤心中永远的噩梦,即使已经过了一年多还是能时常想起身穿血色宫裙的绝色少女倒在血泊之中,一双空洞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的方向,嘴边挂着一丝欣慰的笑,好像再说:你终于来了。
  汹涌的记忆奔涌而来,顾邵胤捏着眼角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天。
  耀成三十四年九月十八日,那日天气转阴,天上笼罩着层层阴霭,让人无时无刻都感受到无比的压抑。顾邵胤的大部队已经在前往各军营分部的路上,预计今夜就会在各处营地集结就位。为了防止目标败露,他早早就切断了正常的军笺交互,只是凭密信来传达信息,而距离上一次他收到世子的信笺已经有三天时间了,他现在对前朝的事情并不能做到及时把握。
  这几日来他心中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这种感觉随着时间越放越大,使他终日无法聚神。看着天空中的层层阴霭,顾邵胤翻身上马下出一道命令,率一百轻骑伪装成商户入京。他所在的汤郡距离皇城有两个时辰的路途,他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等这一百人到了地方,应该到了午时左右,可以避人耳目。
  然而就在这一百轻骑刚出汤郡的时候,顾邵胤正巧遇到送信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上面写着赫然的八个大字:耀成薨,二子反,速回。
  听那送信人说,耀成薨在今日酉时,死的时候只有楚祥安和沈丞相在身边。沈丞出了大殿就向众人宣布陛下钦定的继承人乃是二皇子楚祥安。
  顾邵胤坐在马背上攥紧了眉头,他知道耀成的身子已经有了好转根本不可能突然暴毙,何况是身边只有楚祥安和沈丞的时候。肯定是楚祥安逼迫耀成撰写诏书不成,于是弑帝一了百了。一股热流瞬他的贯穿全身,他根本没想到楚祥安这个时候会弑帝篡位。
  因为即使耀成驾崩,也该是有太子继位,众臣不会只听信沈丞的一面之词。而楚祥安之所以够胆这么做,肯定是不怕众臣的反对,那他手中就一定有兵。
  兵?他哪来的兵?突然顾邵胤一震,楚祥安的亲兵都守在了禅京城外离汤郡还差几百里的地方,是不可能驰援皇城宫乱的,他手里的兵一定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耀成的!
  楚祥安肯定拿到了皇室带刀卫的兵符!顾邵胤眯起眼睛,那支队伍是耀成一手创造的侍卫队伍,他们有人隐匿在皇城的各个角落充当着侍卫太医,有人则带刀日常巡视整个皇城,将皇城的安危系在自己的刀把上。那是一支很神秘的队伍且战斗力极强。楚祥安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拿到了统领他们的兵符让他们为自己卖命所以才敢在没有驻军的情况下弑君篡位。然而这支队伍神秘且庞大,程其黎部署在皇城的部队恐怕不是对手。
  顾邵胤心头一紧,死死地握住缰绳。带上一百人马火速拼往皇城。并命其余部队无须再去营地集合直接奔向禅京与楚祥安决一死战。
  这件事情来得突然,若是顾邵胤及时赶到稳住战局那便还好,若是他晚到一步,世子被俘,一切就都晚了。他将马鞭重重地向后甩去,心里焦急如焚。按照时间来推算,现在皇城已经乱成一锅粥,而且世子一方还处在劣势,极需要他的援助。
  何况,后宫之中,还有楚愢安。她这时不知身在何处,肯定要被吓坏了。一想到愢安随时都会陷入危险之中,他的心就像是要炸裂一般焦急,更加用力地甩出马鞭。
  进京的路上两军的人已经打成了一团,处处可见尸横遍野。顾邵胤在路上并未受到太大的阻拦,他提着刀直接冲进了禅京城门,见到侍卫相拦便杀,等到踏过皇城河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身后的一百轻骑也变成了八十余个,轻骑队伍进了宫之后,他看着满地的尸首和被染红的皇城河深攥着眉头。宫外的杀伐都如此惨烈,宫内的景象他不敢想象。
  一群人进了皇城直奔大殿,那里的敌兵众多,且没有统一的铠甲装械十分难辨认出来,兴许一个跑过来请求庇护的小宫女在你将她扶起来的瞬间就会抽刀要你的命。顾邵胤的这支队伍曾多次历经沙场倒可以做到铁石心肠,不留任何情面直接将来人斩杀于马下。
  他们来时已经杀了不少的人,现在已经麻木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刀下亡魂已是数不清道不明。顾邵胤冲在前头,看见大殿门前竟站了一队人马端着矛和盾牌指向他们。抬头看去,更有两排弓箭手将弓拉满等候命令准备时刻要了他的命。
  他把剑从一具尸体上抽出来,朝身后喊道:“冲进去!”
  一行人得了命理便同时夹马冲向殿门,用手里的剑挡箭,直接冲出羽箭射程与持矛侍卫厮打起来,两方势力都不容小觑,可顾邵胤一方人数太少占了下风,他将剑从一个人身上□□又刺进另一个人身体里。他大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殿门越走越近。直到他终于在属下的掩护之下将那扇门推开。
  由于殿门向来只做装饰只用,所以没有锁门的用途。他稍稍用力一推便把那扇门打开。本以为外面便是人间炼狱,没想到进到内廷他才看到什么是残酷。他往大殿正中央的方向看去,那里聚集的兵力最多,一定是世子在那里。
  于是他命令其他人留下来与敌人向博,自己单率两人一同去营救世子。他左手挑枪用手持剑,他已经杀红了眼。凭借着武力勉强开了一路,可依旧是势单力薄,他身上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伤。就在他离世子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看到一抹艳色的宫裙。
  是愢安!她怎么会在此处?
  他将枪用力一挑,推倒身边两个杂兵,分散了世子身边的兵力。不远处的程其黎看到是他,快了几步向他靠拢过来,问;“带了多少人马回来?”
  顾邵胤转身刺死一人,对他道:“不足百人先到,三千轻骑一会便来,大军还需一个时辰。”
  程其黎将剑抽回来,冲他喊道:“这里不仅了带刀侍卫还有倒戈的禁军,我们必须扛到大军进宫。你先去世子身边,愢安也在那里。”
  顾邵胤没时间问楚愢安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殿,他沉着声音转过头去,冲向世子方向。突然他觉得背后一震烧灼,怒目转身看去,一个金刀侍卫正直直地砍向了他的背。他能感觉到有血在他身后汩汩而出却没感受到丝毫疼痛,他将长矛丢弃,不惧伤口加深直接侧身一剑结束了那人的姓名。
  可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达到下限,他随时都有可能因失血过多而倒下。惊慌地开头看向世子的人马,他们已经移动到侧殿门后,紧闭了大门以求自保。二十余个侍卫正在门外试图闯入。
  他拖着剑走过去,周身充满戾气,低哼一声和那群人厮杀起来。依旧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有的只是机械得挥舞着手中的剑,用手臂将他们的攻击一次次挡下。他喊不出声音,只知道这扇门里面有他的愢安,他要死守这扇门。
  几乎是拼了性命,他终于将那些人一一放倒。然而他自己也已经体力不支,他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才感受到背后那被撕扯一般的痛,抬头看向那扇朱砂门视线也开始模糊。征战沙场数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濒死的感觉。好像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可他还没护她周全呢,还没实现他对她的诺言。楚愢安就在那扇门内,侧殿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入口,她还是处在危险之中。他嘴上带着一丝苦笑,都怪自己刚愎自用终究还是负了她。
  他撑着剑踉跄地站起身来,用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扣住那扇朱砂门。身后传来一阵号角声,他知道是三千轻骑进了宫,心里多少来了些底气。身上的血液正在快速流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扇门缓缓推开,他想要再见楚愢安一面,即使是惊慌失措的模样,只要见她安好的活着,他就能心安了。
  双手不住地颤抖,他将身上的重量也压了过去。那扇门比他想象的要轻,他轻轻一倚就向两侧张开,他也顺势倒了下去。撑着剑跪坐起来,原来这里已经被敌兵攻占,但并没有乱成一团,两方还在对峙。他惊慌地移动着眸子去寻找那个身穿血色宫裙的女人。最终他在太子身后发现了她。
  他快速地分析局势,看见楚祥安竟然也在此处,左手挽弓右手持箭,几乎是一瞬之时,反兵一拥而上,世子身边的寥寥几人也做好架势准备迎击。他急忙撑起身子想要冲过去,可身子重得让他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有几人见他在此,直直冲了过来,被他拼命反杀。当他在血泊中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只羽箭直直地射向世子。他眦目而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突然他看到一抹血裙从世子身后转了出来,将楚诏安推向一边,而她自己却正中了那一箭。
  顾邵胤心脏骤缩,亲眼看着那人缓缓倒下,被楚诏安抱了起来,焦急地叫她。
  他愣在原处,耳朵里尽是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和各种惨叫。他听不清楚诏安在喊些什么,他甚至不敢相信躺在他怀里的那人是他的愢安。
  像是被抽了魂魄,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麻木地乱剑刺向身旁的人,这时有援兵赶到帮他吸引了敌兵。他才得以走到她的身边,在楚诏安怀里将她抢了过来。
  怀里的小人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今日穿着红色的袍子,血迹在她身上显不出来。可在他抱住她的那一瞬起,手臂就被她染湿了大半。那一箭直逼心脏,她活不下来了。
  顾邵胤颤抖着叫她的名字,用露出骨头的手指摩挲她的脸颊,想给她添些血色。怀里的人仿佛真是听到了他的祷告,缓缓地睁来了眼睛。见到他,似乎亦是很惊喜地样子,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想触摸他的脸颊。
  顾邵胤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脸上。沙哑着声音哽咽道:“是我来了。”
  可楚愢安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她只是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一滴清泪在她的眼角滑落,同一时刻,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她使尽。顾邵胤感受到怀里的那人失了气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将她扣在怀里,失声痛哭,紧攥着她的袍子一遍遍地亲吻她的额头,乞求着她能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可她最终也不会醒来。到死,她走的也是那么的决绝,不肯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他们才在一起确定下心意啊,只剩这最后的一战,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顾邵胤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火中灼烧,撕裂般的剧痛将他折磨得失了力气。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他抱着怀里的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对你不住,终究还是没能护你周全。
  长公主薨
  顾邵胤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两天三夜了。
  他从噩梦中惊醒,张口便问楚愢安的去向。满屋子的宫人跪了一地,没人敢与他说些什么。直到程其黎闻讯赶了过来,看着他身上崩裂的伤口皱上了眉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话音未落,他就被顾邵胤攥住了手臂,耳边传来沉重的声音,“愢安如何了?”
  程其黎微微一怔,转过头去不忍道:“公主她……已经薨了。”
  薨了……
  顾邵胤捏着程其黎的手臂缓缓滑下,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这个结局,认命地向后倒去。看到他整个人都好似失去了力气,程其黎迅速出手扶住了他,轻声安慰道:“她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其实早在三天前顾邵胤就知道他的愢安再也醒不过来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地去问,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她还是走了,就在自己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走的时候,甚至都没给他留句话。
  这些天来,他虽在昏迷之中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始终不敢相信楚愢安会死的如此轻易,就在他的面前香消玉殒。明明分别的时候还是那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再见却是天人永隔。他明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护她周全啊,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断了气。他明明是拼了命的保护她,她为何就不再等等自己呢。
  程其黎看到他的眼睛越发得红,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出声淡道:“公主还没有封棺,你可以去看看。”
  半晌,他看到顾邵胤仰起头来,以冷静而绝望的语气说道:“带我去吧。”
  楚诏安没有很大方的安排一间华丽的宫殿给她,顾邵胤撑着单拐跟在程其黎身旁迂回走过几条小路,最后在一间侧殿的偏房处停了下来。“愢安是和亲公主,她的死现在还不能透露出去,所以将她的尸首安置得隐蔽了些。”
  顾邵胤轻轻推开那扇门,伴随着一声古旧的“吱呀”声,他看到里面有一尊桃木制的镶金棺椁放在中间,他提步迈过门槛蹒跚着走到棺椁旁,往里看去里面正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人儿。
  黎春为她打点的很仔细,她的发冠很精致地盘在宫髻上,一身宝蓝色的长袍上绣上了金丝凤凰,手腕上套着她母亲留给她的镯子,两只小手轻盈的左握在一起放在腰际。虽然她的脸色苍白,颊上没有丝毫血色,唇色已经发紫,满身的香料也无法掩住尸身溃烂的酸腐味道,可顾邵胤觉得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乖巧地像往日里喝醉了酒一样的老实。
  他端详着棺椁中的那人,纤长的睫毛无力地垂在眼睑上,嘴角挂着凄凉的笑容。他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突然之间,他感到胸口猛地一抽,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使他无法站立,这下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所有的冷静与沉着被尽数抛到九霄云外,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和楚愢安从此便天人永隔。
  猛地咳出一口血,身旁的程其黎连忙扶住他,向外面大喊道:“宣太医!”顾邵胤扣住他的手,使力站起身来,抚上楚愢安的脸颊,一遍一遍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程其黎见他情绪激动,便想要将他往外拦,可顾邵胤却越发得不受控,他握住楚愢安的手放到了唇边,不断亲吻着她,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将自己的命换给她。
  他动作强硬,弄乱了楚愢安整理的一丝不苟的衣袍。程其黎想要拦他,可见他如此难受,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通传声,“陛下驾到。”
  身穿龙袍的楚诏安在门外走了进来,程其黎转身向他行了一礼,又无奈地看向一旁正和楚愢安说着什么的顾邵胤。楚诏安看着精神混乱的顾邵胤不禁皱起了眉头,命令旁下的内侍将他从棺椁旁边拉开。
  四五个人靠到他身边,对顾君侯边劝边拦。顾邵胤受到阻力,更像是疯了一般反抗,死死攥住楚愢安的手对拦他的人怒目而斥。几个内侍不敢冲撞于他,根本没有办法将他从棺椁旁拉出来。
  楚诏安叹一口气,亲自走了过来将他推了一把,“顾邵胤,本王留着愢安的尸身没有下葬,不是让你对着她哭的!”
  顾邵胤倒在棺椁一侧,身上还在发着颤,本就散乱的发髻胡乱的披散在肩上额头处,嘴角还挂着血痕,看起来已经疯魔,手里却死死攥住楚愢安已经现了尸斑的细手。他看见来者,向一旁啐了口血沫,突然攥起楚诏安的黄袍怒喊道:“这就是你说要护好的愢安?”
  程其黎见他对王上不尊,立马站上前将他往外拦,“顾邵胤,你眼前的人可是九五至尊!”
  楚诏安出口对程其黎道:“其黎你不要管,放开他,让他杀了我再去杀了那个将愢安引到前朝的楚祥安。让整个王朝都覆灭,让愢安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顾邵胤一愣,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楚诏安深深皱着的眉头。陡然间将手松开,恍然大悟。他转头看向安静地躺在木棺里的小人,看到她的发饰和衣袍都被自己弄乱,心下再次涌上一丝酸涩。他轻轻地将她的袍子扯平,将她的手放回去,像是摆弄珍贵珠宝一样的小心翼翼。
  楚诏安见他已经平复下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沙哑道:“她临走时告诉我,一切都要如你所愿,世子登基,将军凯旋,她不悔,亦无怨。”
  世子登基,将军凯旋……
  顾邵胤突然想起愢安少时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我也希望大哥能做王上,这样你也就能松一口气。”他跪在地上静静的闭上眼,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世子恤臣爱民、胸有大志,能做王上是大耀之福。顾邵胤是世子幕僚,只有世子登基他才能仕途顺畅,有得一方天地。所以她要誓死保护世子啊,自己什么力量也没有,也要拼了命挡下那一箭,助世子继承大统。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静。许久,顾邵胤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向后问:“楚祥安在何处?”
  和疯子斗,他永远也赢不了
  阴冷湿暗的皇城地牢,顾邵胤蹒跚着走进最里间一处残破的牢房里。牢房的正中间被用了极刑的楚祥安双臂张开,被悬空吊在刑架上,见是顾邵胤走了进来,脸上挂上了一丝轻蔑的笑,哑着嗓子道:“你终于来看我了,顾君侯。”
  顾邵胤步路蹒跚地走到他面前,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抬起头对满身污血的楚祥安狠道:“你对愢安做了什么?”
  楚祥安大笑起来,“君侯哪里话,我能对她做什么?何况愢安是我妹妹,我对她做了什么用得着向你一个外人禀告么?”
  顾邵胤咬着牙猛锤一把楚祥安的小腹,那人便吃痛的喊出声来随即喷出一口黑血。“世子派了近百人护在后宫里,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去前朝?”
  楚祥安将口中的血沫吐净,“她都死了,你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顾邵胤盯着他,压着声音道:“因为我要将伤害她的人理清楚了,让他们加倍奉还。”
  楚祥安突然大笑起来,带着一丝讥笑道;“顾邵胤,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所以即使我杀不死世子,也要楚愢安给我陪葬。”
  “你!”顾邵胤怒不可遏着指着他,一股血气直涌上头顶,他伸手攥住楚祥安的衣领,发指呲裂道:“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楚祥安将脸靠近他,悄声说道:“我威胁她,说要将你的罪行公诸天下。你猜怎么着,她就来向我求情。可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你可是我的仇人,要是想救你她还是得付出些什么。”
  顾邵胤勃然变色,攥着楚祥安衣领的指节正微微发颤,“你让她做了什么?”
  楚祥安附到了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奸笑,缓缓道:“她除了身子其他的也值不了几个钱了。”说完,他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到顾邵胤的脸色瞬变,刚才还是勃然大怒的红一瞬间的功夫就变成了失了血色的白。他得意极了,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楚愢安永远都是顾邵胤的软肋。
  顾邵胤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得动弹,半晌才缓过神来,伸手握起拳头打掉了楚祥安的一颗牙齿,“无耻之徒,她是你妹妹!你怎敢说这种话污她!”
  那一拳很重,楚祥安顿时觉得眼冒金星,但还是倔强地转过头来对顾邵胤狞笑道:“就是妹妹才好玩儿。”说着,他舔了舔嘴角,□□放浪的模样尽显无疑。
  顾邵胤如雷贯耳,仿佛失了大半血液,身上顿时没了力气,颤抖着身子向后退了半步,惊慌地看向满口是血的楚祥安,这么多年来此人的罪行他了如指掌,但是他从未想过,这个混账竟然连愢安都没放过,她在临死之前还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浑身麻木,拄着拐杖才勉强将自己站稳,颤抖着声音质问他:“她可是你亲妹妹!”
  楚祥安笑了,“是我妹妹又怎样?实话告诉你,宫乱那日是她主动来找的我,我将她抽打了数十鞭再把她占有,她可怜委屈的模样实在招人疼爱,梨花带雨的,我都不忍心下手。为了奖赏她的配合,我同意不再告发你忤逆圣意。然后我掰折她的脚骨把她扔到楚诏安门前,等着看她的好大哥在宫乱里会不会抛下她。”
  “顾邵胤,本殿就是想让你知道,跟我斗,你永远赢不了。”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好笑地看着顾邵胤的反应。果不其然,他脸色变为了铁青,瞠目盯着他,那眼中的火像是要将他吞噬。楚祥安轻蔑一笑,他既然进了这地牢,就没想着要出去。能在临死之前看见顾邵胤这般模样他也能死而瞑目,现在就等着他将自己一刀了结,来个痛快。
  顾邵胤大口地喘着粗气,听到楚祥安的叙述,他脑海中瞬间有了那样的画面,愢安委曲求全地跪在地上害怕的颤抖,被人无情地扔在冰冷的石阶上,他的心一阵抽疼。他是想过楚祥安手段卑劣,可没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他的愢安,在那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他将拳头攥紧,叫人在牢外拿一把刀进来,脚步虚浮渐渐地向楚祥安逼近,然后手起刀落,牢内出现了楚祥安问审间的第一声呐喊。顾邵胤没有杀他,只是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然后刀刃向下给他净了身。楚祥安感到霎时间痛苦和屈辱一并涌来。身下的剧痛已经使他说不出话,额头的汗液浮上一层。
  顾邵胤眼神空洞地看向他猩红的眼眶,用最缥缈的声音对他道:“我不会让你死,不可能让愢安在路上在碰到你。”随后他将刀扔到地上,对满脸震惊地狱卒吩咐道:“去叫人来,给他止血,我要他活着。”
  那狱卒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失了魂,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牢房。顾邵胤的大脑已经无法运转,他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手臂却被楚祥安死死攥住,他抬眸看去,楚祥安正看着他笑。
  他竟然还笑得出?
  顾邵胤觉得可笑,眼前的楚祥安就是个疯子。他和疯子斗,是如何都赢不了的。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再让愢安为他犯险。
  楚祥安在顾邵胤洁白的衣衫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冲着顾邵胤说了一句:“你以为楚诏安真的疼她?她只要不死就只能去和亲,你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
  顾邵胤已经无力听他说这些,他挣开楚祥安的桎梏,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牢外走去,身后还传来楚祥安得意地笑声。
  皇城地牢只有一处出口,他迎着那片光亮走去,越走越觉得身下深重意识恍惚。好像那片光亮处正有个什么人在等着他,所以即使脚步沉重,他也还是用尽最快的速度走着,想要去触及那方的美好。终于在他的最后一刻,他在光亮中恍惚中看见了她的影子,她在笑呢,穿着宝蓝色的宫裙,长发简单挽起,温婉而动人。
  顾邵胤将手伸向那个身影,身旁数十个小卒喊着“君侯”冲过来扶他。他也对着那个影子回应了一个淡淡的笑,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遇舟氏姐妹
  顾邵胤的体质比以前差了许多,他数日闭门抱病,在新皇登基大典之前,从未接见过任何人。
  身穿金纹绣袍的楚诏安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程其黎立在他的身侧微蹙着眉头,仿佛是陷入了什么两难的境地。
  带伤的顾邵胤面目表情的坐在新皇特赐的软垫上,冷眼看着堂下的北狄使者。今日他来并不是要见证楚诏安如何一统天下,而是要出面看着新皇陛下要如何处置大耀与北狄的关系。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君侯最恨联姻求和。
  可令堂上人惊讶的是,楚诏安还是答应了北狄使者的请求,承诺将会在十日之后将大耀的愢安公主风光大嫁。程其黎额角抖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抬头向顾邵胤看去。
  这个结果似乎并没让他有多吃惊,显然在楚诏安隐瞒愢安亡故消息时,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大耀到最后都是一个要靠和亲来保证边疆和平。
  “其黎,就由你来负责公主殿下的嫁妆与和亲事宜罢。”新皇的声音在耳畔传来,程其黎定格在顾邵胤身上的目光收回,恭敬地将差事应了下来。楚诏安早早就选定了人选顶替公主出嫁,接下来的事他知道该如何做到滴水不漏,当然,只要顾邵胤不从中阻挠。
  想到此处,他又抬眸向顾邵胤看去,他脸上除了漠然就再也没有别的神情。只是那只捏着酒樽的手,似乎正在隐隐颤抖着,就像在为愢安不平。程其黎知道,倘若此时顾君侯起身反驳,这场和亲也就不会开始。
  可直到接见结束,北狄使臣告辞离去,顾邵胤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待众人散去,楚诏安放松了神经,从宝座上站起身来,走到顾邵胤身侧,对他道:“愢安生前的贴身婢女黎春自愿顶替公主前往北狄和亲,这是大局为重,我想,你会理解的。”
  顾邵胤依旧面无表情,他知晓这其中厉害。如今新皇刚刚登基,政局不稳,多方势力觊觎着楚诏安坐着的位置,又因为内乱而兵弱,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如此境况,拒绝北狄和亲的代价,是楚诏安所背不起的。他抬眸看向自己追随了十余年的少年君王,淡道:“以假乱真,并不容易。”
  楚诏安点点头,黎春虽然是愢安最亲近的婢女,但是被看出破绽也是很容易的事。毕竟愢安出身皇族,血脉气韵,是一般女子所不可及的。他将手臂搭在顾邵胤的肩膀上,用委以重任的语气道:“这就需要你抓紧养伤,在公主身份识破之前,北伐而上,报我国仇。”
  顾邵胤对上他的眸子,这话才像是楚诏安该说出的话。他轻轻地点头,给了楚诏安最肯定的眼神。楚诏安满意地笑笑,疲惫地向侧殿走去,顾邵胤在他拉开帘子的那一瞬将他叫住,他问:“如果愢安未死,你会真的会放过她么?”
  楚诏安将珠帘放下,侧目看向顾邵胤,道:“我与你一样,不想联姻求和,更何况要牺牲自己的亲人?相比之下,我更愿她幸福。”
  顾邵胤点点头,看着楚诏安掀帘而出,垂下眸子抚摸着手中的一个宝蓝色锦囊。默念:愢安,你没有信错人,你哥哥他也是很疼你的。
  愢安公主被人顶替,变成了一个无名的人,顾邵胤将她葬在了郊外的一个山野烂漫处,碑上题字:顾侯之妻。
  他在那处院子里搭了一间小亭子,每日就坐在那里饮茶。待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就白日里去军营领兵操练,暗夜里来陪她。他还是不习惯楚愢安不在身边的日子,饮酒和跑马的时候他都觉得是有个人陪在他身边的。知道他累与不累,适时地把酒瓶那到身边的沸水里去温。
  但他也渐渐地熟悉了这种感觉,楚愢安成为了一个他见不到、摸不着、却活在他世界里的人。他的生活一切如常,经常拜访皇家别院,每到月中就上山拜佛,从山上下来还会亲自去选布料让人按照愢安的尺寸做几身衣裳,时间久了,皇家别院里的衣箱都装的满满当当。他便多打了几个大箱放在侯府里,依旧每月做衣裳,买首饰,就像是楚愢安真的在侯府生活着一般。
  楚诏安和程其黎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在沉在了楚愢安的幻境之中,却不忍心将他拉出来。直到一年之后,大政国力猛增,兵力强盛。顾邵胤便上书楚诏安,是时候与北狄决一死战了。
  于是,年过二三的顾君侯受封镇北将军,领数十万大军挥师北上,誓要将大政所受的屈辱一一还回去。再入战场的顾邵胤明显沉稳了许多,他凭着多年的经验,轻车熟路地找准营地,当夜即攻,打了北狄军一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
  随后他们退到逐篱调整军队,就是在那里遇见了舟氏姐妹。他率领军队从二人身边策马而过,回忆瞬时间喷涌而来。那个和愢安在街市上躲避沈约爪牙的夜晚,那个决定了她命运的夜晚,在他的脑海里快速重演。这一年来在皇城,楚诏安有意识地将清除禅京里有关于愢安的痕迹,她的寝宫被封,皇家别院成了一座空宅,顾邵胤过得十分麻木,他没有刻意去寻找关于以前的记忆。
  舟氏姐妹的出现是个意外。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和愢安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个自己喜欢了十多年的女子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将那种冲击爆发在了战场上,再次出兵时亲自率阵冲在前锋。由于敌军实力强大,他们苦战两天三夜才堪堪获胜。军队伤亡惨重,顾邵胤自己也身受重伤。副官将他带回了逐篱城,在昏厥中感受到有一双芊芊细手正在帮他拭汗,那双手很有温度,让他下意识地去靠近,想要更多的触碰到它。
  然后他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在唤他,他凝下神来去听,那人在唤他“将军”。愢安是从来不会这么叫他的,那颗心瞬间跌到谷底,他浑身都冷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正在侍奉着他的女子是谁,只是那声“将军”将他所有的幻想通通打碎,他再也贪恋不起那双手的温暖。
  待他清醒之后,才知道日夜照顾他的那个女子是舟氏的二小姐,也是当年他在沈约手里救下的那位。看着眼前这位明媚的姑娘,她的笑活泼可爱,就像是从小在温室里被呵护得很好的娇花,眼睛里没有一丝复杂。顾邵胤向她行了拜礼,赠了礼物,权当是照顾他起居的答谢。
  收到谢礼的舟二小姐很是欢喜,她对顾邵胤道:“将军可能不记得了,三年前在禅京,我们是见过面的,当时将军在沈小丞手中将我救了出来。”
  见顾邵胤点头,她又补道:“那时我姐姐也在,是被愢安公主救下的。我们姐妹一直想着要报答将军和公主,所以照顾将军起居是伈玖该做的。”她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中全是娇羞。
  顾邵胤想起了那个卧在病榻上微微发着抖的舟家大小姐,开口道:“这些日子,倒是没见过大小姐的人。”
  捂嘴娇俏道:“我家院子管得深,庶女是不可以来西厢房的,姐姐也就没法子来探视将军。所以将军的起居一直都是伈玖负责。”
  顾邵胤猛地被“庶女”二字戳痛,他轻轻咳了咳,舟辛惗连忙端来一杯凉茶。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道:“本侯要休息了,二小姐轻便罢。”
  舟辛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心里微微一怔,但还是利落地行了拜礼,合门而去。
  顾邵胤一个人坐在榻上,回忆起愢安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像舟辛冉这样的人,就该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让所有欺辱她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依附。然后再她凭着心情决定和哪个人交好,听哪个人的谄媚。这样人生才有趣。
  他闭上眼睛,反复回味着这句话,回忆着当天的场景。在愢安说这话之前她的眼睛里一片死寂,但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那双眸子里竟然是闪着光的。
  那副遇见了希望的模样,真是动人极了。
  大结局
  庆功酒宴安排在顾邵胤返京那天的前三日,舟辛惗特意为此编排了舞蹈,她自持身姿柔软,舞技绝佳,肯定能够抓住顾将军的目光。为了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还特意请来最善琴奏的舟辛冉为她伴奏。按照规矩,庶女本来是不能现身酒宴的,可架不住舟辛惗的撒娇,舟封最后还是同意了。
  一曲奏毕,满堂哗然,皆称舟二小姐实乃天人,舞姿卓绝。舟辛惗低着头坐到了母亲身边,心里十分得意。她安静地等着,等待顾邵胤为这场舞蹈添上几句赞扬的话。
  可过了许久,下一个节目都退了场,她都没听顾邵胤说过一句话,她心下不安地抬头望去,发现他正神色漠然地看向一个角落,舟辛惗顺着他的目光转身望去,看见在暖阁的一角,舟辛冉正着低头出神。
  她突然有些慌乱,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会吸引到顾邵胤的关注,难道是姐姐在来庆功宴的路上冲撞了将军?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将她的心理防线打碎,顾邵胤竟然站起身来向舟封求娶了舟辛冉?
  她和堂下的众人都吃惊地看了过去,舟封也明显有些震惊,反复低声询问着顾邵胤,要求娶的果真是他的庶女舟辛冉,而不是嫡女舟辛惗?
  顾邵胤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直接望向舟辛冉的方向,开口问道:“你可愿意?”
  舟辛冉也明显被这一变数吓到了,导致她起身的时候都有些茫然无措。顾邵胤并没有打算向众人解释自己要娶舟辛冉为妻的理由,他又对着她问了一遍:“你可愿意为我之妻,随我赴京,掌侯府中馈?”
  这次舟辛冉有了回应,她说:“辛冉自然愿意。”
  舟辛惗的心碎了一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心中疑惑丛生。这两个人明明都没有说过话,甚至都没见过几面。顾邵胤看她的眸子里全是淡漠,根本没有一丝情感。她不相信,顾邵胤会突然没有理由的要娶舟辛冉为妻。
  突然,她回想起一件事情,坊间传闻,顾邵胤曾在宫宴上向先帝表明,自己已有意中人,说那人出身稍低,年纪较小,时常厮混于闹市,对他来说而言是遥遥不可及的人。曾经的舟辛惗以为这只是宫廷里传出的无端传闻,可如今她意识到,那个顾将军遥不可及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姐姐——舟辛冉。
  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舟辛惗绝望的瘫坐在软垫上,看着顾邵胤走到舟辛冉身边,向众人宣告她的新身份。
  原来她从三年前就输了。
  其实她并不是输在三年前的初见,而是输在了顾邵胤和楚愢安的初见。舟辛冉明白这点。
  她听着顾邵胤讲述着从前的事,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她与妹妹做的一场梦,在顾邵胤的眼中,舟氏姐妹只不过沧海一粟,因为被楚愢安救下才有所价值。
  而她的飞上枝头,也不过是时因为楚愢安曾经说过的一番话。或者,顾邵胤觉得两人的处境相仿,让她过上平稳日子也就是为自己的食言赎了罪。
  她侧目向顾邵胤的方向看去,他依旧提着酒,倚在树下,一副落魄不羁的样子。只有脸上的红晕昭示着他的醉意,他已经喝了一夜。
  舟辛冉回想起曾经的那个夜晚,宝蓝色长裙的愢安公主拉着她在街上飞奔,两人兜兜转转,绕过多条街巷,终于躲过了数名侍卫的追赶,停在了一个残破的小屋前。楚愢安将她扶到里屋的墙角,小心地对她道:“你别怕,你妹妹有顾邵胤呢,他可是大政的君侯,没人刚把他怎么样的。”
  从前她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很甜,现在她在想起来,却发现楚愢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发着光的,该是多爱啊,在提到对方名字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她心中清楚,像她们这种从小就没人疼爱的女子,一旦遇到一丝暖意,便会拼了命的护住,所谓的深明大义,往往是做不到的,可那人却拼命去做到了。这一点,舟辛冉自叹不如。她没有楚愢安那么幸运,还有人愿为她驰骋边疆,她只求远离舟府,远离主母的暗算。树下的那个因思念别的女子而宿醉昏沉的君侯,就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即便把她当成楚愢安的傀儡也无所谓,即使顾邵胤不是真心爱她也无所谓。只要两人琴瑟和谐,相互为对方的支撑,这就足够了。
  她将坛子里最后一口酒吞下肚子,撑着树干站起身来去扶顾邵胤,“君侯,夜里凉,回屋去吧。”
  顾邵胤虽然醉了,但身体还算吃得消,借着舟辛冉的力站起身来,两人踉踉跄跄地向前院走去,清冷的月光下,一枚绣着金线的宝蓝色锦囊在顾邵胤的指缝中泛出着暖色的光。
  许多年后,市井中的说书先生在临街的茶肆摇着折扇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顾君侯率兵击退北狄大军的故事,每每讲到‘顾邵胤逐篱养伤’那一段时,总是围来许多家的年轻小姐。她们穿着各色的衣袍聚精会神地听着,对顾君侯逐篱的故事百听不厌。
  先生指着茶肆外的街道说:“此街便是当初顾君侯英雄救美的地方,那场面别提多么紧张了,顾侯年少轻狂,见沈约横行霸道,便挺身而出,将舟氏姐妹救了下来,送去了医坊,也就是此时,君侯对君侯夫人一见钟情……”
  姑娘们直愣愣地听着,心下泛起一阵阵的感动。多美好的感情啊,落魄的世家小姐邂逅了少年有为的一品君侯。人们沉醉在这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中,却最终忘了,在那场闹剧中最先挺身而出的那人是公主楚愢安,让顾邵胤一见钟情的那人,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