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不喜欢听无趣的正事,墨宴便没在他吃东西时去谈论这些,只同方慕雅和殷知随意聊了聊。
  待白琅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想起本来找墨宴的正事,拽拽他袖角:“你没把纸笔给我。”
  他没头没尾地蹦出这么一句话,墨宴却马上理解了他欲表达之意:“哦对,给忘了。你之前要找我是为了这个吧,要回去了么?”
  白琅点头,两个问题合并回答:“嗯。”
  墨宴便先带他回了房间,给他留下笔墨纸砚,让他安安心心在房间内练字。
  白琅坐在书桌前先去翻找了墨宴专门为他留的临帖,翻来翻去最后还是翻到了此前墨宴为了给他示范而写下的他们两人的名字。
  墨宴平日里浪荡潇洒,写字时亦是龙飞凤舞,但这专门为了给白琅示范的字迹则端正齐整,像极了偶尔也能认真做点正事的墨宴。
  白琅还挺喜欢他写出来的端正字体的。
  可惜这上边只有四个字,白琅此前已经反反复复把他们俩的名字写得很熟了,在写下去并无意义。
  他只好将这张宣纸折叠着收好,随意抽了一份临帖出来,随意打发完今日余下的时间。
  次日,依照原本的行程计划,今日墨宴与白琅要去找族长,看看族长儿子的具体情况。
  只是今日一早,穆蔓又来告知他们族长尚未归来,或许还得将行程再缓一缓。
  墨宴觉着有些奇怪,问:“潘夫人可知族长出去究竟是所谓何事?”
  穆蔓叹口气说:“实不相瞒,因为殷知之事,潘家虽是第一长老之家,但与族长关系已疏远不少,族长并未告知我们他的行程。”
  这件事情墨宴昨日并未听他们提及过,挑眉:“是因殷姑娘的灾厄传言么?”
  穆蔓点了点头:“嗯。小知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端正,温婉贤良,生来便无灵根亦非她自己所愿,只能怪她那便宜爹骗了她那好骗的娘。”
  “近些年来,那些辗转围绕在她身旁的不详之事,本身皆因他人自己不注意而成,与她又能有何干系?
  “我们一家素来是支持小知的,但族长一脉与将小知以不祥的身份赶出村落,我们力保小知,便产生了分歧。”
  墨宴听完,又问:“那既然殷姑娘不受族长一脉待见,又为何会暂住于族长家中?”
  穆蔓回答:“圣女圣子一脉为彰显与村民们同在的恩泽,父母亡故而继任的圣子圣女在成家前都要住在别人家中。
  “小知每次的住处都是由长老会议决定的。因小知此前已在我兄长,也就是雅儿她爹娘家中,为表圣女的雨露均沾,不能再于同原住处有近亲关系者共居。如今搬来搬去的,便只余族长家中了。”
  这么一来,要住族长家便完全是两方都不情愿之事。
  墨宴大概了解了殷知目前的处境,不再多问,只让穆蔓等族长回来后再来通知他,便带着白琅回了房间中。
  落隐村里家家户户都很注重联络关系,昨日落隐村的居民便已知晓墨宴与白琅住在了方慕雅家。
  关于族长儿子沾染邪祟,墨宴与白琅是驱鬼师之事居民之间亦已传了个遍,本来今日他们要去见族长的,但听闻族长尚未回来,知晓他们应当会待在方慕雅家中,便有不少人陆续前来拜访。
  墨宴正好借此机会了解更多与落隐村相关的内容,而白琅不爱这些人情世故的客套往来,便基本只是自己待在房间内练他的字。
  凤鸣在昨夜玩回来后,今晨又早早地飞了出去继续玩。
  到下午时,墨宴又因有人来访而同方慕雅一道去了会客之处,白琅练字累了便在房中坐着看话本。
  跑出去玩了大半日的凤鸣在这时飞回来,直接落到白琅手边:“啾啾!啾啾啾!”
  凤鸣激动地叫唤着,叫了两声又跑到窗户附近继续叫,来来回回几遍之后,白琅才明白它的意思:“你是想带我去一个地方么?”
  “啾!”它点了点头,在白琅面前扑棱着翅膀,看着像是要准备带路的样子。
  白琅不太爱出门,轻蹙眉:“为何要出去?是想我陪你出去玩,还是遇到什么东西了?”
  凤鸣“啾”了两声,代表着是后者的意思。
  它神色看着亦有些不寻常,不似平日好玩时的模样。
  那应当就是碰到什么东西想让他去看看。
  白琅想了想,放下手中话本:“那我先去和墨宴说一声。”
  自从上次在庄府同庄陶出门未同墨宴说,结果遇到了恶鬼之后,白琅要单独行动时都会先同墨宴说一声,由墨宴衡量适不适合他自己出门。
  凤鸣不知这回事,但考虑到墨宴那骇鸟性格,乖乖地先站在了白琅肩膀,陪他一块去找墨宴。
  墨宴在会客厅里正与某位和潘武通不对付的长老交谈,看起来比较客气,不过白琅能注意出墨宴对那位长老的神情似乎比对潘武通要冷淡些。
  会客厅的门并没有关,墨宴很快便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白琅。
  他向那位长老致以歉意,走到门口来找白琅:“怎么了小白琅,找我可是有何事?”
  白琅乖乖地交代:“凤鸣好像在外边发现了什么东西,想带我过去看看。”
  “嗯?”墨宴的视线挪到凤鸣身上,带着些冷淡的审视。
  凤鸣立马站得更直了:“……啾!”
  它尽力啾得也非常严肃认真正经,应当不是单纯的玩闹,而是有什么正经事。
  一只小破鸟能有什么正经事?
  墨宴视线仍旧很怀疑。
  凤鸣只恨自己这会儿还不会说人话,扑棱几下翅膀连着“啾”了好几声想证明自己是真发现了个东西。
  墨宴大概思索着它的意思,问:“与我们来落隐村目的相干的?”
  凤鸣连忙点了点头。
  那边是与那邪祟事宜有关了,确实是需要去看一看。
  墨宴对上次白琅受恶鬼袭击还心有余悸,若是与恶鬼相关,便不能由着白琅自己去了。
  他看向白琅:“那我们一起过去。你回房间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白琅乖乖点头,转身先回了房间。
  墨宴那边说快也是真的快,不出一刻钟时间,他便送走了那位来访的长老,回来找白琅:“走吧,我们过去。”
  他面对白琅声音还很温和,旋即又转向凤鸣,语气一下变得冷淡:“你,带路。”
  被双标的凤鸣不能不从,扑棱起翅膀在他们前面带路,直接带他们到了落隐村内的一个湖泊附近。
  刚踏进这个范围内,白琅便倏地顿住脚步,攥紧了墨宴的衣袖。
  ——他又感觉到了,和在临原镇客栈,在庄府时一模一样的,贪婪窥伺着一般的视线。
  这边是湖泊,墨宴以为白琅是在怕水,忙轻轻揽上他的肩膀:“是怕水么?没事,我们不过去,我们就离远远的。”
  “不、不是水……”白琅慌张地小幅度摇着头,身体微微有些颤。
  自从庄府书房里与那恶鬼骤然打了个照面之后,白琅对于长时间放在他身上的陌生视线亦产生了些心理阴影。
  这次的视线又是同庄府那个院子里似的,最阴凉森然的视线,仿佛在一圈又一圈地细细扫视着白琅身上每一寸地方,带着贪婪的欲望,随时伺机冲出来将他一口吞下。
  “呜……”白琅指尖攥得发白,细细的呜咽声中也待上颤意。
  是谁……到底是谁?
  白琅的脑海中又骤然出现一些尖锐的、刻薄的笑声。
  在高阁上,在冷水里,在一片黑漆漆的空间里……阴魂不散的笑声。
  还有……尖酸恶毒的咒骂声。
  “呜……不要……快走开……”突如其来的片段飞快地掠过白琅的脑海。
  如同上次那些大火记忆的碎片,锋利的画面边缘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白琅并不坚韧的神经,似是想冲破什么,又似是想割断什么,只叫他的脑袋尖锐地疼。
  墨宴上一次见到白琅这般状态还是在庄府的火场里,又不清楚他这次究竟是在怕什么,手足无措下只得先将白琅圈在怀里安慰。
  白琅并不似之前在火海时还会挣扎,只是浑身都在发抖,温热的眼泪逐渐将墨宴胸前衣料浸湿。
  “啾啾……”凤鸣亦不知发生了何事,盘旋在白琅身后,同样很无措。
  白琅还在念叨着什么“快走开”之类的话,但听不出他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墨宴无法对症下药,只得耐心地哄:“没事,别怕,这里其他的东西,没有东西能伤害到你。”
  白琅还在发抖,但似乎能听进墨宴的话,攥紧手心的衣料,轻颤着:“有、有人……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从在临原镇的时候、呜……”
  闻言,墨宴皱眉,眸色蓦地一沉。
  自临原镇时起便一直盯着白琅看的视线,那便只有对白琅虎视眈眈的那只厉鬼了。
  厉鬼就潜藏在附近。
  白琅对怨气感知本就敏锐,那厉鬼又觊觎白琅的玉珠,想必那视线不会平和,那就难怪会把他家小白琅吓得这么厉害。
  但厉鬼不现身,墨宴亦无法精确捕捉到他在何处,干脆一手揽着白琅,一手画出了一个阵法的纹路。
  紧接着,他们的脚下便出现了一道莹蓝阵法。
  墨宴左手一挥,阵法骤然扩大,将包括不远处那湖泊在内的范围全部囊括!
  他压制住体内又开始翻腾的怨气,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之后,又倏地做了一个“收”的手势。
  阵法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将方圆几里的位置全部覆盖!
  他最后一挥,顷刻间那黏腻阴冷的视线便彻底消散。
  阵法伴随着席卷的风而出现,又在骤然爆发后逐渐消失平静。
  这是白琅“初见”墨宴时,墨宴就用过的驱鬼阵法。
  但白琅还是第一次站在阵法中心,一时都忘了哭,等身侧呼啸的风渐渐平息,才愣愣地抬起头:“那个视线……好像消失了。”
  “消……咳,消失了就好。”墨宴撤开了圈着白琅的手,刚开口时声音似乎有些微的哑,但很快便被他轻咳的一声掩盖过去。
  这个阵法是他特意找钟馗学的,阳间人可使用的驱鬼阵法,可驱散孤魂野鬼,对厉鬼顶多是暂时赶跑。
  但此刻他的体内还残留有庄府时吸收的怨气,阳间人的阵法与阴间的怨气相背,驱动这个阵法必将导致他这段时日压制的怨气对他产生一定程度的反噬。
  墨宴悄悄将手缩进袖子中,不让白琅有碰到他重新变得冰凉的指尖的机会。
  他看着终于没那么害怕的白琅,还是稍稍舒了口气。
  损耗大点便大点了,他不是不能承受。
  只要白琅能好受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