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懒得管这墨宴又给他加了几重身份。已有弟弟、弟子两重,再多重体弱多病小儿子便多罢。
  反正他生来克父,谁当他爹谁倒霉。
  白琅没有反驳墨宴的胡编乱造,掌柜又拉着墨宴聊了好半会儿。
  最后还是墨宴看出白琅无聊了,寻了个由头结束话题,带白琅回房间里休息。
  白琅一回到房间内,便自储物法器中翻找出了墨宴此前特意为他准备的糖盒。
  他对“糖”的认知不多,墨宴为他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糖后,白琅就察觉自己很喜欢这种甜丝丝的味道,嗜甜的癖好一发而不可收拾,每日闲来无事便抱着糖盒安安静静吃糖。
  鬼使不会为人的疾病所侵扰,墨宴便不管他,爱如何吃便如何吃,只在糖盒要空掉时重新帮他买一些。
  倒确实是当自家崽似的在养。
  墨宴将房门关好,走到白琅旁侧位置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顺口说起方才自掌柜那试探出来的结果。
  “依那掌柜所言,出事的庄家往日便时常仗着是临原镇内最有权势的世家,还出过一两名修士入修仙界,便将自己当做地头蛇,胡乱找商铺收取杂七杂八费用。临原镇内商贩只怕是苦那庄家久已,只要骇人之事不波及他们这些无辜百姓,说不定还巴不得庄家因此倒台。”
  白琅不懂这些事情的弯弯绕绕,听完只是歪一下脑袋,双眸间浸出些单纯疑惑。
  墨宴对上他这视线,方才察觉自己无意识间将小白琅当作了往日还是同僚的白琅,习惯性向他汇报工作。
  他们拘魂使在拘捕恶鬼时,通常要先了解这些恶鬼因何而死、世间人对它们的评价,以及化为恶鬼后又造过哪些孽。
  这种事情指望一年到头都说不出几句话的白琅自然是不可能的,因而大部分时候都是墨宴去了解,之后再告知予白琅。
  以往的白琅这时候总是对墨宴爱答不理,墨宴很多时候甚至不知他这位同僚究竟听没听他说的话。
  果然还是封印了记忆的小白琅更可爱些啊,明明脸还是一样的脸,但反应鲜活许多,就算是没听懂亦会坦然地表露自己的困惑。
  多乖多可爱一小孩,怎么后来就长成那般无趣又无情的性子了呢。
  墨宴看着小白琅走神,越想越是惋惜。
  另一头的白琅被他盯得发毛,不知墨宴忽然又犯起什么病来了。
  他看一眼墨宴,再看一眼糖盒。
  莫不是墨宴也想吃糖了?
  白琅实在摸不准这人奇离古怪的心思,犹豫片刻才自糖盒中拿出一小块糖来,放到桌上,推至墨宴面前。
  大概是什么想吃糖又不好意思说的大人通病吧,左右这些糖都是墨宴买的,分他一块亦无妨。
  别老犯病吓他什么都好说。
  墨宴因他分糖的动作回神,直接脑补成了白琅看他套话那么辛苦,奖励他一颗糖。
  老父亲墨宴大为感动,对小白琅乖巧懂事的印象又加深一尺。
  他没和白琅抢糖吃,把糖放回白琅的糖盒,话题也回到正经方向:“对了,我准备过会儿到临原镇里去走走,看看这边的情况。你是要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客栈内?”
  白琅想了想,回答:“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然就墨宴的阴间审美,保不齐会不会买些奇离古怪的东西回来。
  白琅势要将这个可能性掐灭于摇篮之中。
  墨宴却将他这话当作了孤苦无依的小孩总会比较黏人,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行,那晚些时候我们一同出去。我先去找趟掌柜交代些事情,免得晚些时候他找来,察觉到我们出去了。”
  白琅懵懂:“不能让掌柜知道我们出去了吗?”
  墨宴解释:“嗯。掌柜不喜庄家,亦不喜有意掺和庄家之事的人,怕会给自己与这客栈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此次住店我们是伪装成单纯路过歇脚一晚,越安分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白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墨宴没指望如今少年心性的白琅能完全明白这些人情世故,揉揉他的脑袋,起身出门,去找掌柜再发挥一通胡编乱造的能力,让掌柜没事不要来找他们。
  他的瞎诌水平一如既往地好,不稍片刻便回到房间,显然进展非常顺利:“好了,这下便不担心在掌柜那边露馅了。我们也准备出门吧。”
  “嗷。”白琅应一声,已经收好糖盒,乖顺地做好了出门准备。
  但下一瞬,他便见墨宴走到房间窗户处,打开窗:“走吧,我带你出门逛逛!”
  白琅皱眉:“我们不走门吗?”
  墨宴:“那当然不走啦。走门不就被掌柜看到了吗?”
  很有道理,但是白琅不想讲这个道理。
  他缩回床榻的位置,闷声说:“那我不去了。”
  “嗯?怎么忽地又不去了?”
  墨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噢差点忘了你畏高。不过这只有二楼,应当算不得高,也不行么?”
  白琅摇头。
  墨宴有些头疼了:“可这客栈除却门便只有窗了,不走窗的话只怕是再无其余路可选……”
  说话间,他看向了白琅旁侧的床幔,冒出一个新办法:“或者把你眼睛蒙住,我带你下去?只要看不见,应当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白琅并未尝试过墨宴所说的办法,亦不知这是不是真的能缓解他畏高之症,面上露出些犹豫的神情。
  墨宴已直接化作行动,自储物法器中翻找出一块布条,招手把白琅唤过来:“小白琅,过来试试看?”
  白琅思虑片刻,还是听话走到墨宴身边,由着墨宴将他眼睛蒙上。
  墨宴动作很轻,似是怕弄疼了白琅,绑的时候还问:“这样会不会太紧?”
  白琅原本想摇头,动了一下牵扯到布条才停下,回答:“不会,这样就可以了。”
  墨宴:“好,那你不要动哦。”
  白琅乖乖地没再动,等着墨宴帮他系好。
  “好了!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墨宴的声音自白琅耳边传来。
  白琅还不会通过外放神识来感知方位,失去视觉后更觉茫然,胡乱地朝周围摩挲一阵。
  墨宴拉住了他胡乱挥舞的手,带他走到窗边:“感觉会不会好一点?”
  白琅感受到窗外吹来的风,还有透过布条传来的光亮,另一只手向前摸索,正好一半搭在窗台上,一半悬空。
  “……呜。”白琅还是有点害怕,往墨宴的方向靠,几乎就要缩进墨宴怀里。
  墨宴忙把人给揽住,问:“还是怕吗?”
  白琅点点头,身体微微发抖,倒是比之前怕黑时的状态好一些。
  “别怕,我带你下去,很快便落地了,没事的。”
  墨宴的声音近在耳畔,或许是这几日相处而来的熟悉感,白琅确实稍稍放松了些,只是仍单手紧攥着墨宴身前衣料,不敢轻易松开。
  墨宴原本打算直接将白琅扛下去的,受制于白琅此时的局促紧张,换了个温柔些的方式,将人拦腰抱起。
  “啊!”白琅惊呼一声,骤然双脚离地的感觉吓得他一把抱紧了墨宴的脖子。
  “唔咳……小白琅,你这是要勒死我呀?”墨宴被扼住命运的喉咙,差点手一抖把人摔了。
  他真没想到白琅能害怕到被抱起都会激发求生本能的程度——经验不足的墨宴并未意识到,真正原因是他未提前同白琅打声招呼。
  白琅已全然听不进墨宴的话,循着本能抱紧唯一的“救命稻草”。
  墨宴勉强让自己顺过气来,为了不让自己落得个被勒死的滑稽下场,直接抱着人翻窗而出。
  客栈二楼并不高,以墨宴的轻功底子,轻轻松松便跃至地面。
  速度之快,叫还在害怕中的白琅并未感知到任何变化。
  “好了,我们已经出来了,你可以松手了。”墨宴想劝白琅先松手,挽救一下他的脖子。
  白琅却又攥紧了些,闷声问:“真的吗?”
  他的眼睛被遮盖住,方才又只顾着害怕,无暇顾及周遭变化,一时难以感知自己到底处于何种状态下。
  而墨宴惯来是会信口胡诌的,白琅总觉得墨宴还御剑站在空中,却骗他说已是地面这种事情,他不是干不出来。
  白琅并不信任墨宴。
  即使他会表现得依赖墨宴,但不代表他真的信任。
  墨宴看出这一点,无奈地笑着说:“真的,我不骗你。我遮你视野是为了让你不那么畏高,不是为了让你怕我。”
  他直接把白琅放下,让他自己切切实实“脚踏实地”。
  白琅紧绷的身体亦在确认自己没被骗时终于放松。
  墨宴抬手帮他摘眼罩,就见他眼尾微红,眼睫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些湿漉漉的水汽。
  他怔一下:“怎么又哭了?真有那么害怕吗?”
  白琅抬手揉着眼睛,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
  还真不曾见过能怕成这样的……
  墨宴在心底叹口气,揉揉他的脑袋,终究没舍得对他的不信任说些什么。
  小孩都怕成这样了,不信任他这才认识几日的陌生人实属正常,没什么可借题发挥的。
  墨宴不懂哄小孩,只好积极主动认错:“这次是我顾虑不周。早知你真的这般害怕,我便不勉强你出来了。下次再有这般情况,我一定让你走门,不走窗了。”
  白琅没应声,尚在平复心情。
  墨宴翻找出一块手帕递给他,继续道:“不过有些事你也要清楚。平日我是不正经了些,嘴上不见得有几句话能信,但关乎到你性命、关乎到你所惧怕之事,这些正事我不会说谎,更不会以此作为玩笑来取乐。
  “其余什么的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但我说过会保护好你,就一定会做到。知道了么?”
  墨宴难得认真地看着白琅,乌黑双眸褪去往常难辨真假的玩乐之意,仿佛是在宣誓着如何如何郑重的诺言。
  白琅微抬着头与墨宴对视。
  他不太懂何为“保护”,大抵是过往中无人同他说过这样的字词。
  他亦不知被人“保护”究竟是幸事还是悲事,但既然眼前这人说得这般庄重,那便随他好了。
  白琅收回视线,垂下眼睫,轻声回应:“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件事,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小白琅:莫得感情.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