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光泽度够吗?”
  付泽将数条织线拧成一股,放在灯下,不停变换着角度,感受着特殊材质的织线随着视角与光线变化而产生的偏光。
  唐宁也是同样的动作,只不过比起付泽变换角度的速度,唐宁则要慢得多。
  “唐宁。”
  罗尔站在付泽的研究室门前,敲着敞开的大门。
  在他的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坐在研究室内的唐宁。
  但唐宁正细致打量着付泽新研制织线,完全忽视了罗尔的呼唤。
  因为唐宁极强的细节观察能力,在付泽对织线的研制过程中,唐宁总能在问题刚刚出现时发现并及时提出,减少了大量走弯路可能会浪费的时间。
  付泽无比庆幸当时让唐宁答应协助他完成对织线的研制。
  “罗尔?有什么事吗?”
  付泽走向研究室门口,打量着这位在系内已经算是拿奖拿到手软的‘风云人物’。
  自大一那一年的tc奖结束后,罗尔又参加了意大利的设计周、大学生服饰品设计展和年底的prds,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付老师,今年的prds唐宁也不参加吗?”
  付泽感受到了罗尔的期望,但还是给了他否定的回答,付泽唤了唐宁几声,终于将人从细致检查织线的状态中唤醒。
  唐宁走向研究室的门口,见罗尔也在,有些疑惑。
  “大四要准备毕业设计和论文,那一年基本上没有机会再准备别的赛事,那么只有大二和大三有机会参加prds,今年你要是不参加,就只有大三唯一的一次机会以在校生的身份参加比赛了。”
  在校生参赛,报名方是学校,比起毕业后以个人设计师身份参赛肯定是要更便利一些。
  毕竟个人设计师如果没有任何名气,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在正式入围前或许连票数都拉不到,但以在校生身份参赛,报名方是学校,靠着学校的影响力以及校内师生,就能够获取数量可观的票数。
  唐宁不是不清楚罗尔所说的这些便利,但他对于缂丝的学习进度还不足以让他将精力放在比赛之中,今年他确实也不打算参加任何赛事。
  “今年tc报名的时候,我也来问过你,你说你不报名,我还当你是觉得tc已经没有挑战性了,现在看来,你是自暴自弃了。”
  罗尔见唐宁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继续道:“大一那一年的prds,决赛的秀场有不少媒体过来采访,询问我为何你没有参赛,你知道当时我是怎么说的吗?我回答他们,你在准备更出彩的设计作品,因此才错过了那一年的prds,早知道你像个懦夫一样,我就该直接告诉他们,你在tc上受尽打击,拿不出好作品了。”
  “罗尔!”
  付泽出声,想要制止罗尔略带嘲讽的话语,罗尔见唐宁仍旧不为所动,又有些后悔刚刚那番话语。
  礼貌向付泽道别后,离开了研究室。
  唐宁没有想到自己参加比赛与否,会让罗尔产生这么多情绪。
  大一的prds他没有参加,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在那个时期中他很难确定自己拿出来的设计是让自己满意的,他在寻找一个可以平衡自己的创新与想要展现的技法的状态。
  简而言之,他认为,还不到时候,他还没有准备好。唐宁不想拿着有瑕疵、缺陷、达不到他理想水准的作品走上秀场。
  他要对得起秀场、对得起以最佳状态展现成衣的模特、对得起秀场的评委与观众、更要对得起他自己。
  唐宁从来没有将比赛经历当作未来可以书写在简历上的资历,更早以前的比赛对他而言只是被钱老教授领着拓宽业界与审美的渠道,对于现在唐宁的而言,各类设计赛事,是他确定外界给他回馈的方式。
  他以作品作为自我的表达在赛事中展露,外界接收后,回赠他承载着各种信息量的答复。
  唐宁想要听到真正有用的答复,就需要拿出更精炼、高水准的作品。
  眼看着罗尔就要走向楼梯间,唐宁放下了手中的织线,快步跟上。
  罗尔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但他没想到会是唐宁,听到那脚步的急切,便偏过身,想要给后面的人让路,没想到脚步声却停了。
  “没有自暴自弃。”
  唐宁的声音响起,出乎罗尔的意料,他从未想过唐宁还有主动找到他,主动跟他解释的一天。
  在从研究室走到这儿的短暂距离中,唐宁已经斟酌好了给罗尔怎样的答复。
  “我在瓶颈期,大三那一年的prds我会出现在决赛的秀场,希望你也在。”
  唐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一点儿也听不出宣战的意思,实际上他确实也没有宣战的想法,只是因为他从罗尔的一番话里感受到了对方希望与他共同参赛的情感,那么应下便好。
  不过在罗尔听到,那可就是明晃晃地宣战了。
  “好!我肯定……”
  话未说完,唐宁感受到了罗尔状态的恢复,便点头当作回应,转身走向研究室,刚刚的那些织线他还没有检查完。
  罗尔望着唐宁的背影,把还未说完的话语干巴巴地嘀咕完,倒也没生气,唐宁只要不是因为懦弱,再也不敢站在秀场就好。
  罗尔向来自信,也有足以匹配自信的能力,他要拿到最高的荣誉,更需要同样优秀的对手的见证。
  回到研究室,唐宁向付泽提出了自己所发现的几点织线仍需要改进的发现。
  言简意赅,直白地让付泽有些受打击。
  得亏他清楚唐宁给出建议时一直是这样的模式,根本不会用任何委婉的表达,而是简单直白地点出问题。
  唐宁认为在发现问题时,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快速、更明确地找到解决方法。总在纠结如何委婉地让人接受这些问题,只会耽误问题的解决时间,或许还会造成对问题理解的误差。
  “行,你指出的这几点我再实验一下,你先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不是还要去学习缂丝吗?”
  唐宁点头起身,走出研究室时不忘掩上门。
  …
  唐宁走进丝申的分公司时,看着门口明显被好好打理、换新的盆栽、细致清洁过的公司大门和空气中残留的空气清新剂以及电梯内终于修好的广播,直觉今天或许对于丝申分公司而言是个特殊日子。
  不过这跟唐宁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唐宁自认为自己也没必要将注意力太过放在这方面,走向朱设的工作间。
  工作间的大熨烫台上堆积的布料、样衣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连从唐宁第一次来到这个工作间时就看到的几乎成为朱设工作间标志性建筑物的架着大幅缂丝半成品的缂丝机,也被移到了不挡路的角落里。
  唐宁有些不习惯地走向同样被移了位置的自己所使用的那台缂丝机,坐下后准备开始今天的进程。
  “唐宁来了?你先自己练一下,等小航到了,我一起教。”
  朱设今天难得换了一身稍微正式些的衣装,虽然仍旧戴着一顶挡住自己没剩几根毛发的头顶的帽子,但帽子的颜色竟然特意搭配了今日的整体衣着。
  难不成是丝申成立的纪念日?
  唐宁马上又否定了这个结论,在公司外以及上楼来的路程中,他虽然发现了今天是个有些特殊的日子,但没有任何对等今天是丝申成立的纪念日的信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误了。”
  童航喘着气从走廊奔进工作间,习惯性想要绕过工作室过道上的那台缂丝机,突然注意到缂丝机竟是被挪了位置。
  唐宁不知道今天为何公司会有这些改变,他哪里能不知道。
  肯定以为今天他母亲来分公司是来视察的呗!
  也不知道是谁泄露的消息,正想着,童航看到了打扮得一本正经的朱设。
  现在他知道是谁泄露的消息了。
  “好了,你们准备一下,今天我来讲一下拼色捻丝。”
  基本上一遍讲解,一遍演示,就足够唐宁掌握技艺。
  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已经着手练习,朱设有些紧张地整理着衣领,他虽知道童母来分公司主要目的是因为唐宁,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加上童母平日里的气场确实很强,不得不让公司上下慎重对待着这一次的不算是视察的视察,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不然这马屁可就拍得不妥了。
  童航没太听明白,走到唐宁的缂丝机前学习着唐宁的操作。
  唐宁也会刻意放慢动作,让童航看清他的操作。
  童母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儿子专注向唐宁请教的模样,十分满意地给了朱设一个赞许的眼神,朱设恭维地笑了笑。
  也不打扰二人完成今日的缂丝练习,童母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唐宁不是一个会被利益吸引的人,她已经知晓了这一点,当初付泽向她推荐唐宁的时候,目的也很明确地表达过唐宁需要一个了解华国目前中式流行状态的渠道,而丝申就很适合。
  付泽和童母是多年的朋友,也都是设计师出身,只不过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个从事着教育行业,一个做了商人。
  两人都以为彼此还是印象里的模样,但从做出不同的选择的那日起,注定了二人的改变。
  童母可以向付泽保证不会害唐宁,但她商人的本质无法保证不去利用唐宁身上的可以发掘的利益。
  她可以让唐宁借用丝申判断并了解现在华国和小面积国际市场的中式潮流的流行状态,也可以教缂丝工艺,但她需要从唐宁身上拿到该收取的‘学费’。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作者有话说】
  商人思想不代表童母是坏的。
  在唐宁的认知世界,除了会接触很明确感知到的如同眉梁兴那样的恶,还有许多复杂、不纯粹的负面情感,这样才能让唐宁更早平衡商人思想和设计师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