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明天还有事儿呢,为什么要叫我去分公司?”
  童航面对自己母亲在电话里那无法拒绝的语气,实在做不到违逆。
  自从上一次他交友不慎,在食堂和朋友瞎说了几句对唐宁存在侮辱性的造谣言论之后,他说话时便开始格外注意,生怕又给自家公司带去什么麻烦事。
  “学校又没课,除了跟你的狐朋狗友去酒吧消磨时间,你还有什么事?到时候直接去朱设的工作间。”
  “我去找他干什么?我跟他也不是很熟,而且不是答应了我以后不用从事服装相关行业吗?您不会还是想着让我去跟着学习吧?”
  童航没有得到母亲的回答,电话已经挂断了。
  即便如此,他敢违抗自己的母亲吗?他自然不敢。童航在学校过的潇洒日子,全靠父母给的资金支持,他一吃不了苦,二受不了罪,靠着家里的供养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么舒服,哪里会任性忤逆父母,受父母切断资金的惩罚。
  嘴上虽然仍在抱怨,但行动一点儿也不含糊,童航直接赶去了分公司。
  童航家的公司所经营的时尚品牌正是丝申,而童母所提及的那位朱设,也就是唐宁拜师学习缂丝的师傅。
  直到童航来到朱设的工作间的门口,透过工作间的玻璃,注意到里面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时,才看到母亲发来的消息中提及了唐宁:
  “你不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向唐宁道歉,搞好关系?眼下是现成的机会。”
  “就算是现成的机会,他那么不好惹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不记仇啊……”童航念叨着,咬咬牙,推开了朱设工作间的门。
  “小航来了?你妈妈跟我提前打过招呼了,说你想学习缂丝?正好,这是我最近才收的一个学徒,跟着我学了有半个月了,听说你们俩还是同一所学校的,相互认识一下?”
  说完,朱设也没有管工作间的二人,自己走到另一边的置物架前,挑着色线。
  唐宁正在摇线*,根本没有注意童航向他走来。
  童航见唐宁那副专注的模样,张了张嘴,唐宁的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即便他跟唐宁打了招呼,唐宁也不会理睬他,他可是仍旧记得唐宁在反击陆仁的时候,最后发在论坛里的视频中所说的话:五行缺德,八字犯浑。
  谁知道唐宁会不会记仇,开口就是对他的言语攻击。
  童航脑子里已经在模拟唐宁如果开口骂他,他要怎样笑脸相迎。没办法,唐宁是他母亲特别强调需要搞好关系的人,就算被骂了,他也得鼓掌夸赞一句“骂得好”。
  唐宁将缠好线的竽筒放入梭子中,起身准备拿另一个竽筒,而童航正好挡在了放置竽筒的柜子前。
  “你要做什么?”
  童航见唐宁一言不发朝自己走来,而他已经退无可退,背后靠上置物架,见唐宁抬手,心道:这人怎么还动手!
  两只胳膊已经做好了格挡的姿势,摆在了身前,双目紧闭,等待着唐宁的攻势。
  唐宁伸手从童航身后的置物架上取出竽筒,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摇线的工作。
  童航微微睁开一只眼,偷偷瞄了瞄,见唐宁又坐回了原位,这才知晓刚刚都是误会。
  朱设挑好色线,拿着装着色线的盒子朝童航走去。
  “你刚刚那一副弱柳迎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唐宁要对你做什么呢,你俩都相互认识了吧?”
  童航有气无力地答道:“算是认识了。”
  “认识了就行,你先学着摇线吧,像唐宁那样,有不会的直接问他,小设那边找我,我得去看看。”
  童航接过朱设递来的色线,又看了一眼到现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他的唐宁,有些崩溃。
  他是真的对服装设计和这些什么工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根本做不到像唐宁这样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待一整天。
  逃,他要逃。
  朱设带过不少徒弟,哪能看不透童航眼珠子一转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唐宁,你帮我看着童航,待会儿这些色线装好梭了,你俩一块儿进行下一步,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就辛苦一下,帮忙指导一下他。”
  唐宁摇线的手没有停,速度都没有变一下,就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朱设的话一般,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朱设已经可以通过唐宁一些细微的肢体语言判断对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朱设今年快五十了,形形色色、性格迥异的人也见了不少,刚认识唐宁,和对方无法顺利沟通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一个公司因为残保金政策招进来的特殊群体人员,但从唐宁给他的感觉以及他所注意到的对方那双透着灵性的双眼又让他否认了这个想法。
  在后来的接触之中主设才意识到唐宁只是相较于常人有些过于内向,对自己熟悉了之后,唐宁还是会给他反馈,并不是完全不理会外界。
  他不知道什么阿斯伯格、什么学者综合征,在他眼里,唐宁就是一个有着钻研精神、耐心极好、专注力远超常人的弟子。
  朱设在唐宁来这里前,接到过童母的电话,也听说了有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要找他拜师学艺的事,童母特意强调了这个年轻人有点特殊,这也难怪朱设会第一时间想到公司的残保金政策,将唐宁当做特殊群体。
  童航抱着装着色线的盒子在唐宁另一边坐下,也没开口询问唐宁要怎么弄,只是照着唐宁的动作依葫芦画瓢。
  唐宁又装好了一个,拿起了新的竽筒,这一次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童航瞟一眼唐宁的动作,手下进行一步,顺利完成着摇线的工序。
  这样的工作重复性很高,需要将全部色线都装梭才能进行下一步,因此没装几个,童航就因为无聊,眼睛开始在工作间乱瞟。
  他很想摸出手机玩一会儿,但又腾不出手,因为走得匆忙,耳机也没带上。
  “我叫童航。”
  童航试探着说道,眼睛望着转动着的竽筒。
  唐宁没有回答,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他记得这张脸,当时在食堂造谣他的二人之一,不过这人基本上没说什么,他的朋友倒是污言秽语说了不少。
  童航说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唐宁给了回复,他还能聊一聊,没有回复,那就一点儿可以延伸的话题都没有了。
  思考片刻,童航讪讪开口道:“对不起。”
  都过去一年多了,童航终于找到了机会当面跟唐宁说出这句话。
  唐宁持续着摇线的动作,没有因为童航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道歉而有何反应。
  “我对你没有恶意,真的,一开始确实轻信了谣言,但我发誓,我没有一丁点想要冒犯你的想法。”
  童航想起当时在食堂的时候,自己的朋友说的那几句话,耳根子烧得慌。
  “阉儿样子”“撅屁股换名誉”“陪你玩玩”“你也不嫌脏”。
  字字句句都表现着对唐宁的恶意,要是换作童航,他听到这些话,定是会气得当场出手教训说出这些话的人。
  他但凡多了解一点儿唐宁,就不会认为唐宁和这些话语沾边。
  如果真是一个想要走捷径求得名誉的人,哪里还需要花费这么大精力跑到这里学习缂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童航悔不当初,即便那些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但他同样是参与者,他轻信谣言,也被轻易带了节奏,没有弄清真相就去伤害了一个他根本不了解、不认识的人。
  在造谣事件结束后,童母还特意给童航找了一些关于唐宁的过往资料。原本是想要帮助童航更好地接触唐宁,但童航却是从那些资料所记载的唐宁的优异成绩背后,看到了误解、辱骂、孤立所堆砌的孤独。
  那日唐宁独自在空教室录下对陆仁的那句回击的话语的时候,童航正巧在教室外。
  童航因为在必修课赶专业课作业,下课后又走得急,专业课上才发现作业掉在了必修课教室,返回教室拿的时候,听见了原本应该没人上课的教室里传来了一个男声。
  透过窗,童航瞄了一眼,没想到会看见唐宁。
  他那时也不知晓唐宁在做什么,还当对方在背诵什么内容,之后在看到唐宁的那个视频后才反应过来,唐宁是在练习说话。
  若不是目睹过唐宁这样,童航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同龄人、一个被人称作天才的同龄人,说一句很简单的话语,是需要练习才能说出口。
  在之后了解了母亲给他的资料后,他知晓了唐宁的交流与表达障碍,更觉陆仁的卑鄙。
  而他竟然被那样卑鄙的人误导、带了节奏。
  童航越是察觉唐宁对他的道歉不为所动,越是觉得内疚至极,眼一闭,心一横。
  “要不我给你跪一个吧,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千万不要将当初在食堂听见的那几句话当真。”
  唐宁终于停下了摇线的动作,童航见状,哽住。
  他不会真想看我跪下吧!
  说到底,唐宁也没有那种看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恶趣味,只是平静地看向童航的竽筒上的线,开口道:“重新绕。”
  童航睁大了眼。
  好,好可怕,这人原来是想着借这个机会报复我!
  正如此想着,童航就感觉手中的转轮被唐宁按住,他也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唐宁拆下童航摇线机上的竽筒时,童航才发觉因为自己先前一直胡思乱想,精力不集中,又因为有着摇线机将线顺整齐,他根本没注意到竽筒上的线可能因为摇线机工作的时候挂到了什么,被扯出来了一截。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也不影响之后的使用。”童航看了眼唐宁已经装梭好的竽筒,又看了看自己的,确实差太多了,但他不想重新再绕一次,还有那么多线要装梭,多耽误时间啊。
  “影响。”唐宁开始重新理线。
  童航颓然靠在椅背:“哪里影响了?不都是抽出来使用的吗?”
  “影响心情。”
  唐宁躲过童航试探着想要从他手中躲过竽筒的手。
  “谢谢你的体贴,我不会觉得影响心情,所以就这样吧。”童航还想挣扎一下。
  唐宁有些不解,手下动作不停。
  “影响的是我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摇线:缂丝开始前的准备工序,根据将要完成的缂丝图案梭需要的颜色配好色线,将色线摇绕到竽筒上,并装进梭子中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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