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唐宁打开寝室门坐回自己的书桌前的时候,秦施彰几人还在睡梦之中。
  鼾声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着听不明晰的含糊话语。
  是丁武在说梦话。
  唐宁总共就碰上过两次丁武说梦话的情况,两次都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从说梦话这个情况判断,这几人昨日定是熬了夜,估计才睡下没多久。
  今天是周末,他本不打算回寝室住,但昨晚收到了学姐的消息,还被拉进了一个群中。
  群里的人唐宁都不怎么熟悉,不过大家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都曾是钱老教授的弟子,而建这个群的人也不是别人,是他们的院长,眉梁兴。
  在唐宁发现自己被拉进群没多久,唐宁就收到了学姐发来的消息。
  学姐:“眉梁兴估计是想找你要手稿,他在钱教授刚去世那会儿也找我要过,但我根本不知道手稿的下落。”
  学姐:“其实从上次你平息造谣事件放出自己是钱教授弟子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眉梁兴可能会去找你要手稿。”
  学姐:“只要他能够联系上的钱教授的弟子,他都找了一遍,他现在很确定手稿在你那里,估计想方设法也要从你那里把手稿给弄到。”
  唐宁看着学姐发来的消息,不自觉眉间蹙起,他实在不想与那个眉梁兴打交道,这次不知道他又会使什么招数。
  群内共5人,这是眉梁兴能够召集起来在本市的钱老教授的弟子的数量。
  眉梁兴以清明到来之际祭拜恩师为由,约大家见面。
  虽然有着这样一层掩饰,那几个被眉梁兴打探过手稿下落的人都很明白,这一次眉梁兴真正的目标是唐宁。
  “你可以找理由拒绝。”
  学姐并不想让唐宁对上眉梁兴,在学校还有老师可以帮着唐宁,但出了学校,唐宁只有靠自己了,谁也不清楚眉梁兴会给唐宁下怎样的套。
  “不,我去。”
  唐宁虽说并不擅长社交,不过眉梁兴都已经将钱老教授搬出来了,他哪里还不能看清眉梁兴在打什么算盘。
  只要唐宁敢找理由拒绝,恐怕第二天学校论坛里就能够爆出关于唐宁如何忘恩负义的帖子。
  学姐:“那你明早与我一同赴约,我们先在学校集合。”
  唐宁看完学姐发来的这条消息后,就熄了屏睡觉了,根本没有看到学姐更晚一些时候发来又撤回的那句“放心,我会帮你”。
  寝室里最早醒来的人是秦施彰,他刚睁眼,迷迷糊糊间感受到寝室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儿,以为进了小偷,瞬间清醒。
  “唐宁?”
  秦施彰打了个哈欠,眼里带着因打哈欠产生的泪水,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怎么回寝室了,今天不是周六吗?”
  “吃早饭吗?”
  唐宁抖了抖手上拿着的袋子,要是秦施彰现在下床去洗漱,待会儿吃到嘴,这包子还是热乎的。
  “不吃了,不吃了,我和他们俩四点才睡,还要再睡会儿。”
  说完之后,秦施彰都忘记了他之前询问唐宁的话,重新躺回床上,头刚沾上枕头没一会儿鼾声又一次响起。
  在秦施彰等人的鼾声中玩了会儿手机,借着校园网的便利浏览了近几年prds的获奖作品的细节图像后,差不多也到了唐宁与学姐约好会面的时间。
  唐宁今日穿了一件中式盘扣衬衫,配提花暗纹。无需花费心思搭配的黑色系服装配上唐宁那张还没有从前阵子忙于比赛的疲惫中休养回来的倦色面容,使得见到唐宁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他身上的那股颓靡感。
  唐宁自认为对于这次的铜奖他没有任何不喜,他在赛前升起的胜负欲是针对他与罗尔谁更适合创造出新中式潮流这一点,并不针对tc奖。唐宁并不认为这个铜奖就代表对他能力的评判。
  不过在别人看来,唐宁的颓靡就来自于对这次成绩的不满。
  学姐一见到唐宁就开口安慰道:“我第一次参加tc的时候,评委根本就没有多看我的服装一眼,讲述设计理念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了他们的不耐烦。”
  唐宁将顺路买好的面包递给学姐:“吃早饭吗?”
  要说唐宁完全没有社交技巧,那也不尽然,只要唐宁想要终止或者转变话题,就会像现在这样,之前在寝室和秦施彰对话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和学姐亦是如此。
  “啊?哦,好的,谢谢你。”
  学姐接过面包,以及还热乎的鲜奶。
  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
  临近清明,连着几日都是阴天,空气中水汽凝结,就是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下下来。
  墓园地势稍高,学姐与唐宁在和另一名钱教授的弟子汇合后,坐上了对方的车,开上了有些难走的弯弯绕绕的上坡路。
  “我毕业五年了,若不是因为工作调动,去年回了本市,或许都无从知晓钱教授去世的事情。”
  开着车的人名叫狄子迦,利索的短发,无性别穿搭风格,名字虽然有些男性化,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气女性。
  “学弟,你就是唐宁对吧。”
  这句话不是问句,甚至也不需要唐宁回答,她只是借着这句话将唐宁的注意力引导到自己身上。
  “要小心眉梁兴这个人,不过,其实也不用太小心,他这人有点心机、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唐宁很认同狄子迦对眉梁兴的形容。
  狄子迦看了眼后视镜继续说道:“按理说,如同钱教授亲儿子一般的眉梁兴应当是最先通知我们这些弟子去送钱教授最后一程的人,但眉梁兴根本就没有对这件事上心,我还是从钱教授的其他弟子那里得知钱教授去世的消息。”
  学姐对于狄子迦的话语很有感触,同为钱教授的弟子,有时候很难太过强硬地表达对眉梁兴的不满。
  一是因为眉梁兴是钱教授的大弟子,也是跟在钱教授身边最久、最信赖、亲近的人,二是因为师出同门,不合,对钱教授的声誉会产生影响。
  他们并不像钱教授一把年纪了还为他们这些弟子之间的事情烦心。
  现在钱教授不在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少了,眉梁兴如愿坐上了钱教授的位置,他们就更得注意言行举止,谁也不想一句抱怨眉梁兴的话语变成了指责钱教授偏私的罪名。
  “其实葬礼那天我听见你说的那句话了,当时我离你们一家人不远。”狄子迦说着,露出几分笑意,学着唐宁当时的语气道:“做狗都费劲了。”
  学姐听闻这句话,捂嘴偷笑,她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借着话头,学姐对狄子迦开口道:“我们小宁可没表面上看着这般文弱,要知道,他可是在刚入校就在开会时用西语明嘲了眉梁兴。”
  “还有这回事?我真是毕业早了,再年轻几岁能见证这么好玩儿的场面我得乐晕。”
  二人谈笑间,车辆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几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除了学姐和唐宁,另外三人都已经毕业了好几年,因为在本市工作,这才能在今日腾出时间祭拜钱教授。
  “葬礼的时候,那个眉梁兴都没有想着联系上我们,今天倒是主动联系了,难不成还真是良心发现?我可一点儿都不信。”
  看来,这几人都很清楚眉梁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有继续站在路口等眉梁兴,几人直接走去了钱教授墓碑所在的位置开始了祭拜。
  眉梁兴因为时差的原因,半夜才联系上如波尔大学的那名教授,在确定好给自己的最大化利益后,眉梁兴决定将钱教授的手稿和三闾绣法全数卖给如波尔大学的教授。
  许是因为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飞黄腾达,眉梁兴许久也没睡着,自然也就误了约定的时间。
  到了中午,几人也没有看到眉梁兴的身影,想起他在与几人打感情牌的时候,将钱教授搬出来演得情到深处落下几滴泪的模样,众人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狄子迦看了眼唐宁,给其他弟子使了个眼神,几人走到一旁商讨着什么。
  唐宁半跪在钱教授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生与死的距离很近也很远,无法再相见、再交谈的二人,似乎只有记忆能够将二人联结。
  唐宁想要问一问钱老教授,收他这个徒弟是否会后悔,如果未来他没有如钱教授所愿创造出她想要看见的中式潮流的未来怎么办?
  想要问一问钱老教授,如果她能够与罗尔相识,是否会对中式潮流的未来有新的理解?
  “您相信我做出的任何决定吗?”
  狄子迦结束了和其他几人的商讨,走到唐宁身边时,听见了唐宁的这句近乎呢喃的话语。
  “你知道钱教授在教导我们的时候,给予我们最多的是什么吗?”
  技法?知识?审美积累?眼界?
  唐宁能想到的内容太多,但他直觉狄子迦的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是信任,你刚刚的那句问话,我想,不论何时,教授都会回复你‘我相信你’。”
  唐宁几人在祭祀区域给钱教授烧纸的时候,眉梁兴姗姗来迟,脸上还带着虚假的歉意,真实的、漫不经心的笑。
  学姐见到眉梁兴脸上的神情,燃烧的纸张差点儿烧到手都没有注意。
  “唐宁。”
  眉梁兴看着站在众人之中的男生,朝他走去。
  “我想,是时候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了,正好,今天在钱教授的见证下,物归原主。”
  眉梁兴说的是什么,唐宁自然知晓。
  唐宁看向眉梁兴,眉梁兴对上唐宁的眼神,头一次感受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心慌,但唐宁的眼中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出现。
  这找不到源头的心慌使得眉梁兴停下了靠近唐宁的步伐。
  唐宁深深看了眉梁兴一眼,从背包中准备拿出什么。
  就在眉梁兴庆幸唐宁这人没他想象得那么难对付的时候,唐宁将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扔进了燃烧纸钱的祭祀炉。
  成册的纸张在接触到火焰的一瞬间全数燃起。
  “你在做什么!”
  眉梁兴在看到纸张上的笔记和手绘图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那出自钱教授之手。
  他是跟在钱教授身边时间最长的弟子,只需要一眼就能够辨别出那个把自己当作儿子培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的字迹和画风。
  眉梁兴根本不相信唐宁会做出焚烧手稿的行为,他不信唐宁不清楚这手稿的价值!
  唐宁烧掉的是他眉梁兴的未来、是他眉梁兴的前程!
  眉梁兴扑向祭祀炉,但因为火焰的热度,根本无法下手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手稿抢救出来。
  “你他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情绪上头的眉梁兴根本做不到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拳头砸向唐宁。
  学姐和狄子迦几人即便一直警惕着眉梁兴,仍旧没有料到他会直接动手。
  唐宁眼疾手快给躲开了,但眉梁兴没有留给唐宁再次躲开的时间,在其他人上来拉住眉梁兴的时候,一脚踹在了唐宁身上。
  学姐来不及扯住唐宁的衣服,眼睁睁看着唐宁朝祭祀炉那边摔去。
  炉子边缘因火焰的烘烤温度极高,又因为先前唐宁往火焰里扔了那么多易燃的手稿纸张,火势更大,唐宁的额角磕在了炉边。
  “唐宁!”
  学姐看着唐宁即便做出了紧急避险的动作,没有使得脸部更大面积接触到炉子,但仍旧磕上了那处,慌忙扶起唐宁。
  唐宁坐在地上,只觉额头处火辣辣的疼痛感牵动着他的面部肌肉。
  眉梁兴被其他人控制着,这时候才清醒了些,迅速打量起周围有没有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