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在校外租下的房子本就不大,在他又弄来一个人台之后就显得更小了。
  两个人台整日就像是俩守护神一般,一左一右立在唐宁的书桌旁。
  秦施彰结束今日的健身计划后来到了唐宁的住所。
  正赶上唐宁研炭,听见唐宁应声却没开门,秦施彰已经很熟练地自行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我还以为你有客人。”
  秦施彰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唐宁书桌旁的人台又多了一个,被唐宁套衣物后,乍一看确实很像一个活人。
  唐宁专注着研炭,没有回应秦施彰的玩笑话。
  他手下研磨出的这些细末,是之后为做累丝服饰品塑形而准备的。
  “这是效果图吗?”
  秦施彰说着,见唐宁似乎还没有用到那图,便拿起来翻看。
  “这个工艺我认识,叫做‘点翠’是吗?”秦施彰挠了挠下巴:“现在的翠鸟不是已经变成国二了吗?你从哪儿弄……”
  话未说完,秦施彰就看到了放在桌边的一包透明密封袋,里面全是副羽嫩白,羽片青蓝的羽毛。
  “这看着倒不像是翠鸟的,不会是虎皮鹦鹉吧?”
  离学校不远就有个花鸟市场,搞点儿换羽期掉的羽毛还是挺容易的事。
  秦施彰捏了捏装满了羽毛有些蓬松的密封袋,谁知道密封条封得不够紧,随着秦施彰那么一捏,直接顺着袋口的空隙跑了出去。
  羽毛本就很轻,突然从袋中喷出把秦施彰惊了一下不说,还因为秦施彰想要快速补救而尝试用手拢住,导致挥手时带动的风把已经从袋中掉出的羽毛吹得更散。
  唐宁余光瞄到秦施彰手忙脚乱地做着什么,这才将视线挪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都是些还没有浆的羽毛,浆过之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秦施彰叹了口气,唐宁说的话根本不是重点。
  好不容易把羽毛给收拾干净,秦施彰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唐宁的水杯里添上些,终于安生坐了下来。
  秦施彰咕咚咕咚喝完一整杯水,开口问道:“要不要帮忙?”
  唐宁看了眼刚被秦施彰放回袋子里的羽毛:“要是闲,可以……”
  “你想说‘如果我有空’?”
  “对,是这个意思。”
  虽然朋友之间,唐宁那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怕唐宁不是因为和他亲昵才那样说,而是唐宁表达障碍造成的情况。
  秦施彰不介意,但唐宁总不可能只跟不介意他那样表达的人沟通。
  秦施彰虽然没有明面上直接和唐宁提出过帮助他练习沟通,但在和唐宁相处之中,他、贾奕和丁武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唐宁意识到怎样的表达更符合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态度。
  “可以帮我把羽毛浆一下吗?”
  唐宁把手上的工作暂时放下,洗了手后,把羽毛胶和小排刷拿来。
  工序非常简单,就是需要耐心。
  唐宁演示了一遍后,又有些犹豫要不要麻烦秦施彰帮自己完成这项工作。
  其实在进入大学后,唐宁在身边良师益友的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不少,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不再对周围人都带着不信任、不再想着什么事情都由自己解决、不再想着因为没有人能够做到和他不产生任何误会去沟通,他就直接封闭自己,不再沟通、不再执着于钱老教授十几年的陪伴而放弃接纳身边真诚向他展露真心的良师。
  唐宁将排刷交给秦施彰:“不用浆太多,只是做一个发饰。”
  “放心,交给我……”
  唐宁点头,安心继续手上还未完成的工作。
  然后就听到一阵挠头声,一会儿又是抽纸的声音,紧接着还有凳子腿和地板的摩擦声。
  唐宁装好研制的粉末,走到秦施彰身后,还未开口就听见秦施彰沮丧道:“交给我……一定会搞砸。”
  秦施彰没想到看唐宁做示范的时候那么简单的步骤,轮到他自己完成的时候,那么耗费耐心。
  只要刷子稍稍没有按照羽毛的纹理刷胶,刷毛就会把羽毛搞得凌乱不堪。
  胶多了不好干,弄得垫板上到处都是,胶少了又浆不到位。
  “做得很好,这几片浆得很完美。”
  唐宁夸人都不能用少见来形容,那都可以称得上罕见。
  更何况唐宁说得可是“完美。”
  别人不清楚唐宁口中“完美”的含金量,他秦施彰还能不知道吗?
  那可是一个发簪的设计稿能画二十多个用来挑选最满意的一个,精益求精到那种程度的唐宁的“完美”评价!
  不过秦施彰还来不及“飘”就清醒过来。
  不对啊,以前的唐宁或许做不到委婉表达安慰,不代表现在的唐宁做不到。
  “唐宁,你变得不真诚了。”
  秦施彰的苦瓜脸在看到自己浆好放在一旁晾干的羽毛后拉得更长了。
  “真诚?”
  唐宁没弄懂秦施彰的意思。
  将秦施彰最先浆好、晾干的羽毛拿起,指腹抚过羽毛表面,平整、光滑,怎么不算完美呢?
  “演示的时候,我没有强调涂完胶,将羽毛从垫板上拉起时不要太用力,不然会让羽毛羽面收得过紧。”
  “涂的时候我考虑过如果收得太紧,估计干了会特别硬,会不方便你后续的饰品制作。”秦施彰也拿起了一根晾干的羽毛,摸着羽面,浆过之后的羽毛触感变得非常奇妙。
  “所以,完美。”
  唐宁觉得自己这次的回答肯定不会再被秦施彰认为不够真诚。
  他可是把认为对方完美的地方,拆开揉碎又夸了一遍,肯定够真诚了。
  …
  t4教学楼一楼的车间内,文老师看着罗尔低头刺绣的模样,这才信了这人是真的会,不是她一开始所想的那般。
  她还以为罗尔会找个绣娘把这几处的刺绣完成,没想到这人是真的会自己动手,并且绣工并不差。
  “你跟谁学的刺绣?”
  “看书、看视频。”罗尔入针非常利索,手与针的熟练度远超过文老师的想象。
  她在听说罗尔要用华国传统刺绣去做正身那一大片面积的刺绣装饰的时候,先入为主认定这是一个不了解华国刺绣工艺的外国人对刺绣工艺的轻视。
  今日亲眼见证了罗尔对刺绣的掌握后,难免有些为自己那一日对罗尔的评价而产生了些许愧疚。
  罗尔是认真的,他很认真地想要超越唐宁。
  但只是为了超越唐宁会这般专注、上心吗?
  “罗尔,你喜欢华国文化吗?”
  罗尔抽针,将绣线拉紧,听见文老师的问话,罗尔手里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很喜欢。”
  罗尔知道自己对于刺绣的了解非常浅薄,但他目前只会这些,技术只能达到这种程度。不过他会把自己所会的技术发挥到极限,单从绣工,他比不过唐宁,他承认,但tc又不是刺绣比赛。
  “我一直有个疑问,华国的服饰文化明明有着极其深厚的内涵与更为高级的审美,为何这样的一个国家没有在时尚界称霸。”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疑问的。
  文老师长叹出一口气,因为本土文化的宣传手段的不到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看不见老祖宗审美的魅力。
  因为逛博物馆在多数年轻人那里被认为是一件无聊、无趣、浪费时间、没有价值的事,大部分年轻人不会主动了解传统文化。
  因为很多瑰宝在华国衰弱的那段时期被掳走。
  因为……太多的人习惯性认定外来之物一定是超越本土的佳品。
  “因为,缺乏一点自信吧。”
  “我看唐宁就挺自信的。”
  文老师的自信和罗尔所说的自信虽然不是一回事,但让文老师脑子里闪过了什么。
  车间内还有别的年级的学生做着自己的成衣作品,多数都是在完成课程作业。罗尔一个金发碧眼的大高个,拿着根绣花针,穿针引线实在有些扎眼。
  学校课程中会安排刺绣的课程,但多数学生都是课后在寝室里完成,尤其是男生。
  像罗尔这样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的学生,确实没有。
  华国人都太内敛,也太喜欢给自己定义传统与世俗眼里的标签,这不一定是件坏事,但也并非单纯的好事。
  “我想毕业后也能留在华国。”
  “如果你是真心喜欢华国,有何不可?”
  文老师检查了一番罗尔已经完成的衣身,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些可惜设计稿的指导老师不是她。
  “你之前的指导老师没有觉得你的设计理念和你所用的流行色不搭吗?”
  “之前是找的课程老师当的指导老师,她没有说。”
  罗尔当时还以为课程老师也很赞同他的想法,不过在听到文老师提出这一点后,他又解释道:“其实这个搭与不搭也太过于思维定式了,火热一定对应着红,冰冷一定对应着蓝,在我看来这对于设计思维的发展没有好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需要分情况,你想要将今年的流行色和作品结合的目的还是太明显了。薄荷曼巴虽然是今年流行色,但和你的主题还是有些出入。作为你的老师,我向来鼓励学生坚持自己的观念去说服我,不过你这套作品我只能说,适合参赛,但不适合诠释你的设计理念。”
  文老师说得非常直白,考虑到时尚需求,这套作品有很大可能在tc奖上拿到高分,但考虑到设计师初心,这套作品已经没有灵气了。
  “拿不到奖,我作为设计师也不可能走到更大的世界不是吗?在我没有真正成名前,我是没有资格太过主观地表达自己的不是吗?”
  罗尔的先后两问都非常关键。
  文老师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
  她曾带过很多有灵气的学生,刚成为设计师的那段时间,是他们最耀眼的时期。
  他们明明有着无限才华,结果都因为无法做到应和大众时尚而终止了自己的设计师生涯。
  罗尔知晓文老师的忧虑,但他很清楚时尚界的整体风向,也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需要做到什么。
  “迎合时尚界的流行趋势是我现在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除非未来……”
  -
  “只要我成为时尚的标杆,我就无需迎合。”
  唐宁在电话另一端回答。
  付泽这几日在研究室忙着织锦的事情,时不时会给唐宁打个电话问问他那边服饰品的进度。
  付泽收回了询问唐宁是否要把服饰品的配色参考一下流行色的问话。
  他拿不准唐宁这到底是自信还是自负,唐宁不像是一个自负的人,但这话确实说得太过于大了。
  唐宁真的能够做到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最后这个视角转换有没有写清楚。
  最后这个视角,从文老师和罗尔那边切换到付泽和唐宁这边,类似于电影里的切镜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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