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寻从来都是个不怎么记仇的人。
  他今天下午和“网恋对象”聊了天,又被朋友抓去打桌球,早就忘了和许书澈在会议室里的那点不愉快。等现在看见人才又想起来,但更多还是关心他到底怎么了。
  许书澈原本生得白净,现在脸色更冻得苍白,双唇轻微地打着颤,一看就是冻坏了。
  下午许书澈手腕上那道红痕莫名其妙地又闯进他脑袋里,让他有些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
  许书澈似乎误会了他这声“啧”,原本因为带着几分期望而亮晶晶的双眼骤然黯淡了下来,往后瑟缩了下。
  “你冷不冷啊?”
  简一寻从口袋里往外翻钥匙:“你都不知道找个朋友帮个忙吗?就在这儿傻站着?嘴都要冻紫了。”
  许书澈动了动唇,小声说:“我没有朋友。”
  简一寻找钥匙的手颤了下,想扇自己两巴掌。
  他怎么这么不会聊天。
  他真该死啊。
  原本就因为下午的事对许书澈心怀愧疚,现在他的愧疚感直接爆棚了。
  “我没有......没有攻击你的意思,”简一寻连忙补救,“我就是,我,哎,对不起啊师兄,是我不好,从来都说话不过脑子。”
  纠结了一个下午的道歉,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许书澈怔了下:“什么?”
  “下午么。”
  简一寻终于翻出了钥匙。钥匙扣在应急灯的白光下闪了闪,许书澈发现那是个正在做蟹黄堡的海绵宝宝。
  “下午我太没礼貌了,随便替你做了决定,”简一寻说,“态度还很凶,我真没素质。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骂我也成。”
  许书澈微微扬起眉,有些惊讶。
  简一寻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臭直男,脾气又硬又臭还大男子主义的傻逼直男,面子比命都重要,让他低个头认个错就好像要杀了他一样,是他从高中开始就最恶心的那种人。可现在简一寻居然会主动道歉,态度还这么真诚。
  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宿舍门被简一寻打开,许书澈才反应过来:“你一直住我对面?”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住我对面,”简一寻掩着唇看向屋里往外飘的灰尘,“我家就在b市,下课就能回,基本不住宿舍。”
  许书澈“哦”了一声,看着他把宿舍的灯打开。
  暖黄的灯驱散了冰冷的黑,无端让许书澈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许书澈抱着电脑包站在门口,将整间宿舍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发现其中一张床上罩着防尘罩,桌上基本没有什么私人用品,看样子这张床的主人确实是不长住这儿。他一边观察着屋中的陈设,一边慢慢走了进去。
  b大的研究生宿舍条件很好,都是双人寝,配一个淋浴间,一个小厨房,对许书澈来说宿舍就是他的家,而现在他就好像进了别人的家一样。
  许书澈在观察这间宿舍的时候,简一寻也在观察他。
  他莫名想起几年前自己捡回家的一只流浪猫,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缩在门框外,带着警惕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然后会翘着尾巴走进屋里,像在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很冷吧?”
  简一寻对着手心呼了一口气,把风衣挂在门口:“随便坐,我去给你烧壶水。”
  宿舍门轻轻关上,把一夜的寒秋挡在了外面。许书澈放下电脑包,有些拘谨地坐在书桌前。
  “我舍友也是b市人,但他住宿舍多一点,通常是周末才回家。”
  一杯烧好的水放在许书澈面前,白色的雾气袅袅向上,在许书澈的镜片上蒙了一层薄雾。
  杯子上印的也是海绵宝宝。
  许书澈看着杯壁上那些笑得超开心的黄色方糕,唇角不着痕迹地翘了下。
  “你舍友是不在吗?”
  简一寻给自己也倒了杯热水,坐在许书澈对面:“他也不住宿舍?”
  许书澈的指尖下意识地缩了下,微微低下头:“我不知道。”
  简一寻是个话多的人,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结果抬眸撞上许书澈的眼睛后这些话就像卡了壳一样滞在嘴边,怎么也问不出。
  “谢谢你,”许书澈说,“下午的事,对不起,也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你道什么歉啊?”
  简一寻又“啧”了一声:“我没有凶你的意思,也不是欺负你,我就是偶尔脑子不在家,是我的问题。”
  许书澈没忍住笑了出来。
  简一寻居然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脑子不好,原来不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傻逼直男,而是个憨憨的笨蛋大型犬。
  许书澈不常笑,平时总是清清冷冷,表情一般没什么剧烈的波动,但这会儿一笑出来,原本凝在眉眼间的霜好像慢慢融化了,连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几分。
  怎么有男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简一寻见多了龇牙咧嘴笑得和猴一样的男生,心底莫名冒出了这个问题,大脑好像被刚才的寒风吹得冻住了转不动,只知道傻傻地盯着人看。
  “你看我干什么?”许书澈问。
  “你......挺好看的。”
  简一寻说完才察觉自己说的话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了把头发:“我我的意思是说,我......”
  “没关系。”
  许书澈慢慢将杯子里的水喝完:“谢谢你的热水,我走了。”
  简一寻猛地回过神来:“你走?去哪啊?”
  “出去找个酒店。”
  许书澈揉了揉眉心,面上多了几分倦色:“凑合一晚上,明天找宿管老师要钥匙。”
  简一寻有些急了,水杯“咣”地一声落在桌面上:“你这么晚去什么酒店啊?”
  他动作太大,许书澈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下,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怎么又凶我?”
  这就叫凶吗?
  简一寻有些哭笑不得。
  平时他们在篮球队里哪个不是又吼又叫和花果山似的,只有谁比谁喊得响,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连续两次被同一个人冠上了“凶”的名号。
  “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么晚了出门订酒店不安全,”简一寻说,“你就在这儿住一晚上,等明天再想办法回宿舍。”
  住这儿?
  许书澈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他倒是没问题,只是......
  简一寻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但是你只能睡我的床,毕竟我舍友还是常回来住的,他的床还是别占了。”
  许书澈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我?”
  简一寻看着他,好像他问了一个多奇怪的问题:“我和你睡一起啊,这床挺大的,睡两个人不成问题。”
  许书澈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太好。
  他的性取向和别人不一样,如果和简一寻睡一张床,那......
  “算了吧,你和我挤在一起不舒服,”他说,“哪有让房主挤着睡的道理。”
  简一寻“哎”了一声:“什么房主不房主的,你现在出去订酒店能订到什么?外面这么冷,你穿得还少,别和我犟,就当我为下午的事给你赔礼道歉了。”
  许书澈想说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来。
  他平时说话做事都是慢条斯理的,第一次遇见这种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和机关枪一样的人,一时间错过了最好的反驳机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简一寻已经开始给他找备用的枕头和被子了。
  算了。
  事已至此,先洗澡吧。
  许书澈被简一寻推进卫生间,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是初三暑假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从那之后再也没和同龄男生有过近距离接触。今天冷不丁遇见一个社交悍匪,让他实在招架不来。
  这间宿舍的另一个住户看来是个强迫症,所有的洗发露和沐浴露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架子上,甚至瓶嘴的朝向都完全一样。一块毛巾被叠得规规矩矩放在洗衣机上,旁边还有一盆长势良好的多肉。
  许书澈收回目光,将衣服脱了。他拧开淋浴的水龙头,耐着性子慢慢把水调到合适的温度,抬手刚将眼镜摘了下来,却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师兄,换的睡衣我帮你找到了,我给你送——”
  淋浴间的门刚敲了一下,便被倏地推开,一室朦胧的水蒸气争先恐后地向外奔涌而去。
  许书澈没戴眼镜,回头眯着眼看向门口:“什么?”
  “我,那个......对不起,我想敲门来着但是这个门它自己......”
  简一寻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扑面而来的水蒸气几乎要让他透不过气来。而在这些水蒸气之后,他清晰可见许书澈光.裸的有些瘦削的身体,一道长长的,有些狰狞的伤疤歪斜着落在肩胛骨上,让他的背影多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许书澈真的很瘦,是那种看上去一只手就能环住腰的瘦。
  而窄瘦的腰往下,则是......
  简一寻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白成这样,在水雾中就像透明似的。
  他觉得自己脸上烫得能煎熟一个鸡蛋,把那套睡衣丢在一边的架子上:“师兄衣服我放这里了你记得穿。”
  说完,简一寻转身就走,卫生间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他长舒一口气,继而面色有些难看地瞥了眼自己的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