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是舞姬和刀的cp > 第41章3
  幺幺看着母亲的那张脸,因为极度悲愤,五官都突出去,连骨架也像膨胀了一圈。他被幺娘抱住,听她哭起来,心疼得张不开嘴去叫她。幺娘握住他的手:“我儿,我儿流血了,疼不疼……”幺幺咬牙回答:“不,不……”幺娘轻轻查看他的伤——幺幺的伤,还有一旁的伙伴,空仔的伤:“不怕,不怕了……我一定把你们治好——谁害我儿成这样,我把他的肉割下来给你们治伤!!”幺幺一下子哭了,旁边空仔也低声道:“伯母,别伤心……”可幺娘心都已经碎了,一面抹泪,一面咒骂,像要把最深的痛寄寓在最毒的话语里:“那个疯人,那个疯人就该被千刀万剐!”她用手绢给两人止血:“不哭,我给你们疗伤——我还要给你们报仇!我让全仙山的人都与他为敌!”可幺娘一下瘫倒在地上,悲伤过度喘不上气来,身后,栀子扶起她,轻轻为孩子们继续清洗和包扎伤口。他问两人:“峦先生在哪里?”幺幺嗫嚅道:“上、上山顶了,从……西边的路上去的——还有人也跟着他,那个车夫,那个车夫也有危险!”栀子点头,取下披肩,暖暖裹在他们身上:“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找他。”
  孩子们听闻,发抖发得更厉害了。栀子望一眼银发人,微微一笑。
  这时空仔忽然叫住他。“您、您等一下……”他挂着汗珠,苍白的脸时不时紧张到抽搐。空仔顿了一顿开口道:“您这件披肩,上面似乎有一幅图画,请问画的是什么?……”
  栀子看向他:“《月夜白花游》。”他轻轻指点道:“深色布面,是夜色。画上的灌木,开白花。灌木旁的一对对弧线,是人的眉毛,喻指赏花的人。”“哦……”空仔端详片刻,蓦地沉思道:“可是,‘月’在哪里呢?披肩上没有月亮。”“有,但是在画面之外的。”
  空仔没有找到。
  再想发问,抬头却见栀子已经离开了。
  》》》
  他很久都没有回来。天快黑了,幺娘和两个孩子又不便走路,银发人于是生火,照顾他们在一处平地上休息。他看见,两个孩子身上,隐隐有黑红交杂、不正常的血斑。
  两人手脚都被划伤,鞋子也不见了。银发人给他们喂了些水,问道:“峦先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一问,问得不合时宜,两个孩子都张嘴有些发愣。倒是旁边的幺娘,撑起身一下捏紧了拳:“他是什么人?都说了是个疯人!鬼话连篇奴役这些小孩子——你听听他说的,要用山巅的仙藤造纸,要取什么像针尖一样细的泉水给纸打浆!我们幺儿和小空,都是单纯的孩子,不就被他瞅准了欺负!他这个烂人!他——”
  “好、好,很烂,”银发人扶稳她,微微沉下眉头,“你都晕倒了,哪里又来这么大劲——”“——他不就是写诗写出点名堂,卖弄文字,骗大家伙儿都把孩子送去他那修行!我真是悔不当初,把幺儿送到这山上,给他当苦力天天浪费光阴——!!”幺娘激动得要跳起来。银发人按住她,“噗”地往幺娘嘴里塞了一个米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他堵住幺娘的嘴,转头接着向孩子们提问:“所以峦先生,在仙山是很有声名的?”
  两个少年哪还敢接话。可是偷瞄一眼,幺娘没再暴怒,嚼着米团眼睛却越来越眯缝。她像快要睡着了。见此情形,幺幺试探地轻声说道:“有、有那么一点吧。——”确定幺娘没有回应,反倒“哼哼”地打起呼噜,他松了口气,犹豫着又追加道:“——其实,要再多一点的。多两点——多五点吧。”
  幺幺像是心情还未平复,话说不清楚,垂下头抚过幺娘的脸。银发人又递来水袋让他多喝,接着向两人问道:“这么有名,为什么还住在山上,不去市井向达官贵人们卖诗?峦先生是经历过什么吗。”“啊,这个,这我还真不知道……”幺幺有些发窘,提及自己亲师父,他却基本生平都答不上来。这时空仔拍拍他,接过话题向银发人一颔首:“峦先生生性内敛,不喜向旁人多谈论自己。幺幺刚入师门不久,还未了解师父的前尘过往。
  “我有幸听师父讲过,他先前,也为大户人家御用题词的。”
  空仔微微一顿。他眼神有些复杂,大概因为受伤的缘故,对师父的情感变得很矛盾。“他提到,那人家待他很好,津贴补助,私宅花园都奉上。生活无忧而自在,可师父却说,他对此,十分害怕。
  “‘我像是感觉,自己养尊处优,离神明越来越远了。’
  “峦先生一直相信,他的诗情,是从神明那里接收来的。他说诗歌并非自己所写,他很谦逊,从来坚称自己只是神的代笔人。‘我怎能借着神的恩赐,以他的神韵,恬不知耻换取优渥的生活?难怪近日,提笔颇觉生涩啊。’
  “那个时候,宅院内外也有传闻,说峦先生灵感枯竭,写诗越来越难了。
  “他不久便请辞,从大户告退,向荒野独自隐去。
  “但实际上,峦先生很爱戴那户人家的。他认同家主的品格,也喜欢家中聪颖的小少爷。独自旅行时,峦先生常忆及故人,感伤之至甚而眼泪长流。他说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写诗之人,总不得圆满的。
  “也是在那之后,也许太过孤独,峦先生收留我,作为弟子。
  “我们是在路途中相遇的。那时我离家游荡在外,因为学业不精,又不服管教,颓唐荒废不知何去何从,——”空仔正说着,旁边幺幺忽然撅嘴,瞥一眼空仔向银发人说道:“什么啊!您别听他谦虚,您不知道空仔多厉害!他学习好得很,也听长辈的话,不像我那样成天闯祸的!就是人比较闷,有点老气,独来独往不和别人亲近——但他真的很好啊!”空仔一听笑起来,看着他轻轻摇头:“谢谢——但我的确是冥顽不灵,自己心里有数。总之那段时间,峦先生教我写诗,把他相信的、来自神明的诗情,介绍给了我。
  “我能感知到,这是种神秘艰深的信仰。峦先生也宽慰我:你若无法参透,不必勉强。
  “于此同时,先生追寻着神明的踪迹,按照古书指引来到了仙山。他依旧为写诗而时时忧虑,每日践行清苦的生活,投入寺庙,茹叶沐雨苦修着诗文。有一天,峦先生忽然从山间冲回庙里,手里拿一沓纸,一碟山泉,呼喊道:有一首诗,灵感乍现,成了。他听到了神的指引,而指引的媒介,是用山顶葛藤,和泉水做出的纸笺。”
  空仔一顿。
  “也就是这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领悟了什么。”
  他眼里有些失焦:“后来,我请求峦先生带我上山,也见到了那棵藤,那眼泉。
  “您能想象吗,遍地的红色藤花之中,一丛葛藤带着蓝色花朵盘结于山巅上。它们脱离地面,缠绕之姿仿若静立的人形;蓝花藤不远处,两片石缝间夹着一缕清泉,细若游丝,细得像一串眼泪,却比冰晶还莹亮,长久不断从石缝间涌现。
  “我想,这样如奇迹般存在于世的东西,矗立在那里,一定是有某种心意,想要对人传达。”
  空仔的神情变得渺远,带着憧憬,好像真的陷入了某种邪说。看上去让人心惊,而此时,幺幺竟也之点了点头。“去到山上,真让人心神安宁。”与空仔相比,他分明是个稚嫩又灵动的少年:“我以前,还从来没感到这么充实过。算是脱胎换骨了。”
  空仔微笑看向他:“有一次峦先生与我上山,不慎将水壶遗失,恰巧幺幺路过,便自告奋勇帮我们去找——”
  “对对,我就是那次认识了他们两个,然后就请峦先生收我当徒弟了!我特别喜欢一起上山去,每次都会求峦先生好久。——”
  “‘求峦先生好久’?”
  银发人忽然问道。他许久没说话了,一直提着水袋在手里晃荡。“为什么要求他,”他想了想:“因为山上很艰险,他担心吗?”“对呀,峦先生担心我们着凉了,或者中途饿了,或者爬不上去太累了——不过也没什么的,每次上山回去都会吃大餐,而且我们都专门做了厚衣服和鞋嘛——”“峦先生到山顶,一般会让你们做什么?”“哦,我主要取山泉,采摘葛藤准备造纸。其实造纸的时候也会让我帮忙的。峦先生说:‘你要是不怕累,想做便去做吧。’哈哈。——空仔一半会在山上乱走。他爱看风景,哈哈哈。”
  银发人点点头,又把水袋递过来,让两人把最后一点水分掉。他问:“制作纸笺,很有趣吗?”幺幺抹抹嘴回答:“工艺很考究的!!要把葛藤表面的薄膜撕下来,剩下的茎干切碎加水捣成糊状,然后用模具涂成薄薄的一片。可太有意思了。以前在学堂可是禁止用刀用捣锤的,还好峦先生不在意,我求了几次,他就允许我学着做了。”
  “他教你做纸啊。”银发人问:“那么写诗呢,学得怎么样?”
  幺幺面色一紧:“啊,哎呀,我我才初学嘛,写得都很打油——峦先生说不着急。——不不过我在他这里确实有长进的!——”他瞟了眼地上的幺娘,赶紧找补:“我老妈都说的:我经过寺庙的熏陶,安分多了,不像先前那样拆家、把桌子椅子都刻坏了!还有空仔,他爸爸也说他变化了不少。”空仔颔首回应道:“我父亲从镇上来看我(空仔家不住在仙山。父亲是市井的一个小官。),说我不似往昔那么忧郁了:‘成日与山川为伴,花草谈心,可能更适合你吧。’咳咳。”
  空仔刚喝了水,说话有点咳嗽:“我和父亲,也算达成了和——咳咳——解。”
  他接连又咳了许久,微微蹙眉道:“这水里,怎像是有许多粉尘?”而在这时,地上的幺娘动了动,哼哼着像是慢慢转醒。银发人咬住嘴唇看向她:“嗯……看来药效时间快到了。”
  空仔一怔:“药效?”他忽然记起,方才幺娘吃了一块米团:“您给幺娘下药了?米团掺了迷药?!”幺幺也惊恐地叫起来:“水!水里的粉尘!你在水里也加了东西!”“对。”银发人一字一顿教他们:“我加了清淤散:清——淤——散。但它不溶于水很难化开。另外一个副作用是:喝了以后让人心跳加速,容易说话说得太多哦。”
  两个孩子面色一白:“您一直在套我们的话……——您给我们下药,想做什么?!”也就在这一刻,远处有人靠近,原来是栀子无声无息从山顶回来。可他身后没有峦先生。也没有车夫,只有一束野草轻飘飘握在他手里。幺幺吓得拔腿想逃掉:“你不是去找峦先生吗?!你们要干什么,我去找人,我去向寺庙的人通报!”银发人拍拍他,手指轻柔,却压得幺幺站不起来:“你怎么找?你受伤了,脚上都是血,
  “而且伤口里,还中了毒呢。”
  银发人拨开他们的衣襟。身上的黑红血斑还在,但没有继续扩大。
  他说道:“清淤散可以缓解,但真正解毒,需要特定的草药。”在他身后,栀子走过来,静静把手里的野草递上前。幺幺和空仔依旧难以置信:“那、那峦先生呢?而且你为什么要套话?为什么要我们说峦先生的事??”
  银发人回答:“你们真的在说峦先生吗?
  “还是,在说你们自己?”
  他把草药揉成一团——非常简单粗暴地揉成一团——包进手绢里,栀子靠过来,用一块小石头将药包挤出汁水。
  “你们或是被峦先生捡到,或者主动投入他师门。
  “并且从你们的叙述里,可以听出他从未强求弟子做什么事情:
  “无法参透他的思想,不必焦虑。
  “作诗不合要求,不必心急。
  “甚至,就连上山取材、采藤造纸这样的杂事,他也不会主动带上你们的。担心弟子受伤、担心太过劳累;是在你们反复央求下,这才答应的,对吗。”
  银发人把汁水挤进水袋。闻了闻,皱眉加了几勺白糖。
  ——银发人随身带着糖罐。栀子微微一笑,托住他的长发,免得蹭上草汁。
  “他不像个很强势的人。也不像幺娘所说,奴役徒弟,给他们洗脑。
  “那既然如此,会不会,你们受伤,也并非由他造成的呢?——”
  他摇了摇水袋,递给幺幺和空仔,
  “幺幺刚才问,为什么没有找到峦先生。因为你指的路,本来就很模糊啊。
  “——只说‘向着西方’,没有标记,或者更细的方位——
  “因为你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吧。”
  银发人忽地凑上前。
  两个少年一吓,看见他银白色半透明的睫毛,还有上挑的眼尾。
  “你们始终没有说过,此次上山,峦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又为什么会单独留下。”
  这个很清丽的、先前投喂过两人的大哥哥问:
  “在幺娘清醒前,
  “不打算,和我说真话吗?”
  》》》
  幺幺哭着,又害怕、又愧疚,时不时瞥一眼将醒未醒的幺娘。
  “我、我们只是想跟上山去玩儿……”他小声说,极力止住抽噎,
  “峦先生不让,但我们还是跟上来。结果中途走散了,被野兽追进山沟,又遭草野划伤了脚……
  “我、我不是故意栽赃峦先生的……刚刚我妈说,谁害我们受伤,她就要打谁,她就要告诉全仙山的人……
  “我太害怕了,我被她的样子吓着了——我不敢告诉她,
  “让我们受伤的人,就是我和空仔——
  “我们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