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往事居住在风里 > 第53章周薛番外(三)
  毕业的一系列事情办完之后,薛莲在舒春家住了一周,陪着娇贵的孕妇大人吃吃逛逛。
  这一周,每天晚上许晖都被舒春撵去客房睡,薛莲心里的歉意简直可以淹没自己了。
  “你现在小霸王,小心以后许老师收拾你。”
  舒春裹着被子往她肩上靠,“我是孩儿他妈,他敢!”
  笑过之后,她问,“春,你现在幸福么?”
  两个人静了好久。
  才听见舒春略带湿意的声音,“特别,特别。”
  “那就好。”
  “你呢?”
  薛莲将长发捋一把放在一侧,再平整躺下,“我从来没像这一刻,觉得这日子原来这么好过。”
  “真的么?”
  “真的。”
  “你这次回去云海,是不是就不经常回津城了?”
  “春,我跟你保证,你只要想我,你随时能够联系到我。”
  舒春将脸埋在枕头里,开始小声地哭,“为什么你这么好,就没有人对你好一点呢?”
  “谁说的,你,许老师,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妖怪,我遇到了很多对我好的人,好了,别哭了,怎么有宝宝了,相反变得爱哭了。”
  薛莲眼角有些润,但并不想把场面弄失控,也不想找人抱头痛哭。“明天不要送我了,我自己走。”
  “嗯,那我提前跟你说再见“。
  “晚安,再见。”
  回到云海之后,薛莲很快又投入到司法考试的准备当中去。
  国家司法考试是在九月,她决定这几个月暂时先不找工作,把考试考了再说。
  曾经的一时兴起,现在想要好好完成。
  晦涩艰深的法律名词陪她熬过了最难的时光。
  云海交通大学的图书馆里常常是人满为患,她一边觉得吵闹一边觉得孤独。
  生活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却觉得心像是空了一半。
  结束了夜自习之后,她在座位上呆愣了好久。
  那晚回去,薛莲找出了那条项链,在云海那么久,她都没有把它拿出来过。
  她本身就是个爱沉浸于过去的人。
  需要费很多力气将自己从过去拉出来。
  所以不需要什么老照片、纪念物,只要她还会思想,会呼吸,那么回忆过去就是她的一种本能。
  想起他,不需要借助什么外物,对她来说,这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
  项链在手里握着,一个人坐在床边。
  客厅里,胡媚喊,“薛莲,你手机响了。”
  “来了。”
  她将项链放回盒子,就拉开房间门跑了出去。
  啃着苹果的胡媚将手机递给她。
  “喂,您好?”
  “啊,刘老师,真是好久没有联系了。”
  “嗯,好,我把地址用短信发给您,麻烦您了。”
  是她高中时的班主任刘春林打来的电话,刘春林和薛杨的班主任是好哥们儿,两个人平时凑在一起帮了两姐弟不少,今天打电话来是说,他班主任那里还保存的薛杨的语文周记本,想了想觉得应该给薛莲做个纪念,于是让刘春林联系了她。
  云海和津城之间隔着长江,快递走了三天,邮件才寄到。
  薛莲拿着薄薄的包裹,用剪刀顺着边缘缝隙将胶带剪开。
  语文周记本。
  是津城高中的一个传统项目。
  为了锻炼学生的写作能力,每一届学生必须要做的就是写周记,题目内容字数不限,合格与否由本班的语文老师说了算。
  薛杨的语文并不好,她翻了翻,将近三个月的周记基本上都是流水账,字迹也并不工整,可她看得认真仔细,也多亏这没什么营养的周记,薛莲看到了前几年的天气,记起了某一天两姐弟吃到的热面包,哪一天迟到了。
  本子翻过三分之二的厚度,周记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有了薛杨自己的思考。
  纸页轻轻翻过,用蓝色的圆珠笔写了四个大字,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不知道是如何学习来做一个女孩的。
  她总是不说话,但是笑着。
  人群里,她总是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笑着。
  像一块棉花做的石头。
  在我年幼的时候,她学着做妈妈和爸爸,她还要为了我当好一个姐姐。
  我总觉得我的姐姐很是富有,她总是从那瘦弱的身躯里不停不停的掏出爱给别人,我怕有一天,她什么也不给自己剩。
  我十五岁了,想要保护姐姐。”
  稀疏的眼泪落在纸面,裹着蓝色圆珠笔的笔迹晕染开来,她合上周记本,头埋进双膝之间,哭出声来。
  司法考试结束那天在下雨。
  考场门口堵了许多等到考生的人,恋人或家长,撑着伞,快要将天空遮蔽。
  她被人群挤来挤去,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就看到了周峋。
  九月的云海已经有些凉了。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黑色的运动长裤,脚上的板鞋还是几年前她看网店打折买的情侣鞋。
  水嫩得像个大学生。
  温和又从容的等在那里。
  他面上的表情太过淡漠,让人觉得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等。
  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她的头顶,“走吧。”
  人群再次挤过来,她迷迷糊糊地被他揽着肩带走。
  两个人坐在火锅店里的时候,薛莲还没反应过来。
  隔着沸腾的汤锅,水汽氤氲,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你……”
  “吃饭。”
  周峋截住了她的话头。
  “哦。”
  她并不知道,短短几个月,津城被一则消息掀翻。
  由周氏少东创办的计算机视觉公司将总部搬至云海市,疑似正式退出周氏的管理职位。
  “你少放点辣椒。”周峋皱眉,她几乎快将调料盒里的剁椒倒了一半。
  薛莲有些无语,是他带她来吃火锅的,又限制她吃辣,“那吃什么火锅,去吃水煮菜不就好了?”
  “……我错了。”
  周峋从善如流,拿过她的碗给她夹刚烫熟的蔬菜,是她喜欢的海鲜菇。
  “你还是别这么好脾气了。”
  他笑,“我说你怕什么?”
  “没怕。”
  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笑,“没怕你不敢看我?”
  “……”
  薛莲从第一眼见到周峋开始,就觉得周峋长得很帅。
  是那种,可以一下子让她神魂颠倒的长相。
  爱一个人,觉得他的眉眼脸庞都是按照你的理想型标准长的。
  放下筷子,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周峋,和我在一起,你会有麻烦的。”
  “你都说了,是我有麻烦,不是你。”
  “我宁愿我有麻烦。”
  薛莲拿起旁边的书包,起身走了。
  再次见到周峋,是在十二月,在胡媚工作的夜场里。
  那天晚上,云海市大雪纷飞。
  胡媚喝醉了酒,走不动道,凌晨了给她打电话。
  薛莲迷糊着穿衣服起身,打了车过去。
  一到了那个夜场,她就在门口掏手机打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打通。
  她急着出声,“在哪儿呢你?”
  “薛莲?”
  是周峋的声音。
  想想胡媚的工作,又想想他从前在欢场上谈生意的样子,薛莲冷静下来,“胡媚在旁边么?”
  “胡媚?”
  “就是这个手机的主人。”
  “哦,她在,就是醉的不省人事。”
  “人在哪,我进去。”
  片刻,她循着酒保给指的路找到了胡媚。
  包房里,就剩下一个周峋,还有个睡得死死的胡媚。
  看见门口的人,他站起身,“薛莲。”
  她点点头算打招呼。
  不很想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要和他无关,就做的绝一点。
  周峋帮着把胡媚扶上出租车,她说了谢谢,打算关车门的时候,骨节嶙峋的一双手拉住了。
  “我把公司搬到了云海,以后我会长期在这里。”
  “……”她有些傻了。
  “你说怕我有麻烦,薛莲,我不怕处理麻烦,我怕孤单。”
  话说完,他将车门关上。
  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透过车的后视镜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混合着夜色,像是一团雾。
  一路上,车窗划过流光溢彩。
  忽然想起十六岁时为了见他而耍的小心机,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薛莲有些费劲地将胡媚带回了家,扔在沙发上。
  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小狐狸精,你先睡会儿,等我把他找回来再来照顾你。”
  然后她站起身,一路奔跑。
  楼梯间的感应灯跟随着她奔跑的步子亮起来。
  人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
  跑到楼下,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周峋住在哪里,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情绪上涌,理智全无。
  她站着灌木丛旁边哭,“周峋,周峋。”
  路灯拉出一道高大的剪影,与她的影子并肩。
  “哭什么?”
  周峋就站在她的眼前。
  “不是挺硬气么?背过我就哭?”
  刚刚他怕两个女孩子深夜回家不安全,就开了车跟在身后,他坐在车里,看着薛莲带着胡媚上楼。
  雪花有些遮了车窗,他打开雨刷,点根烟,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再次看向那栋楼的时候,楼梯间的感应灯一层一层很快地亮起来。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心跳的厉害,连大衣都没披,就那么急匆匆地下了车。
  薛莲走在冰雪里,周峋确定,她是来找他的。
  冬天,深夜,雪。
  她哭着说,“周峋,我想嫁给你。”
  周峋怔愣住,像傻了一样。
  看面前的男人没什么反应,薛莲哭得更厉害了,他已经不喜欢她了么?
  好半天,男人有些僵硬地开口,“不是,我说,嫁给我这件事儿让你这么难过么?”
  哭声不止,他只得在心里叹口气,惯着吧。
  周峋强装镇定,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脸,擦擦眼泪,人嘶哑着嗓子开口,“别哭了,怪让人难受的。”
  “那你娶不娶啊?”
  “你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来,薛杨葬礼自己办,哥哥欠债自己还,自己生病不让陪,怎么,现在求婚这事儿你也要自己来?太霸道了吧。”
  她只是抽噎着,没作声。
  “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好好把你带回去。”
  薛莲小声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十六岁,那会儿我就喜欢你了”。
  “你够了,让你别再表白了,能不能别什么都抢在我前面?”
  她有些乐了,擦擦眼泪,头耷拉在他胸口上,“那换你来,我听着。”
  周峋将怀抱里的人轻轻晃一下,抱得更稳,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那你可要听仔细了,这话一说,就是一辈子了。”
  首先,我要感谢这命运让我遇见你。然后,谢谢你那么勇敢地变得健康起来。曾经我想,绝对不能让你走,你走了,我还上哪儿找这么一个人去啊,再后来,看着你一点点失掉鲜活气的样子,我想,那就让你走,大不了什么都不要了,我跟着你走。你看,你怕什么,我已经做好一辈子跟着你的准备。只是这一次,你又抢先了,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变得会哭会笑,还拉着我跟我说,你要嫁给我。周峋何德何能,能让一个这样勇敢美好的女孩子扯着自己的衣袖嫁给他呢?
  我总觉得,我一直都过得不好,孤独又冷情,但现在看来,我很庆幸我是周峋。
  因为被薛莲爱的那个人,叫周峋。
  这一刻,因爱而生。
  这雪下大了,很快就铺了两个人满身,清隽美好的容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白了头。
  两个人慢悠悠地谈了四年恋爱。
  周峋终于憋不住了,“喂,快十年了。”
  认识你快要十年了。
  已经是律师的薛莲手里一边翻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就结呗。”
  “好,结。”
  一对小情侣,哦,不对,是一对老情侣,很是随便地就定了结婚这件事。
  婚礼时,云韵仍旧没有去,但是周凌峰遵照传统准备了两份红包。
  刘开勇一家以娘家人的身份坐在主桌,余春兰还是那么个对薛莲指指点点的样子,她也习惯了,不再去为之伤心。
  一旁的周凌峰有些怒了,板着脸放下筷子,“小莲,你在我们家也是被当成个宝的,出了家门就这么任人糟蹋?”
  薛莲一头雾水。
  余春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周凌峰不愧是霸道总裁,气场那叫一个强大,“薛莲,都要成家的人了,还不会好好保护自己么?像话么?”
  周峋手枕在脑后,笑得吊儿郎当,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吭声。
  一大桌的山珍海味就动了几筷子,还有服务员在旁边站着,等着剩下的几道甜点。
  小插曲一过去,婚礼也继续进行。
  那天的婚礼,她在敬酒时换了旗袍,据周峋的回忆,那是相当的有风情。
  薛莲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悄悄的在他耳边说,“收敛点,你这眼神都快把我扒光了。”
  “迟早的事,夫人不要急。”
  她看着他笑得吊儿郎当,想,他流氓的样子也很招人喜欢。
  婚后的日子很寻常,两个人如同每一对夫妻那样,吵架又和好。
  只是薛莲始终没有进过周家老宅的门。
  每年云韵的生日,她都买份礼物,让周峋带过去。
  云韵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以这样偏激的方式,记了周沐一辈子,代价是让自己痛苦。
  甚至在后来,他们有了孩子,也只是由周峋每个月带回去见一次。
  除了云韵依旧不待见薛莲,一切都很平静。
  幸福的生活,并不是全部都圆满。
  也许,这是一个母亲的归宿。
  薛莲六十岁那一年,饱受病痛折磨。
  吃不下东西,喝杯茶就能顶一天,人本身就清瘦,这样一来就只剩皮包骨头。
  周峋已经变成一个倔老头,她吃不下东西,他就跟着一起绝食。
  “怎么着,还真想一起死啊?”
  “说的是什么话?”
  “哟,周先生怎么还变得迷信了?”
  看着病床上的人白着一张脸逗他开心,他就更加难受。
  薛莲不知道,周峋在得知她患上躁郁症的那一年,就信了佛。
  逢年过节香钱不落,人还会徒步去庙里,虔诚跪拜。
  那一年他一边为她求医一边为她拜佛。
  说得清的,说不清的法子,他都试了。
  薛莲去世的那一天,人很精神,穿的是周峋给她买的新衣裳。
  两个人牵着手回了津城高中,坐在操场的台阶上,薛莲还给他指当年撞到他的那个宣告栏。
  “当年高三的年级第一名是我,不知道你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到我的名字。”
  周峋握着她的手,“嗯。”
  “够了,这生活真是待我不薄,白给了我这么几十年的幸福日子。”
  爱一个人,真的是风险很大的一件事情。
  一不小心,就搭进去几年。
  被浪费都心甘情愿。
  到了最后,薛莲想,她很满意自己在十六岁的时候爱上的那个人。
  周峋低声说,“以后会更幸福。”
  “嗯。”
  那是七月,盛夏,刚放暑假,学校里的槐花开得层层叠叠,学生走了都没人爬树去摘,槐花摘回去可以做菜,这样一来,就连着盛放也变得如此孤寂。
  昏黄的夕阳隐了小半在楼宇建筑之间。
  “明天早上起来,记得吃早饭。”薛莲看着远远的夕阳,眼前有些模糊。
  “嗯。”
  沉沉的黑夜马上就要来临。
  太阳啊,请不要落下。
  永恒,只存在于消失的那一瞬间。
  周峋,我守了诺言,这就是我的一生了。
  又是一年三月,薛莲去世后,他回了津城,云海市的公司由自己的儿子打理。
  真快,就这么一季,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
  周峋看着眼前的晚霞,想着那时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日子。
  这一辈子,还是太短了。
  杜鹃啼月一声声,等闲又是三月尽。
  时间带走了年岁,却返还给我们记忆,直到有一天,生命化为尘埃,那记忆就去到了风里。
  风带着记忆,亘古地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感谢。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