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正妻赫舍里氏过来而不是交代给爱妾,可见隆科多尚有点眼力劲儿,真要是叫李四儿上了门还不定会闹腾得如何厉害呢。
当然,四爷跟云莺都抱定了宗旨,任凭佟家如何祈求都不松口,除非五公主自个儿肯回心转意,但看这架势,五公主固然君当作磐石,舜安颜却万万做不了蒲苇的,并非他不肯弯腰——他那腰现在还动弹不得呢。
四爷借着公差避了出去,仍留下云莺敷衍,本来这女眷之间迎来送往的事,便该正妻对正妻,然而福晋早早称起了病,赫舍里氏也没去打过照面就直奔西苑来了。
云莺说实话挺惭愧的,她并非有意摆出女主人的派头,可偏偏大伙儿都把她架在火上烤,她竟是骑虎难下了。
赫舍里氏微笑道:“我们爷特意提及,让侧福晋多美言几句,区区心意还望笑纳。”
说完叫侍女抬上一个箱笼,里头满满都是金银珠宝,几欲晃瞎人的眼睛。
说实话,不是不心动的,云莺这等俗人,哪里能对荣华富贵视若无睹呢?然而她究竟记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几个字,若真收下了,岂非玷污了五公主对她信任。
因此忍痛推了回去,“夫人还是请回罢,你我之间实用不着这些虚礼。”
赫舍里氏嗔道:“侧福晋如此便是看不上咱们了。”
“非也,正因佟大人送的礼物太过贵重,我才不敢收下。”云莺虚虚摇着团扇,和那扇子上的桃花交相辉映,尤为动人,“若叫宫里头得知,佟家阔绰若此,堪与国库相比,万岁爷该怎么想呢?”
赫舍里氏一惊,才伸出的手讪讪缩回,对云莺倒多了些佩服,“侧福晋见微知著。”
原以为她不过是靠美貌得宠的花瓶,李四儿那般人物,如今瞧着,着实另眼相看。
云莺道:“夫人也不必白费唇舌了,公主决心已定,此事再难转圜,何况究竟是额驸犯错在先,夫人若得空,不妨想想该如何教导才是。”
赫舍里氏叹道:“你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可论亲缘,我不过是那孩子的三婶,上头自有各位族亲,究竟轮不上我插手,何况大人发了话,我又岂能不从呢?”
她固然知晓公主委屈,可再委屈,佟家也离不开这尊大佛,她敢保证再度迎回公主后,佟家上上下下都会对其毕恭毕敬,至于李四儿她也会看牢,绝不让其有丝毫冒犯——况且,李四儿并不敢挑战君权,她虽然猖狂,还没糊涂到这份上。
云莺沉吟片刻,忽道:“夫人可有想过和离?”
赫舍里氏一怔,方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讪讪道:“臣妇岂敢有这等念头……”
是啊,即便她被李四儿欺辱到在府中毫无立锥之地,也只能咬牙忍耐,可实际上比起五公主,她的境遇可要艰难多了,五公主究竟乃帝女之尊,除了舜安颜,旁人莫不礼敬有加,可赫舍里氏,如今府里可还有一个看得起她的么?她恐怕过得连李四儿身边的奴婢都不如,空有嫡妻的头衔而已。
倒还忙着操心别人家的事。
云莺哀其不幸,但更怒其不争,当然,赫舍里氏自幼受的教育如此,或许想不到别处,但,若是给她提供一个契机呢?
云莺道:“若五公主一旦成功,夫人便可以此为例,趁机也提出和离,相信佟家不敢反驳。”
毕竟赫舍里氏受的委屈可比公主多多了。只是这么一来,佟家的声誉将跌倒谷底,当然也是他们自找的。
赫舍里氏眼中有微弱的亮光闪过,转瞬暗淡下去,缓缓摇了摇头。
云莺咦道:“是怕不能成功?必要时,贝勒爷与公主都会为你说项。”
五公主本就是个极有共情力的好孩子,很乐意拉上一把。
赫舍里氏凄惨地扯了扯唇角,“即便离开佟府,我又能到何处去呢?”
她不过是赫舍里氏的族支,靠着这个姓氏才有几分颜面,可从元后去世后,她们这一支便已大不如前,如今连索额图大人都获罪被杀,她因有佟家庇护,才不至于落魄潦倒,父母兄嫂全仗着她才能光鲜体面,一旦和离——说是和离,其实与被休弃也差不多,她该到何处安身立命。
何况,她所生的长子岳兴阿年岁尚小,赫舍里氏断不能任他落入李四儿之手,李四儿那个毒妇,连公婆都不放在眼里,哪里容得下原配所出?她受再多委屈都不打紧,可说什么都得护着孩子周全。
云莺叹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李四儿将来也会有孩子,到那时为了地位权势,她更会将你们母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赫舍里氏神情坚定,“她要来就来,可我绝不会让人宰割,更不会任她夺去岳兴阿的嫡子之位。”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赫舍里氏誓死也要维护嫡妻最后的尊荣,或许,是她已经无路可退,必须迎接这场战斗。
然而她究竟低估了隆科多的无情与李四儿的残忍,想到历史上赫舍里氏的凄惨境地,云莺不胜唏嘘,虽说岳兴阿那孩子后来也算为她报了仇,亲自揭发检举其父的罪行,奈何斯人已逝,又有何意义呢?
云莺沉声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但,真到了山穷水尽那日,还望夫人莫要硬撑,给我递个口信才好。”
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她却这样关怀,赫舍里氏感动不已,也不好意思再说劝公主回府的话了,可巧五公主出门,见到她以为是当说客的,板着脸便要回房去。
云莺强行将五公主按在座上,让人端来瓜子花生等等零食,谈天说地十分畅快。赫舍里氏被情绪感染渐渐放开,也就顾不得胳膊折在袖里了,大肆宣扬起佟家的糗事逸闻来,五公主听得乐不可支,拊掌叫好,被舜安颜导致的不快也渐渐消散,这会子,总算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这家子了。
等到天色渐渐昏暗,赫舍里氏才起身告退,云莺带笑送客,“夫人如不嫌弃寒舍简陋,得空还得常来常往才好。”
赫舍里氏道:“自然。”
本就是隆科多交代的任务,不过这会子她可把什么狗屁劝和都抛到脑后了,五公主这样冰清玉洁的人儿,才不该回那腌臜地方受罪,赫舍里氏决定敷衍差事,不就是个拖字诀嘛,让佟家人着急上火去罢!
对此,云莺跟五公主都十分满意。
东院里,贴身嬷嬷也跟李氏讲述了外头一举一动,“……佟夫人径直去看侧福晋,把正院那位当透明人似的,难怪福晋要气得装病了。”
李氏唇边浮起奇异的微笑,“谁叫她自作聪明,人家可不稀罕她这和事佬!再说了,舜安颜犯错在先,谁要她巴巴地贴上去,这是把贝勒爷的面子丢在地上任人踩呢!”
没看连四爷都不理她么,佟家就更不会把她当盘菜了!
嬷嬷陪笑道:“福晋也是老糊涂了,这都看不明白。”
李氏哼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味献勤讨好儿,也不瞧瞧人家稀罕不稀罕!”
嬷嬷思量片刻,“您可要过去看看?”
别看这会子说得痛快,可自家主子比福晋好多少呢?虽然解了禁足,可再不得四爷宠爱,膝下又只有一个傻子,后半辈子简直能一眼望透——难怪当初李氏会想到投井呢。
瓜尔佳氏有子有宠,想必不需要助力,倒是福晋那儿或许是个机会。
李氏嗤声,“我自来与她仇深似海,即便她肯用我,我也信不过她。”
要她去侍疾?她怕看见福晋病歪歪的倒霉模样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氏想了想,“福晋病着无人照拂,得空把弘晖叫过来玩耍罢,有咱们弘昐作伴总归好些,再者顺便留下用膳,可怜的,连顿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嬷嬷答应着正要离去,李氏又叮嘱道:“记得把大阿哥的膳食都换成银器。”
嬷嬷会意,“奴婢明白。”
李氏浅浅微笑,她当然不会蠢到在饭菜里下毒,只是福晋素日是个好多心的,既如此,何不成全了她。
李氏只轻声招呼弘昐过来,又将一个香包给他挂在腰上,弘昐指着自己,鼻尖薄薄一层细汗,“额……额娘?”
他就会发这几个音。
李氏胸口一阵抽疼,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许多,“你大哥好洁,怕他嫌你一身汗臭,戴着这玩意气味好闻些。”
何况,弘昐的确偶有失禁的毛病,自个儿也觉着不好意思,嘿嘿傻笑起来。
李氏爱怜地抚摸着他光秃秃的脑门,如非必要,她也不想借他的手报仇,谁叫福晋严防死守着,让她钻不着空子。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香包里头,装了不少的杨絮与花粉,而大阿哥是最怕这些的——打从出生起,大阿哥便患有轻微哮症,为此福晋才甚少叫他出门,也不许他剧烈活动,幸而这些年始终无事,福晋才放松多了。
她以为能瞒天过海,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孩子,根本就不配成为世子。李氏很想瞧瞧,当四爷发现真相的那刻,福晋脸上会有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