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训练结束，余一日半。
林淮从火焰中睁开眼睛，他看着旺盛燃烧的地脉，微微颔首，当做最后的告别。
殷商奴隶军团叛逃诸多，而朝歌的贵族依然在喋喋不休却不肯出力。看似繁盛的王朝，其实只剩下一个空壳罢了。
是时候，做个了断。
子羽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王上，您要前去营救那位妖族小姐吗？”
林淮看着子羽那不舍的侧脸，说：“我走以后，你来做皇吧。或者去一个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这些年我刚愎自用，树敌无数，朝野内外，埋怨甚多。先祖的光耀终将落下，这世间轮回来往，哪有长盛不衰的氏族？”
子羽跪伏于地，火焰的灰烬沾满她白色的袍子，“愿与你同生共死。”
林淮托起她，“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下一个轮回。若你不介意，请帮我探索天命，等在下一个轮回遇见时，子羽姐姐，记得告诉我答案。”
子羽的脸上浮现泪痕，她的眼泪很快被炽热的温度蒸干。
“王上，真的还会再遇见吗？我……我们难道不能去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就算蛮荒也好，海外也好。放弃皇脉，西周人总不会赶尽杀绝。”
林淮抚摸子羽那柔软的头发，从自己怀中拿出一个项链，戴在她的脖颈之上。
“走吧，朝歌武库里还有些好东西，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我玄鸟族中，尚有些死士与忠仆，你也全部带走。记住，好好活着。”
子羽泣不成声。
谁都知道这个王朝已是千疮百孔的巨人，只是希冀着它多苟延残喘一息时间。
子羽紧紧握住脖子上项链，它上面系着一个和婴儿拳头差不多大的暗红色球体。
林淮视网膜上的数据流动，最终汇集成四个大字与一行小字。
‘盘庚之瞳’。
“天命的凭证，玄鸟氏族立足天地的根本。殷商灭亡后，其物不知所踪。”
他冲着子羽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凝视着于地下舞动的火焰。相信当年的帝辛，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情。
这世界上真有轮回吗？子羽和帝辛，会不会又在新的轮回中相遇，音容如旧，唯独换了人间。
“阿荼，你在吗？”洛一冲着房门大呼小叫，似乎异常焦急。
阿荼推门进来，她手机拿着一杯刚倒好的可乐，说：“小姐，给你。”
洛一没有拿可乐，反而把阿荼拉了过来，坐在床上。
她指著屏幕中子羽脖颈上的项链，说：“那个东西，你曾经见过吗？我似乎有些印象，貌似爷爷仙逝之前把她给我，只是那时候没注意，随手扔在了哪里，我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阿荼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自己的记忆。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恢复过来。
“小姐，我记得它似乎不在天麟，而是在太一山中，天师张家的旧行宫，你小时候住的地方，那时小姐你总把它当弹珠玩。”
“啊啊啊啊，黑历史别说了，我们快走，一定要找到它！”元一发出尖叫，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荼有些犹豫，“可你不等林淮先生的训练结束吗？”
洛一摇了摇头，“现在对我而言，他的胜利或失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师张家的先祖与玄鸟的关系，以及那些老头子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也许就在那枚珠子里。”
阿荼把床桌上的可乐拿走，以免手舞足蹈的洛一将它打翻。
“小姐，它很重要吗？”
洛一把阿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好阿荼，你感受到了什么？”
阿荼顿时有些宕机，回答道：“小姐你是不是魔怔了？恕我直言，你的尺码依然是对a。”
洛一顿时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咪，声音高了八度，“我问的是！你看我心脏是不是跳的飞快！我只是说明一下重要程度！重重程度啊啊啊！”
“学妹？林淮会来救你吗？”
“学妹，你皮肤那么好，平时用什么化妆品？”
“学妹，元一和林淮是不是为了你打出脑浆？”
“学妹……你瞪我做什么？美女不要乱瞪人，会变丑的。”
陈剑看着身旁坐在椅子上的李清儿，发出一连串如苍蝇嗡嗡叫般烦人的问题。
李清儿一言不发，她讨厌陈剑这种对女孩子有些虚浮的男人。
看出李清儿的不情不愿后，陈剑叹了口气说：“似乎我在你这种冷美人面前从不讨喜，还是喜欢那些热情无比的小妖精啊。”
李清儿闭上眼睛，“距离训练结束剩下时间不多，你还在这里悠闲地聊天吗？”
陈剑很无聊地说：“不然呢？侯烨叔叔怕你的未婚夫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不让我出动。”
“只有皇，才能成为另一位皇的对手。”
李清儿又瞪了他一眼，“我不爱他，他不爱我，谈何婚姻？”
陈剑打了个响指，土块向上凸起，形成一张粗糙的躺椅，他直接躺了上去，说：“年轻真好呢，我现在只能依靠沧桑的忧郁气质，来吸引小女生了。”
李清儿的声音清冽如泉，不带有一丝杂质，“因为你爱上了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吗？”
陈剑的身体骤然颤动，脸色暗淡无光，“有没有人对你讲过，说大实话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
李清儿摇了摇头，“没有。”
陈剑看了一眼腕表，发现距离预定时间尚早，并且敌方尚无动向，于是便说，“这是一个秘密，但我喜欢对你这种冷淡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说出秘密。”
李清儿没有说话，似乎进入小憩的状态。西周方没有把她当做真正的囚犯，只是做出一些防止逃跑的措施。
陈剑自顾自地说，“我呢，小时候在陈家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大人们对我似乎有种愧疚感，而小孩子谁都不和我玩。陈家对我没有期望，即便我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也好。”
“但废物也有废物的尊严，我小时候有个伟大的梦想，在看了某部探险者电影后，我决定要成为一名伟大的探险家。”
“但小伙伴没人理我，只好自己单干。我把第一站定在了陈家的后山禁区，那个地方常年迷雾缭绕，磁场紊乱。当时觉得吧，其他人不敢去的地方我若去了，那我就是妥妥的探险家，而且是伟大的探险家！”
“财宝！名望！美女，全都是我的！”
“悲剧的是，在进入那片禁区后，我迷路了……指南针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旋转，你懂那种绝望吗？腿都快走断了，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大声喊又怕招来野兽。自己带的吃的多，却忘记带上饮水。”
“我晚上找了个树枝睡觉，很冷，又很硬，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吧，很对不起从灾厄中死死护住我的娘亲。”
“当我醒来的时候，在树下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大姐姐，她长得比你好看，当时我以为她也迷路了。于是打开背包，把仅剩的一瓶酸奶拿给她，虽然我也很渴，但伟大的探险家从不会抛弃无助的女孩子。”
“那位大姐姐好像不会说话，她随手从一棵色彩鲜艳的植物上摘下果子，先自己吃了口，然后再递给我。”
“我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交换’，她要拿几个小黑果子换我的酸奶。我同意了，探险家不会随意接受援助，但可以选择交换。”
“那果子让我浑身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很奇妙，我感觉脚下有什么在对我耳语，并且听从我的号令。白衣姐姐把一个树枝绑在我手腕上，指了一个方向。我懂她的意思，探险家要做好准备，和新的伙伴一起探索未知的地方。”
“那树枝很奇妙，我竟然凭着方向与直觉便走出迷雾，回到陈家。族中的人，除了陈燃舅舅之外，没人在意到失踪一天的我。这样很好，探险家需要隐匿的身份进行探险。我撒了谎，说自己在迷雾边缘的树林里修炼那蹩脚无比的陈氏呼吸法。”
陈剑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李清儿睁开眼睛看到他的侧脸，那种表情她曾在白马寺中见过，那些即将圆寂的得道高僧，会在临死前想到自己过去最幸福的，那些本该舍弃的经历。
他继续说：“小探险家，可能这辈子只探索了陈家迷雾中的一切，我把自己喜欢的玩具，喜欢的零食，全都带进了那里，用来……交换。”
陈剑此时扭曲的脸庞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悔恨。
“她给我那些黑色果子，每一次服用后，我的身体都会变热，回去以后沉睡不醒，但在醒来后会感受到身体有种说不出的不同。探险家要信任同伴，我从未怀疑过她。”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她牵着我的手走过很多泥泞的丛林，看到过神秘兮兮的动物，捡到过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她从来不说话，可她眼里的意思，我都明白。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解下我手腕上的树枝，拿出最后一枚果子。我看到那棵植物枯萎凋零，她看了我一眼后，留我在原地，她自己却走入迷雾深处。”
陈剑的眼角湿润，“她在告别。然后，我走遍了整个禁地，哪怕是最危险的地方，手臂骨折，身体划伤，嗓子喑哑，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个人。”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陈剑站起身来，对李清儿说：“故事结束了，最后的战争，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别乱动，我可不想伤到你。”
李清儿踌躇了一下，最终问道：“陈剑学长，那位白衣女子，你再也没有与她相见吗？”
陈剑的脚步停滞，“勉强说的话，有吧。觉醒那天，在陈家宗祠中，我看到历代家主的画像，她是百年前陈家历史中唯一的女性家主，陈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