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大师姐了,正十八岁。
  
  
  发髻披拂慵整,双手松垂在身后,单衫青袖,尺剑悬腰,倚著桃夭院的木门独立,仰首望飞鸿。
  
  
  传闻她是深居简出的山上第一剑道天才。师父说,他山头太多天才,就收自己这废柴来挑战一下职业生涯。
  
  
  虽如此,阿草仍满心欢喜。都说这桃花山上上下下,满是粉香粉香的小仙女。方才来时路上,确实有瞥见好多女孩薄汗轻衣,纤纤发丝粘上酥红抹胸,诚哉不可方物。
  
  
  可大师姐的发丝就不粘。
  
  
  阿草被连夜拐进山门,正四月天。人间四月桃花残尽,独留下桃花山一峰独秀,始盛于斯,遂成大观。
  
  
  阿草在院外桃树上攀折一枝,走到大师姐身前,和大师姐说要送个小见面礼,就如履薄冰地试探挪步,将花枝插上她腰间裙带。大师姐保持姿势,全身独有眼珠往身下一滑,盯着这小师弟的见面礼,心绪恬然。
  
  
  女孩腰挂一枝蕴藉桃花,如一壶潇洒桃花酿。
  
  
  “第一次见面就逗小女孩呢?目无尊长。”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嘛,大师姐绝世独立,怎能和长辈这样老气的词有牵扯呢。”阿草双手在身后绞缠,对着大师姐眯眯眼笑。
  
  
  大师姐岿然不动,眼珠转回天上,轮到嘴角不自然了。她一手将这枝花抽出,往头顶抛去,舞袖翩然,又一手抬出一根细指,放于腰间剑柄,轻轻一勾,飞剑应声夺目而出,一点寒芒,花枝被斩得稀碎。
  
  
  “师姐不懂得怜香惜玉。”阿草没明白,只能配合大师姐的操作,低头看一地碎花。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师姐给你的见面礼才是真好:一天之内,你见到以后天下第一剑仙,还见识了以后天下第一剑术。”
  
  
  大师姐娓娓说来,语气平静,理所当然。
  
  
  “以后?”
  
  
  大师姐并不说话,抓着剑柄,在阿草头上侧剑拍打三下。
  
  
  身后那白发苍须的穷酸师父耸耸肩,双手一摊,独自推门进院子,“习惯就好”。
  
  
  木门一声吱呀,之后归于阒静。阿草忽然显出一个顿悟之色,抬起一根食指。
  
  
  大师姐皱眉一想,这小子不会像话本的孙猴子一般,敲三下想歪了什出来?
  
  
  “十五岁那年,在桃花山上硬接天下第一剑仙三剑,毫发无损。”
  
  
  大师姐转过身不说话了,推门入院,阿草跟着。屋灯光微弱,阿草一路四处看,屋掉漆的八仙桌上的饭菜倒显得十分奢侈。
  
  
  师父危坐,示意吃饭,大师姐入座,阿草还在张望。师父细问:“怎了阿草,想家?”
  
  
  “不是的师父。只是没想到,桃花山上还有这穷的地方,更像是回了家。”
  
  
  “主打一个反差的道理,人家看我们穷,先入为主,更好衬你大师姐的天纵之才。其次,若山头被仇家攻陷,我们有更多跑路机会。”
  
  
  师父边嚼边讲,还不忘强调大师姐,“天下人都知道这寒门出贵子,就不知道其实名师出高徒。”
  
  
  大师姐似乎对老头师父相当恭敬,只是很无语地干瞪眼,不出格。
  
  
  “阿草你的修炼,基础就跟着你师姐。至于以后的,我闭关给你现编。”
  
  
  “不是啊师父,教材还要自己现编?”见师父不置一词,阿草又瞪向大师姐。大师姐眼盯饭菜,却是察觉到小师弟的疑问,头也不转,柔肩一耸,“习惯就好”。
  
  
  阿草转而自我劝慰,反正上山本来又不图修成一方大能,翻云覆雨,哪怕只是借山上好看的仙女们启个蒙,也是绝对不亏的。
  
  
  饭后,阿草被大师姐带到一间小破屋,作为在桃夭院的住处。木雕窗外是荒草丛生的院子,屋虽小,却空荡得宽敞。一张石床,一方木桌,一个橱柜。
  
  
  大师姐站在门口,往边努努嘴,阿草顺去看桌上,一堆泛黄发卷的古书。
  
  
  “能学,就自己学,不能学,大师姐也可护你不死于非命。”大师姐抬左脚,右脚在地上钉著一转,人就转过身,然后左脚再跨门落地。原地恍惚留下了裙带青丝,悠扬绕舞。
  
  
  打水洗漱,阿草就随手拿本书倒在床上,举在脸上慢慢翻。按书上的内容引导意念,很快肚脐那就一股气翻江倒海,全身发热,额头昏沉。这师姐也太没责任心,我自己还是别乱试了,于是书本啪在脸上睡着去。
  
  
  梦,阿草出现在一片无尽海域。他意念中似乎纯然无物,缘起性空。他就如是漂浮在海域上,天宇白茫,海如镜,自己也如镜。
  
  
  天外一点白衣悬空而立,负剑踏空。他举剑一挥,海水诡谲翻涌,一剑之下,剑气竟将海水直捷拦腰劈开,偌大海域被这剑气一分为二,斩开一道巨大天堑,直连天际。一剑断江倒海,滴水不沾,莫过于是。
  
  
  阿草看得入迷,心却暗自思考:此子断不可留,假以时日,必成大师姐夺魁九州剑道第一的劲敌。
  
  
  忽然那道人竟诡异地变换身貌,最后竟成了大师姐的样子。阿草吓得自被褥中惊坐而起,脸颊胀得发烫,呼出的气都发热。
  
  
  “完了,大师姐居然浮现在我梦,该不会我动了非分之想?!”阿草赶紧下床,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取柳条刷牙,收拾一番,出门就看见大师姐清早未明,就在破院草丛中的石板小径边,闭目打坐,衣裙盖在一个旧蒲团上。
  
  
  “大师姐,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阿草挠著头说。
  
  
  “嗯?”大师姐依然打坐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睁,就带着鼻音嗯了一个疑问。
  
  
  “昨晚梦见大师姐你的剑术,有点小帅的。翻江倒海。”
  
  
  “想学?我教你啊。”大师姐安详地讲。
  
  
  “不要,剑非万人敌,我不学。”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真不学呀?”大师姐居然睁开了一只眼睛,嘴角微弯带笑,和那一只闭着的眼弧度相融洽,含笑脉脉地望向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