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千金罗女 > 第12章心结
  夕阳收敛锋芒,隐于重重群山之后,圆月升起,光华如水,遍洒大地。
  
  望了窗外月光,和屋内如豆灯烛一眼,沈寰阖上双目,慢慢清空思绪,专注冥想——白日那老者的身形步法,出拳劲道。
  
  红烛燃过一寸,她睁开眼,眼中有恬然欢喜,也有灵动狡黠,因为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停驻在门口。
  
  顾承起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要来,只知道今晚心浮气躁,坐在灯下,半日不曾翻过一页书;铺陈纸笔,眼前乍现一截白皙玉臂。
  
  惊坐起,心中纷乱如麻,隐隐又有酸胀痛楚,如被针扎。
  
  禅宗有喝道的接引法门,顾承觉得,他此刻便急需一记当头棒喝。他来找沈寰,是希望她能以身为棒,度他除去心中魔障。
  
  或者以怀中藏的玉簪为引,交付之后,能够心魔尽消。
  
  闲聊两句,沈寰眸光澄亮,顾承避其锋芒,视线偏转,将一枚玉簪置于桌上,语气疏淡,“你生辰快到了,这个送你。”
  
  梅花形状,精巧别致,玉色泠泠。
  
  拿在手中看了一刻,沈寰冷静道谢,扬手将它别入发中,冷静发问,“好看?”
  
  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不情愿的抬起,望了一记,慌忙垂下,“好看。”
  
  沈寰忍住笑,“想不到三哥还记得,我的生辰。”
  
  “户籍上写着,”顾承应道,“八月初八,日子好记。”
  
  她的生辰过完,就该他了,沈寰知道,他是九月底生人。不过差著一个月而已,却是差著两个节气,如同他们性情上的偏差,她似盛夏一样烈,他像初秋一样润。
  
  “我也有东西,要送三哥。”她含着笑,声音低徊婉转。
  
  脑中响起嗡的一声,顾承手足无措,自语,“送我?”
  
  沈寰从从容容,退后两步,等到他终于肯不解的看向她,才倏然双腿内钳,气定神闲,挥出一拳,崩拳如箭,带着转势,恰似蛇形,又像枪法中的转环枪。
  
  潇洒而遒劲,有开悟后的灵光,须臾之间,顾承心头的邪气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形意的崩拳,你竟悟到了。”他情不自禁赞叹,“你果真是有天分。”
  
  说完又觉出不对,“你是不是,遇着什人了?江湖上的?”
  
  沈寰不答,倚著桌子,身姿呈现一段妩媚,“我知道你未必感兴趣,不过是练给你瞧。你也说我悟性好,难道不是好事?圣人还说要举一反三,我才做到了,你该为我高兴。”
  
  那要看这份悟性最终用在何处。顾承坐着不动,仰头看她,“圣人可没说,要一条道走到黑。”
  
  沈寰笑了,“我和你说武,你和我扯别的?风马牛不相及。”横了他一眼,“所以说圣人的话不能全听,他自个儿在乱世都没着落,那套东西,只适合治世。三哥,你说是不是?”
  
  论口齿,顾承清楚,自己比不过她,讲歪理,更加不是对手。
  
  顾承笑容发涩,“我知道拦不住,可有些事,等你再大些,也许就能看开点,那时候再做决定不迟。”
  
  他给她体面的生活,体面的身份,其实就为等她消除怨气的一天。安定惬意,是会打磨掉一个人的意志。
  
  沈寰笑容渐收,眼神淡而坚定,“三哥,我的事,日后我自己背,无论如何不会连累你。”
  
  顾承皱着眉,“什话?你是我的家人,我妹妹!”
  
  站起身来,心跳如重锤,与来时的烦躁全然不同,可仍然是烦躁,“你的事,我帮不了,但不会推。将来真惹了麻烦,我帮你背。”
  
  男人的承诺像山,未兑现前,却只是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荷。
  
  沉默有时,纠缠此事无益,沈寰笑着转口,“三哥,你今年该有二十一了罢?”
  
  顾承点头,不明白她怎突然问起这个。
  
  “别嫌我多嘴,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沈寰顿了顿,“你自己不想着,太太迟早也会想到。”
  
  这话由她口中道出,顾承就是想笑,“太太病着呢,没心思想这个。”
  
  “那你呢?”她跟了一句。
  
  顾承摇头,“没想过,也没兴致想。”
  
  “为什,这又不是坏事?”她来了兴致,追问不止,“你一向是孝顺儿子,家又只剩你一个,为着后继有人,也该早作打算。”
  
  顾承心中空旷,声音疲倦,“我的事,将来或许还有变,路在哪,自己都弄不清楚。”
  
  停下话头,笑意自嘲,“我也算不上什孝顺儿子,心别着劲,三年五载也过不去。我已经妥协过一次,不想那快再妥协。”
  
  看着好脾气的人,芯子却还是倔,沈寰一笑,“那成,明儿我去庙,给太太祈福,求菩萨保佑她身子尽快恢复。”
  
  顾承笑问,“你还信这个?”
  
  “太太信就得,”沈寰道,“我是给她求。”
  
  点了点头,就是应了,顾承叮嘱一句小心人多,背着手出了西屋。
  
  普济寺香火旺盛,因为坐落城中,一年四季香客如云,不光京师,外埠专程前来礼佛的也不少。
  
  沈寰直觉那老者说的,该是这样一座寺庙。或者说遁世的高人,就该隐身于红尘中最喧嚣处。
  
  晨钟暮鼓,往返于各大殿一整日,直到金乌西斜,鼓声悠扬,沈寰也还没寻着想见之人。
  
  她不急,反正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她只要说一句想去什地儿,顾承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这是他们的默契,明知他会答应,她也还是会一五一十告诉他。
  
  寺中和尚已开始预备做晚课,小沙弥整理著殿中蒲团。随着最后一波上香的人潮,沈寰进入尾殿,抬头仰望殿中供奉的弥勒。
  
  普济寺和别家寺庙不同之处,这的弥勒不是大肚能容世间事的享乐模样,而是散衣披发,作寻常书生扮相,一脸清隽,面带苦相,苦相中透出无上慈悲,无限怜悯。
  
  俯首静看人世,世间相纷杂,所以弥勒会有愁苦,只觉悲哀。
  
  可也有人不拿这般悲悯当回事,沈寰目力好,余光早就瞥见,佛前叩拜的人,一个瘦弱不起眼的偷儿伸出两指,轻轻一拽,将身旁妇人的钱袋勾了下来。
  
  无声无息,没有人察觉,也许除却她。
  
  偷儿得手,起身快步奔走,迎面与她对上目光,果然相由心生,一副贼眉,一张鼠脸。
  
  沈寰刚想管一管闲事,正门处摇摇晃晃进来一个胖和尚,身躯如山,肚大如罗,挡在偷儿面前,几次三番谁也不给对方让道。
  
  好容易闪身避过,偷儿骂了一句,扬长而去。胖和尚迈步进来,在佛前停留一瞬,向殿内走去。
  
  再看那被偷的妇人,钱袋牢牢系在腰间,两根带子搭在一起,是个死结。
  
  这快的速度,这快的手法,沈寰自问并没看清,想了想,笑容漫上唇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入夜后万籁俱静,有风拂面,不觉燥热。沈寰黑衣劲装,黑布遮面,自普济寺后院墙上跳下,不费吹灰之力寻到寺中人居所,悄无声息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前。
  
  晚课后,她潜在屋顶,看到了那胖和尚归来,也知道他住在哪一间房。
  
  偶尔有沙沙的风声,月明星稀。停了片刻,屋内亮起一盏灯,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一个声音纯净如山泉流淌,“有客到,请入来。”
  
  沈寰一笑,轻推屋门,然后反手将门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