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失效者 > 弥纱的故事——雨与鱼
  弥纱被几个白衣的实验员送回方舱。她刚一踏入舱门,身后便传来关门声。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方舱就像一个大鱼缸,她就是其中的一条可怜的鱼。看看日历本,这已经是她在这个鱼缸漂流的第五年零三天了。什时候实验才能结束呢?她不知道。
  
  
  什时候这个鱼缸会碎掉呢?她不知道。
  
  
  她知道还有很多与她一样的鱼在各自的缸中浮沉,有一些苟活了下来,还有一些在她之前就已经翻了白。白大褂就是养鱼的人。他们用鱼们进行实验,希望培育出一些更新奇的品种。这样的生活或许能满足养鱼人的私心,但对鱼来说毕竟是太残酷了。她已经见过很多的死鱼了,并且不知道什时候,她就会变成下一条死鱼。
  
  
  坐在单薄的行军床上,她默默拿出怀的照片,用无机化的机械右臂轻轻摩挲几下,又郑重其事地收回背包。
  
  
  外面路过的一个白大褂瞟了她一眼,敲敲玻璃,示意她靠近一些。弥纱点点头,没有什抗拒的意思,起身走近。无非是又一次测试,或是一点新的改造。想到这她苦笑了一下,自己已经失去了整整半个身体,还能有什可以再替换的?难不成有一天,连心脏都要替换掉吗。
  
  
  “我打听到消息,明天他们就会放你走了,提前收拾一下行李吧。”白大褂的眼神流露出笑意,似乎真的在为她开心。弥纱则先是错愕了一瞬,然后轻轻摇摇头,退回自己的床位。对方也没说什,只是默默离去。可惜自己不能说话,不然她就能告诉他,自己摇头不止是因为不相信他的话,更令她在意的是,自己这样的鱼,在鱼缸活得太久,一游进大海,便会被大海的水活活溺死。她走不脱的。
  
  
  这样想着,弥纱伸手关掉了颈后的开关,右半身旋即失去知觉,而清醒的左半身也逐渐沉入梦乡。
  
  
  那晚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是被人叫醒的。很奇怪,以前的实验时间没有这早的。几个白衣人帮她打开开关,替她换上一套新衣服,然后又扶着她到一个房间,随后便关门离开。两张椅子,一张桌子,除此之外房间再无他物。弥纱心想这也许是又一次测试,于是便一言不发地安静等待着实验人员的到来。
  
  
  没过多久门开了,进来的不是白衣人,而是一个穿着得体西服的少年。
  
  
  “我听说昨天已经有人将消息透露给你了,是吗?”少年问道,同时拉开椅子坐在弥纱的对面。弥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少年浅笑一下,摊手道:“没关系,你不愿意说也无妨。我来是为了向你核实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有关人员已经在替你办理相关手续了,等到那些文件都到位就可以正式向这告别了。还有一点时间,来聊聊天吧。”他从公文包取出一叠纸与一支笔,“实验室一直十分关心你的状况,对于你失声这件事我深感遗憾。用这个交流,可以吗?”
  
  
  弥纱点点头。自从她五年前被白衣人们从街头捡回来,她的所受的所有教育就都是在白衣人的指导下完成的。虽然没有因此获得多高的学历,但是起码可以写一首隽秀的好字。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想到这,她苦笑一下,接过少年手中的纸笔。
  
  
  “你先来提问吧。之前我与高层交涉过了,现在没什好向你隐瞒的。关于这所研究所的一切,你都可以提问。时间有限,你最好快点哦。”说着少年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从口袋拿出一块芯片,郑重其事地交到弥纱手,“如果你想要询问研究所改造你们的目的,可以装上这枚芯片看看。放心,是适配你机型的型号。”
  
  
  弥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接过芯片装到右耳后的快捷接口上,然后一边读取数据一边在纸张上奋笔疾书。不到五分钟,她将一张精致的肖像画拍在少年面前。
  
  
  “给你的资料也看完了吧。”少年随手接过画像端详了起来。那是一张与面前的少女极其相似的脸,只是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下面还有几行字:
  
  
  五年前我与妹妹弥娅一起进入研究所。五年以来我一直不被允许打探她的下落,现在我想知道她在哪。
  
  
  “寻亲心切吗……没问题,如果你可以确认她与你一起进入研究所,那出入应该都有记录。我立即差人去查。”他将那张纸片递给推门而入的白衣人,随后反问道:“资料都读完了,那你对研究所的计划有一点了解了吗?”弥纱沉思一会,提笔写道:
  
  
  抱歉……信息量有点大。程式,错误……这些是什?我一时没法理解。
  
  
  “让普通人的意识在短时间内接受程式的认知确实有一定难度……没关系,我可以解释。总而言之,程式正在对抗错误的过程中寻求更多力量。只是,程式的生成实在太过随机……”
  
  
  所以你们将普通人变成程式?
  
  
  “算是吧。可惜这种模仿终究是拙劣的……而你便是[升格]计划的第一批受试者。”
  
  
  宁可使用受试者这样堂皇的词汇,也不愿意承认我们只是实验体吗?
  
  
  “……您倒是看得很开。”
  
  
  有人在替我死去。我没办法轻易原谅你们。
  
  
  “抱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早就做好了担负罪名的准备。”
  
  
  弥纱没有再写,她握笔的手攥紧了些许。
  
  
  沉默是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的。刚刚出门的白衣人拿着一遝资料,面色有几分难看。“博士,那个女孩……”少年没有抬头去看那张为难的脸,劈手夺下那遝文件,以弥纱没法想象的阅读速度一页一页翻了过去,指头厚的实验报告,他仅仅用了十秒便浏览了一遍,一边还不忘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去忙,有事我会叫你。”他合上文件,抬头瞥了一眼,“怎还不走?”“是……是。”白衣人连忙推门落荒而逃。
  
  
  少年轻叹一声,重新转向弥纱:“抱歉,弥娅小姐的实验仍在中期,擅自中止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不止是于您而言,与我们而言也是一样。如果您感兴趣,可以看看这份文件。”
  
  
  弥娅没有接过那份文件,也没有写什,她在等待少年接着说下去。
  
  
  “总之就是,您不能带她走,至少现在不行。不过我以我个人名义担保,您如果想回来看望她,我会随时欢迎。实验进度也会随时向您同步。”
  
  
  大雨。
  
  
  弥纱撑开伞,拖着行李箱踏入雨中。临行前少年交付给她一些随身行李,没想到这快就派上用场了。她并不担心淋雨,毕竟机体的防水措施是按照人体的标准设计的——她只是太久没有见过雨了。真的太久了。
  
  
  五年时间想改变点什,太容易了。弥纱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实验的痛楚,雨的痛楚。
  
  
  说起雨天,她与弥娅被实验室捡走那一天,五年前的那一天,好像也是一个雨夜。她伸出机械的右臂轻轻摩挲这场雨,指尖的传感器将雨水的语言接收,经过一根根管线的传导交由大脑处理,可惜弥纱一个字也读不懂。只是雨水的气息似乎的确唤醒了什,她开始感到手臂的一阵幻痛,像是棍棒死命敲打后那种连骨骼都被一并震裂的痛。她稍稍活动了一下,那疼痛便似乎扩散到全身,她甚至感到碎裂的骨片在切割她的肌肉——真可笑,不是吗?明明已经换成机械,但这幻痛依旧不会消失。这痛苦只属于雨。
  
  
  “五年前的痛楚,依旧没有散去?”
  
  
  一柄黑伞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弥纱,伞下忧郁的女孩声音似乎在质问或安慰她。这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弥纱的警惕,她下意识地远离那把黑伞,然而少女却侧过身,随后微微转动手中的伞看向弥纱,弥纱这才发现她的衣着俨然是一个妆容精致的洋娃娃。她眼神带着些许冷漠,煞白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稍加留意的话,她那六芒星的瞳孔似乎又有几分深邃的情感。她微微启口:“别害怕,我同你一样,也是一名失效者。或者说——至少立场一样。”弥纱下意识地又后撤了一步,她无法确保对方的话语背后有什目的。少女则似乎也看出了她的警惕,于是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酒馆:“极光那小子应该也告诉过你了,我们需要更多力量对抗灾难。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到我的酒馆做事。”
  
  
  弥纱摸出口袋的记事本与笔,“这算是邀请吗?你本没有必要对陌生人示好。”
  
  
  少女阅后将笔记本交还给弥纱,“于我当然没有必要。但是我想,及时加入一个有组织的团体于你而言是有必要的。你总是这样,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五年前是,现在也是。”
  
  
  “你怎知道五年前的事?”
  
  
  “小姑娘,我这家店剪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和妹妹流浪度日呢。”少女轻轻摩挲一下悬在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随手摘下,指尖一闪,那串项链便出现在弥纱的手。她将笔记本交给弥纱,随后便撑伞离去,只留下笔记本上一串稚气的字迹:
  
  
  “改造的失效者是不需要大量摄入数据的,你完全可以靠自己活下去,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只是,孤身一人的旅途总是艰难的,这你知道。所以,如果什时候回心转意,可以随时拿着我的信物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份不错的差事。——蝎”
  
  
  大雨。
  
  
  “故事到这就没了?往下说啊弥纱小姐,我还想听呢。”凰没劲地摊手,随手抓起酒杯猛灌了自己两口。塔诺特摇摇头:“凰,酗酒不是什好习惯。”“……”弥纱则摘下脖子上的发声器,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随后起身离席,去吧台的抽屉找电池了。安则戳戳凰的手臂:“凰姐姐,你忘了,弥纱小姐初次来我们酒馆的那天,就是你当班的。”“哼,她大概又有几分醉了。”塔诺特推推眼镜,转身看向弥纱,“怎样?电池找到了。”弥纱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返回众人身边坐下。
  
  
  “弥娅今天吃药了。”
  
  
  “嗯。在休息。”
  
  
  “行了行了,别卖关子了,快讲吧,后来怎来我们这的?”
  
  
  “弥纱,你们几个别闲聊了,招待一下客人!”(这是吧台那边的灰楠在喊话。)
  
  
  “来了。”(弥纱起身离席。)
  
  
  “啊啊,偏偏这种时候,真可惜。”
  
  
  “你少喝点吧。”
  
  
  “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