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村。
  
  
  三月。
  
  
  阳光微暖。
  
  
  村口那一树桃花,正开得烂漫。
  
  
  一户农家土屋,梨桃从噩梦中猛地睁开眼,目光中尽是惊恐,幸好,只是一个梦。
  
  
  三嫂一声声的高昂叫骂,从木头房门外传了进来。
  
  
  “天爷哟!我这是造了什孽啊,这辈子要嫁给你梨大田!”
  
  
  “嫁出去的妹子,还没回门就被人休了回来!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走!小宝!跟娘回你外祖家!”
  
  
  堂屋。
  
  
  王翠儿抱着五岁的儿子小宝,一边哭一边骂。
  
  
  梨大田坐在大木桌边,满面愁容。
  
  
  “翠儿,梨桃是我小妹,咱家不收留她,你是要让她去死啊。”
  
  
  梨大田也很无奈,一边是媳妇,一边是小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主屋的门嘎吱一声响。
  
  
  梨大娘从屋走出来,对着哭天喊地的三儿媳就是一顿斥。
  
  
  “吵吵吵,一天就知道吵吵吵,还不快去做早饭!”
  
  
  王翠儿也不怕一脸怒容的婆母了。
  
  
  都要饿死了,还怕个啥?
  
  
  她心一横,哭道:“娘,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哥二哥留下的六个小子都是八九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就要吃掉平时三四天的粮食。
  
  
  米缸都见底了,没米下锅了!
  
  
  小妹又被夫家休了回来,袁秀才给的聘礼还被抢了回去,咱一家人都得饿死!”
  
  
  原本靠着袁秀才给的那五两银子的聘礼,咬咬牙总能坚持到八月底收粮食。
  
  
  家有个秀才女婿在,还不用缴纳赋税。
  
  
  再靠女婿接济接济,家日子总能过下去不是?
  
  
  天可怜见的,小妹成亲第二日就把丈夫小妾的孩子弄没了,犯了七出,叫夫家休了回来。
  
  
  梨大娘身子骨挺得板直,镇定的坐在堂屋上首。
  
  
  “这事儿,我有打算,乡富绅陈家小儿子死了,昨个儿下午找到了咱家。”
  
  
  “想让梨桃去配个冥婚,去下头陪着小少爷,咱要是答应,就给咱家五十两银子。”
  
  
  王翠儿闻言欣喜不已,三两下抹干了眼泪,笑得合不拢嘴。
  
  
  “娘!这种好事您怎不早说?五十两银子啊,够咱家过活几年了!”
  
  
  王翠儿朝一旁的六个小子挤眉弄眼。
  
  
  老大老二留下的六个小子也知事了,晓得家没吃的,在一旁哭个不停。
  
  
  “奶,我饿!”
  
  
  “奶,我想吃窝窝头......”
  
  
  梨大娘心也不舍得,到底是亲生的闺女,但眼下也没办法了,家米缸都空了。
  
  
  梨桃不嫁,让家十口人都喝西北风吗?
  
  
  “梨桃,出来,娘知道你听着。”梨大娘朝梨桃住的屋子叫了声。
  
  
  梨桃忐忑地推开门。
  
  
  走到娘面前。
  
  
  颤颤巍巍的垂著头,眼中积蓄著一汪泪水。
  
  
  她听见了。
  
  
  娘要把她给人配冥婚。
  
  
  他们这儿配冥婚是要把新娘装进棺材一起活埋的。
  
  
  梦恐怖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她看着熟悉的场景,与梦中一般无二!
  
  
  “娘,你不要把我配冥婚,你把我嫁给别人吧,我不要配冥婚!”她声音发颤,哭得不停抽噎。
  
  
  被休回家,她心也委屈。
  
  
  她和袁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好考取了功名就娶她过门。
  
  
  他中了秀才,她满心欢喜的嫁了过去,却发现他表妹柳玉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柳玉儿明明就是自己摔倒了,还诬陷是她推的。
  
  
  害她被婆母嫌弃,丈夫休弃。
  
  
  “别人哪家拿得出五十两银子?梨桃,你大哥二哥和你爹,都死在了战场。梨桃,你是孩子他姑啊,你忍心看着你六个侄子饿死?”
  
  
  “可是,可是,大哥二哥的抚恤金也有不少银子,可以拿去买粮食啊,娘,我不想死呜呜......”梨桃哽咽道,她知道大哥二哥还有爹,都有不少银子的抚恤。
  
  
  “那些都是存着给你几个侄子盖房子娶媳妇的,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怎敢惦记你侄子的银子?!”
  
  
  梨大娘一脚踢开梨桃,指着她大骂没良心。
  
  
  梨桃抽抽搭搭的哭个没完。
  
  
  梦的事情发生了。
  
  
  娘要把她配冥婚。
  
  
  但是梦,在下午,独自居住在山脚下的那个猎户来了她家提亲,娘答应了将她嫁给猎户,她不用被活埋了。
  
  
  可是,那只是个梦啊,万一他不来呢?
  
  
  她只能去配冥婚......
  
  
  梨桃被关进了房间,屋子外头上了锁,窗户也被封上。
  
  
  她坐在床上,双手环抱着膝盖,眼泪流个不停。
  
  
  心一直在想着那人下午会不会来,一直盼著,求着老天保佑,俨然已经将那人当成了救命稻草。
  
  
  那人也是去年打完仗回来的,听说还带了一对龙凤胎孩子回来。
  
  
  她爹,大哥,二哥,八年前都被征去打仗了,只有当时未满十四的三哥逃过一劫。
  
  
  去年家收到了爹、大哥、二哥的死讯,官府发放了抚恤金。
  
  
  二嫂三嫂闻讯哭了一场,没过几天就回了娘家,重新嫁人了。
  
  
  村其他人家,多多少少都回来了几个男人。
  
  
  只有他们家,父子三人全都死在了战场上。
  
  
  家就只有三哥一个劳动力,种点庄稼还不够家十口人一年吃的。
  
  
  中午她也没吃上饭,肚子饿的咕咕叫。
  
  
  外头一点饭菜的味道都没有,全家人都饿著,等著那富绅陈家上门送粮食米面银子。
  
  
  下午。
  
  
  住在山脚的猎户沈肃,与陈家的人同时到了梨家。
  
  
  陈家的阵仗搞得大。
  
  
  领头的是个大管家。
  
  
  带着八个大汉,抬着四个大箱子,有杀好的鸡鸭,以及半扇牛与半扇羊,还有一百斤大米。
  
  
  沈肃就比较简单了。
  
  
  荷包带了三十两银子,手提着两只大雁,牵着一匹马,马上托著一头大野猪。
  
  
  这般阵仗,村的人很快在外头围成了一圈,七嘴八舌的说着。
  
  
  “哎呀!是富绅陈家,听说他家小儿子前些日子死了,在四处相看人家配冥婚,梨大娘这是要把梨桃给卖了呀!”
  
  
  “杀千刀的!这是要让孩子去死啊!”
  
  
  “......”
  
  
  在村人的围观下,梨家的门开了。
  
  
  梨大娘和王翠儿拽著梨桃出来了。
  
  
  “小桃啊,别怪娘,你也看到了,家是一口吃的都没了,娘也舍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