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煦的阳光撒在教室门前，炙热犹如她直勾的目光，将光洁镜面似的瓷砖撕开一道裂口。镜面上强烈的光晕扭曲了脸庞，那像能穿越时空的隧道一样的的光团，在飞鸟的叽叫中吸引我。镜面的另一头，是去年今日的我。
“距离中考还有79天”
百日誓师的劲头消失殆尽，余下的是每个人眼中的疲倦。
小黑板上的倒计时，在大家眼中，成了预告胜利的公示。
绿荫下的黑点连成线，线结成面，绘就成大地上美丽的泼墨画，那是路边一株株大叶女贞的杰作。她走在上面，轻盈而婉若游龙，是墨画上的点睛之笔。乌黑的秀发抵到肩下，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泛著一丝红晕。聊著天，抱着几本书，走路时，把小腿踢出，重重踏在地上，每走一步，肩膀就随着扭一下，俏皮可爱。
我小跑过去，拍拍她的后背。
“谁？”
她骤地转过来，话几乎同时从口中蹦出。
见了是我，就侧着身子定在了路边，抿著嘴，低头偷笑。
“干什，不快点回家？”
“想和你…”
“想借你的这本《我与地坛》。”
“刚刚在班不问我要，非得跑着追我吗？”
“你说借不借吧。”
她扑嗤笑了出来，捂了一下嘴，“笨。”她从怀中抽出那本书，递给我，“喏，还是暖热的，记得趁热看。
校门口的月季花园，黄灿灿，白莹莹的，点缀著粉红与深红。两只蝴蝶嬉闹在花丛之中，浑然不知乌云已飘飘而来。
雷声轰鸣，树木摇晃，枝芽要被吹断似的，叶与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雨水滴落在我的鼻头，带来一阵寒意，一滴又一滴，像顶级弈手步步紧逼的棋子，我方知暴雨即将来临。
豆大的雨滴下起来，如同珍珠一般串连在一起。
我把手背到书包侧面摸伞，即使艳阳高照，它也总是静静躺在那，天气预报总是有不靠谱的时候，有备而无患，是我认可的信条。撑起伞，如同找到了寒冬中烤著炉火的小屋，我不由得悠哉悠哉起来，在雨中踱著，竟欣赏起雨滴从嫩叶上滚落的情景，大概是享受一天中少有的清闲时光。
我忽地愣住，似乎发觉了什。我见到她站在公交车站顶棚下，焦躁著等著，旁人看来她肯定是在等车，可我是知道的，她家离我家很近，隔了一栋楼的距离，我们同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中，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又怎可能坐公交车呢？她一定是没有带伞，等待暗夜中的白马王子来营救她的吧。
雨滴从顶檐滑落，结成水帘洞的情形，砸到地面上。
我噙著笑走去。
“若瑶，是不是没带伞？”
她循着音望了过来，冲我喊著答：“是呀，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小跑几步，到了她旁，竟踉跄一下，幸好我用伞杵着地，才免得整个人扑到她身上，不过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
她轻轻诶了声，后退了半步，当我站稳脚瞧她时，只见她面色绯红，低着头，嘟著红润的嘴，水灵的眼睛像在地上寻着什似的，四下张望。她总是这样，说话时信“口”拈来，倘若有了些肢体接触，她慌乱的心跳，即便在万水千山之外也能依稀感受得到。
雨水从人行道的罅隙中淌下，直到柏油路上扩散开来。而就在刚才，它们还连为一体，滴滴答答说着密语。车流冲散了水潭，水又一次溅落开，它们命中注定不可能永远聚于一谭，即使在穷乡僻壤，无人留意，待到雨过天晴，它们会被蒸为水汽，飞向云端，尔后遇着新的水滴，再一起携手一同降落。
伞上的雨点声，与我们的心跳合奏；伞下聚拢的，不只有她的体温形成的热场，还有我们小心翼翼的感情。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大抵发生在学生时代。溢出友情的情感，飞出书声朗朗的学校，飞向绿叶荫蔽的山峦，静听泉眼冒水的咕嘟声，亦或说是愉悦的叮咚声。
我们走着，一言不发，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也许是碍于我们只是小孩，或是因为中考在即。
暴雨迅速变得淅淅沥沥，薄雾笼罩了城市，月光溶解在雾气中，像在清水点了几滴牛奶。
我偷偷搂了她的肩膀，将她往我身边拢了拢，一瞬间，她的体温与我的体温中和了，肉眼可见的，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你……”略微颤抖的声音叫人怜爱，我不禁露出得意的目光，静静盯着她绯红的、一直红到耳朵根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用手推了我一下，顺势向侧面移动了半步，走出了伞下。一离了身体的接触，她仿佛从冰块解冻出来，又一次活了过来，清了清嗓。
“就送到这吧，雨不大了，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我静默著，只是笑着看着她。
“你什眼神？你想干什？”她正了正衣领，把书抱在胸前，“我可告诉你，你不准耍流氓，这路上人可多着呢。”
“你怎不说话？你……好了好了，我要自己走了，我怕我妈妈在楼下等我，要是被她看见了，误会了什，可就不好了。”
“嗯，好，晚安。”
“晚……安？”
说罢，她转了身准备走，可又发出伊伊的扭捏叫声，把怀的书抱得紧了。
“你没有跟我说过晚安吧？”她转过身追问道。
“好朋友之间，互道晚安，是很难为情的吗？”
“恐怕你也只会对我这样吧，平时你默不作声，同学们都觉得你是个沉默寡言的孤僻的人，他们不了解你，我认识你也方不到一年，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人。”
她揉揉鼻子，似乎有点哽咽，长出了一口气。
“从小我也没有什知心的朋友，都是换了地儿就要散的限时友情，没有人会一直关心我。只有我的妈妈，她让我知道什叫爱。”
“什是爱？”我问。
“其实你这一问，我又不知道了……”
我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她见着我笑了，不知为何也跟着乐了一下，“她会一直关心我，她在乎我饿不饿，冷不冷，有时候甚至忘记自己已经辛劳了一天。她回了家，还要做好饭，迎接我回家，我有事学恼了，还冲她发脾气，事后想想我好后悔的，但是学习真的也很枯燥。即便我一直名列前茅，也不免有很大很大的压力，我不希望辜负她。”
“嗯，每个小孩都会这样吧。我没想到你这文静可爱的姑娘，也会发脾气呢。”
“谁没有脾气呢？”
月光下，少女抬着头，仰望夜空。空中只有一轮孤月，皎皎自照，见不着星星的影子，月光流水般倾泻在地上、山上、她的脸上。一种梦幻般的美赫然呈现在我的眼前，她的美是一种洁净的美，从头到脚，从外到，一直洁净到骨子，心脏。能在极大的学习压力中欣赏到如此人间美好，也是一大幸事了吧。
“有人说，人们对自己爱的人说话，总是以宣泄为目的，也就总是解决不了问题。我在我妈妈面前，完全卸下了包袱，不会顾虑什，更不会在乎什，也许是我太累，我不觉得我在学校是装的，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我得快点回家了，我妈该担心我了，有什事一会儿到家了你跟我发消息，我走啦，拜拜。”
她挥挥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嘴角如同今夜弯弯的月牙，挂在光洁无暇的夜空中。她的秀发在空中飞扬，即便是平淡的校服，在她身上也成了最高雅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