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茅屋前的大树应声倒下，掀起漫天尘土。
屋内一角，摆放着一只大水缸，五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正紧缩在水缸两旁瑟瑟发抖。
“燕羽哥哥，娘赢了吗？”
小丫头长著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边使劲抱着燕羽，一边往他胳膊上抹鼻涕眼泪。
“朵儿放心，娘肯定能赢，否则咱们都得被那匪兵抓去炼丹药。”
燕羽抹了把冷汗，他虽然只有八岁，但刀削似的英俊脸庞，早早就带上了同龄人身上所没有的坚毅和智慧。
他慌慌张张的透过木窗户，隐约瞧见一男一女正在搏命厮杀。
那女的四十好几，长得腰圆膀粗，穿着的一身行头打满了补丁，完全是一副村妇模样。
她就是燕羽口中的娘，村人都称她鲁大婶。
“呜呜……燕羽哥哥不要吓我，朵儿怕怕。”
“朵儿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燕羽咬着牙，一把拉住朵儿的手便往屋外冲。
“朵儿还记得屋背岭的那口枯井吗，那井底是一条干涸的地下河，咱们只要藏进去就能渡过危险。”
“朵儿记得，但是哥哥说过娘能赢的。”
小丫头不情不愿的被燕羽拖着，只有待在家，她才能感觉到安全。
“那又黑又潮，万一有妖怪怎办。”
“朵儿乖，哥哥在那藏了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几个小木偶哦。”
“真的吗？”
朵儿眼睛一亮，转瞬便忘了当前境况。
“当然是真的，你如果跑得慢就都归我咯。”
“不行，你至少要分我一半。”
“先追上我再说。”
燕羽脸色稍缓，终于将朵儿给哄住了。
“燕羽你不要命了，赶紧回来！”
“燕羽，你要去送死别连累朵儿！”
“朵儿别听燕羽的！”
砰的一声，木门被燕羽一脚踹开。
他眼中冒着水花，匆匆回头撇了一眼三个弟弟之后，决然的带着朵儿跑向屋背岭。
鲁大婶无依无靠无儿无女，乱世之下为了维持生计，过得十分的艰难。
那些死于战场中的人，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吃食。
于是，鲁大婶的身影经常出没于死人堆。
长年累月下来，她陆续抱回五个𫄶褓中的婴儿，她决定把他们当成亲生儿女抚养成人，今后也有人可以为她养老送终。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从未隐瞒过五人的身世。
每每念及此处，燕羽总会偷偷的抹眼泪。
先前，他明明看到鲁大婶浑身是伤，已到了强弩之末。
但他，无能为力。
“羽儿，娘今儿个弄了几个馒头，你们赶紧分了……放心吃吧，屋背岭的野菜都扎着堆儿的长，娘早吃饱了……”
“羽儿，你是我第一个抱回来的孩子，也是最懂事的一个，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娘，对不起，我现在只能照顾一个听我话的妹妹。”
燕羽埋头向前狂奔，步子越迈越大。
“燕羽哥哥，我好像听到了娘的叫喊声。”
“没事，他们大人过招都喜欢咋咋呼呼的。”
“呜呜……娘好像被打得太疼了。”
“放心吧，你以为过招是玩过家家吗，多少都会有点疼的，别忘了，娘是村卫队的，她以前还押过镖呢。”
“可我还是担心娘。”
燕羽跑到井边忽然停了下来，他默默转过身，两行血泪从眼角一直漫延到下巴往下滴。
朵儿被吓了一跳，只是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什。
“呜呜……我要救娘。”
朵儿哭喊著，刚想转身往回跑就被燕羽一把抱了起来。
随着燕羽纵身一跃，两人同时落入枯井中。
……
迷迷糊糊中醒来，头痛欲裂。
燕羽用手捂著后脑勺许久，然后轻轻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朵儿。
她睡得很沉，稚嫩的脸上仍然残存着些许悲伤和倦意。
看着那轮高悬于井口的明月，燕羽蜷缩在井底默默抽噎，直到困意袭来，他才吃力的爬出井口，借着淡淡的月光，往那座心中惦记着的茅屋走去。
在那，他有了家的概念。
家几个弟弟妹妹都很调皮，他们时常凭借着年纪小，抢吃的，抢玩具。
“虎子块头大，却傻乎乎的，他经常被那鬼精的狗娃挑唆，抢我的吃食。小宝最是文静，但抢人玩具绝对是第一好手。朵儿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娃，大伙平时都让着她，她也从不争从不抢，只是看中某样物件的时候，便偷偷跑去找娘，娘一声令下要啥有啥。”
燕羽神神叨叨，脚步越来越慢。
“最吃亏的就是我这个老大，娘说我是她第一个抱回家的娃，也是唯一一个有自己名字的娃，等以后找到真正的家人便可坐享富贵，可不得让著这几个弟弟妹妹。”
燕羽一直都不明白，为何娘会说只要他找到家人便能坐享富贵。
直到此刻，他下意识的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珠才了然明白。
这玉珠小指般大小，红绳编织成网将其牢牢兜住。
“娘说把我捡回来的时候，这玉珠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燕羽将玉珠拿近眼前，迎著淡淡的月光，只见玉珠内的纹路勾勒成燕羽二字，这纹路浑然天成，绝非人工雕琢。
再细细一看，燕羽二字之间，还有着一粒牙签大小的墨绿珠子。
这粒墨绿珠子没有一丝杂色，非常纯粹但却始终看不透。
“显然，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拥有的吧。”
燕羽将玉珠重新挂在脖子上，这东西在白天看起来就是一颗普通的玉珠子，不怕惹人觊觎。
走着走着，茅屋渐渐临近，他终于鼓起勇气跑了过去。
“虎子、狗娃、小宝！”
看着塌方大半的茅屋，燕羽拼命喊了起来。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他一把扑上去，双手将塌下来的茅草不断往外扒，等到露出整个地面，才举目无神的缓缓站起来。
“娘！”
一路寻着血迹，燕羽跑到一具皮开肉绽的尸体前，泣不成声，他跪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才将鲁大婶葬下。
回到枯井边上，清晨的浓雾格外凄冷，燕羽揉了揉紧绷的脸庞，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柔和些，随后直接跃入井中。
“朵儿，朵儿你在哪！”
“呜呜……哥哥你去哪了，朵儿害怕。”
“别怕，哥哥刚才去找娘了。”
燕羽打着火折子，哪怕在白天，井内同样黑乎乎的。
“那娘呢？”
朵儿一下紧张起来，连眼泪都顾不得擦。
“娘……老村长说娘带着虎子他们躲进深山了，外面正在打仗，到处兵荒马乱的，那个被娘打跑的匪兵肯定会带人回来报复。”
燕羽抓起衣袖，往朵儿的脸上擦了擦，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着道：“娘让老村长转告我们不用担心，等她养好伤就来找我们，家也暂时不能回了，那危险。”
“真的吗？”
“嗯，哥哥绝不骗你。”
燕羽用力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把朵儿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