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长恭，东魏权臣高欢之孙、北齐丞相高澄之子。
身为帝族，是处在国家上层的贵族。
可这并未给我带来富贵和地位。
相反，我因为自己的身世，进入了无尽的轮回地狱。
在我的印象，父亲高澄不可谓不严厉，我每日闻鸡起舞，舞刀弄剑，博采众长，形成一套自己的体系，鲜有对手；饱览兵书、钻研兵法，自创多套阵法与行兵路线，受大学士盛赞。
受父亲的影响，我志在率兵打仗、驰骋沙场，可自身长的秀气，生的一副女人模样，这是我一生抹不去的污点。只能在领兵时戴上那象征著杀意的夜叉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说来惭愧，从降生以来，我从未听家人甚至家母本人提过家母姓名，连高氏之名都不曾赐下。只记得因母亲的奴隶身份，我一直生活在北齐的边陲之地，受尽贵族白眼。
身世的阴影并未让我堕落，我深知，唯有立下汗马功劳，才能改变世人的看法，才能改变自己与母亲在贵族中的身份。
可那天来的太快，太突然。
父王的寿宴，是臣子表现的好机会。而我，早已备好大礼：痛击突厥、大败北周，这也就是我说的汗马功劳。相信当我立下此功，父亲在中央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当我提着突厥一首领的项上人头回到中原，彻夜赶路赶回府邸时。守在府邸内外的军队让我不得不强行勒马。
“黑衣金丝线，高冠红绫帽。这是皇帝的内军啊！”
我身边的蒙岳忍不住开口。
我当然认识这身衣服，自然也认识穿这身衣服的人。当他们出现时，意味着某个世家大族犯了滔天大罪，惊得皇帝的内军出动。
我手中的突厥首领人头滚落在地上，我承认，这一刻我是呆滞的。内军的出现是一个预兆。
看着父亲的家眷从府中走出来，我的血液冷了下来，在先前的战场上，我都没有如此失措过。他们对于我来说很难跟家人挂钩，毕竟只有小时候的记忆能保证我勉强认出他们。但是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神情，此生难忘。
“将军。”
身旁的蒙岳在叫我，可是那声音仿佛来自西北边塞。
“将军！”
我突然惊醒。
“我……我父亲！”
“将军！”
蒙岳再次叫了我一声。
他的叫喊让我的神魂暂时回归了体内。
我的身后还有部下，一军之将，不能因此失态。
而就在此时，我突然意识到，相对于这些不存在感情的“家人”，我母亲等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这属于家事，我遣散了部下，蒙岳与我同路。
我恨不得跨下的马能日行千，早点回到自己的府邸。
经过路上的不断打听，我知晓了事情的全部，这不亚于五雷轰顶。
高澄篡位前夕，被人刺杀。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以及母亲的命运可想而知。
我接受战死沙场，甚至接受打了败仗被君主赐死，可深陷于政治的漩涡之中，一腔抱负毁于一旦，连母亲都要死于不白之中，通天的不忿与戴在我脸上的夜叉面具互相衬托。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待到我回到府邸，预测中的封条和萧条的景象并未出现。府中甚至比以往还要热闹。
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小厮连忙从内院跑出来。
“公子!”
看着这一场景，虽然满心疑惑，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心急。
“发生了何事？”
小厮正要回答，内院中走出一帮人。
为首的是梳着白髯，头戴紫色高冠，一袭紫色长袍的老者。
此人我有所耳闻，正是大内总管。
他的手中攥著诏书。
“高肃听旨！”
诏书在他手中摊开，我没有思考，立即双膝下跪。
“高长恭北击突厥，大败北周，保卫国土有功，特下此诏书，封为散骑侍郎，钦此。”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何父亲妄图篡位，我还会被封赏？
我一时有些呆滞，一旁的蒙岳连忙碰了碰我，示意我接过诏书。
总管倒是并未责怪。
“将军舟车劳顿，还望早些休息吧。咱家先行告退了。”
虽然我的眼前一片混沌，可最起码的待客之道不得不为，何况对方还是皇帝的贴身太监。
我将总管送到门口，他低着头，回头撇了一下周围的侍从和小太监，他带来的人默默地后退十多步。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大太监兴许是有话对我说。
我挥了挥手，小厮们也回到府内。
“高将军可是从邺都过来？”
我点了点头，心中似乎对他想说的话明白了半分。
“将军实力高强，学富五车，实在是我备齐的一员神将啊。”
我连忙拱了拱手，这些官场的话绝对不是这位大太监和我对话的主要内容。
“公公过誉了，在下实在是有些愚昧，望公公明示。”
总管的笑容愈发的浓郁，给我一种阴冷的感觉。
“新王初立，将军万不可执著于家恨，葬送一片坦途。”
新王？
父亲不是……
“咱家先行告退。”
总管挥了挥袖子，带着侍从踏上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了一脸呆滞的我。
父亲篡位未成被人刺杀，而有新王初立。
新王上位为何会留着这上一任君王的贴身太监。
带兵打仗我还算有所作为，可这朝中政事，我实在有些愚钝。
可再愚钝，可也考虑清楚了新任君王与这位总管的关系。
一幅关于北齐的阴谋画卷铺在我的面前，亲手绘制这副画卷的是那看上去无比慈祥的大太监和那位不知名的君王。
夜晚，烛光下。
父亲的死一定是复杂的，可与这相比，如何保全我和母亲的姓名以及这全府上下的下人才是我现在最先考虑的事情。
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若非我多年以来战功赫赫，新王初任需要利用我，作为篡位权臣的儿子，我最该被清算。
可君王权利稳固了呢？
他会培养自己的心腹，会有人逐步代替我的位置，到那时，最好的结果恐怕是流放。
母亲隔着窗纸，轻轻的唤了唤我的名字。
“长恭。”
我正预起身开门，母亲只留下了一句话：
“明日去拜访你那新任君王的叔叔吧。”
我宛如被一道闪电劈中，在原地无法动弹。
心浮现出一个名字与它所对应的脸。
那是我最尊敬的长辈，在我显露出军事方面的天赋后，他倾囊所授，会在我被父亲责骂后替我求情。在我的印象，他是一个脱离世俗的人，政事、朝堂似乎与他无关。
可我现在不得不将他和那位阴谋家结合在一起。
所以我没有被清算，在他看来，我这个学有所用的侄子将是最好的棋子。
甚至不妨大胆设想一下，如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父亲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
可我又能怎样？
起兵谋反？
若他没有兵权，又是如何篡位的，能帝国上一任君主，我又有什实力能起兵谋反。
高洋，好算计。
从此，我不再为了年少的梦想和国家稳定出兵打仗，而仅仅为了……
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