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他的暴君
  冯涂活了二十多年,看过的妖魔鬼怪无数,见识过的超自然现象犹如家常便饭。
  狰狞嘶吼着要杀他的厉鬼,猎猎作响的阵法灵旗,还有身着道袍为了救他而四处奔走人间道长。
  他什么都见过,独独没有见过真的神仙显灵。
  哪怕是他们冯家从祖上有记载起就供奉着的三清祖师。
  此刻,慈祥而庄重的声音从天厅传下,冯涂直觉得心脏一阵阵紧缩,眼眶中的热意怎么都止不住。
  “是三清爷爷吗?”冯涂挺直了脊背,含着热泪拜伏下去,心口是数不尽的苦涩和庆幸。
  一股神力扶住了他的双臂,将他浅浅扶起,老神仙的声音再度传来:
  “孩子,时间到了。”
  “祖师,什么时间到了?”他凄惶地看着那三道虚影,酸意再度冲上了鼻尖,抽泣着问:“是不会再庇佑弟子了吗?”
  “唉……”沉重的叹息穿越了历史和时间,老人似是忧虑,悠悠地回答:“你的命格,不归这凡间管,我们也管不得。”
  “什,什么意思?”听到这个答案的涂涂顿时瞪大了双眼,浅金色的眼瞳里闪耀的星子仿若蕴含着一个世界,熠熠生辉。
  “孩子,道,至多护你心魂三十年无虞。但是祂醒了,吾等就管不了了。”
  所以时间一到,雷击木应时而碎。
  “祖师!他是谁?!他来做什么?!是来我这吗?!”冯涂头皮发麻,害怕从此被抛下,陷入血腥的鬼怪泥沼中永无宁日,他急切地大喊:“祖师,弟子不清楚……求您再指点指点我!”
  可金色的光亮逐渐消弭,三清之影亦如幻影般弥散,只余一句:
  “你且等着……”
  暗影中的腌臜东西似乎察觉到神力在退出这片天地,它们比吃到血肉更加激动,所有鬼怪身上都冒出了阴森的红光,焦躁地低吼着,等待三清神力一走,立刻扑上去将冯涂撕成碎片!
  “祖师!祖师!别走!!”冯涂皱着眉头满身是汗,在床上扭动着说梦话,急切又可怜,手死死抓着那个木雕的三清像,泪珠断了线一样滚落。
  “?”地毯上静静趴着的大金毛忽然察觉到了异常,“唰”得站起来盯着冯涂,两个灵动的眉头人模人样地皱在一起。
  “汪呜!”鸡毛低音炮地叫了一声,没把梦魇的哥哥叫醒,于是窃喜地跳到了床上把头拱进了冯涂怀中——不是鸡毛我故意要上床的哦,是哥哥被欺负了,鸡毛要上去帮忙!
  在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灵气视野中,“黑白色”的金毛猎犬头顶氤氲着刺眼的金色和极深的靛青色“雾气”,它们如流沙般涌动交缠,灵气不多,但仅仅是鸡毛头上蹭的这一点点灵气都让别墅这一方天地陷入极度的寂静和清明。
  那丝灵气渡来的压迫感实打实地让人难以承受。
  但凡有一个开了天眼的道士看见此刻都会忍不住惊惧大喊:“神仙显灵!!”
  可当事狗鸡毛什么都不知道,有天眼的涂涂还在昏迷,于是金毛头上的那缕灵气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青年有些憔悴的眉心处。
  冯涂原本不安焦虑地表情瞬间平静下来,好似感受到了什么让他极度安心的人,卷巴卷巴身体和鸡毛挤在了一起。
  在那天地混沌的颠倒梦境中,冯涂不知怎么漂浮在了半空中,他看着穹顶之上如瀑倾斜的妖魔、深渊之底狂扑直上的厉鬼,四面八方而来的杀气和血气浓郁到取代了空气。
  仿佛他所处的位置就是它们最理想的行刑台,仙尊们退去的神力便是午时砸下的令牌。
  冯涂会被它们分食,连一枚指甲盖都不会放过。
  就在那一刻!
  “啪。”冯涂重心一倾斜,被腰间不容抗拒的力道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他的心跳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没有反应过来的青年以为背后是最先厮杀上来的妖魔,他茫然地想要回头看看谁将结束自己惶惶不安的半生。
  却没想到,一道漠然的声音忽地从头顶响起来——
  “怎么,昨天教你的剑法忘得一点不剩了?”男人的语气极为严厉,他醇厚冰冷的声线很轻易地能让人联想起山中暮时的钟声,威严如神明在下达神意。
  “我……”冯涂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从未和一个陌生人贴得这么近过,近到连背后男人钢板一样紧实的胸肌都能感受到……
  冯涂顿时羞窘得耳朵脖子红彤彤、别扭到双腿死死并在一起浑身紧绷绷,紧贴着男人的腰际一阵阵直冒热气,但是兔兔不想从他怀里出去。
  “蠢兔子。”背后的人似乎放弃了教导他,声音冷得怕人:“无名山上的那群污秽之物也敢来肖想你?”
  被热意熏得脑瓜子糊了的涂涂好不容易抽出点脑细胞来思考对方说的话,就发现他讲的自己压根听不懂。
  昨天教的剑法?无名山是什么?污秽之物?是说这些妖魔鬼怪吗?
  搂着自己腰说话的这个人让冯涂察觉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他好像不是在跟自己“对话”啊……
  来不及让冯涂深思,只听背后的男人下了最终判决:
  “抬起手来,处决这些渣滓。”
  话音刚落,只见男人空出的那只大手托起了冯涂的右手,他的手瘦些小些,放在那人傲骨铮铮的大手上显得特别文弱。
  “嗡嗡——”一阵奇异的声响从体内传来,冯涂突然感觉他们双手相贴处涌起翻动的灵气,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背后传递到自己的身体中,再如凶器一般从自己身上释放出来。
  当蓝金色的灵气出现的一刹那,整个阴暗颠倒的梦中世界像是被冻住了,然后猛得横劈开!
  生生切出一条天与地的分界线!
  先前还不知死活的邪崇们集体呆滞了一刻,紧接着极度惊恐着四处奔逃,它们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惧尖叫,一边厮杀着前面的灵体,以期能够更快地逃离这恐怖的修罗场!!
  快跑!快跑!!有杀神在后面,快跑!!!
  “孤说过,谁冒犯你,就赐它魂飞魄散,十死不得超生。”
  男人冷厉狠绝的话语伴着全空间里响彻云霄的惨叫,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索命恶鬼。
  ————
  冯兵看着面容希冀的林兰两口子,定了定神,沉吟道:“上一次任务里面,我确实结识了一位贵人,如果他肯出面见一见兔兔,我想绝对有好处。”
  两口子闻言均是呼吸一滞,林兰沉不住气率先问道:“那位贵人在哪?是什么名门大派的修士吗?他,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冯晓军紧跟着后面点头,为了保证小儿子的安全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难就难在这,”冯兵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我能与他相识都是幸运至极了,若不是他那日路过时看在了鸡毛的面子上,恐怕压根不会管我们的死活!我又怎么能要求他更多呢?”
  “看在鸡毛的面子上?怎么说?!”怎么会有人看在一条狗的面子上?!这未免太过离奇!!
  冯兵干了大半辈子的中间人,凭借他们祖上一直做杠房业积累下来的人脉,为各种遭鬼怪侵扰却求助无门的普通人和民间一些能人异士牵线搭桥,解决种种灵异事件。
  上一次他们去的海边一个闹鬼的海景酒店,谁知兴风作浪的鬼物远超他们想象的凶厉,道行极高,他们一行去了两位道长、一位名家的堪舆师,四个人一条狗差点团灭。
  当时被清场的酒店沙滩那一个能救援的人都没有,整块海滩的磁场被那凶物影响,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
  就在濒死之际,重伤的鸡毛忽然踉跄着朝海边跑去,天生对灵气无与伦比的敏锐性让它嗅到一丝隐藏在海岸线旁的强大灵体。
  鸡毛浑身顺滑的毛发和血混在一起打了结,一边跑一边吐血,一路滴着血跑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神秘男子身前坐定了。
  眼泪汪汪地朝他摇尾巴。
  纵使那时躺在地上只有一线意识,冯兵也感受到了那个男人投射过来的视线,顷刻间恐惧得瑟瑟发抖。
  对冯兵来说,在与那人对视的一瞬间,竟然觉得面对匍匐在身上打算生吞活剥他们的女鬼更轻松。
  没想到,那明眼就能看出来不愿管他们死活的男人摸了摸鸡毛的头顶,只淡然地瞥了一眼。
  “嘭!”上一刻还阴气滔天、作威作福的恶鬼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直接炸成一团黑臭的阴雾了。
  更让冯兵心惊的是,原本伤得过重也活不了的金毛猎犬居然蹦蹦跶跶地跑了回来,伤口尽数愈合。
  他们也都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林兰和冯晓军惊讶又欣喜地对视了一眼,冯家世代做的殡葬业的生意,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们对这些灵异的事情接受良好。
  如果二哥说的属实,那兔兔的事情,没准那个贵人真的有法子呢?!
  冯晓军连忙询问道:“哥,那人你还联系得到吗?”
  “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请他来了林淮市小住,本以为他不会与我们这些凡人为伍,但想不到他是来找人的,就答应我了。”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把人请出来了,冯兵回味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下定决心道:“人离得不远,我把他安排在古董街那边了,我这就问他可不可以帮兔兔看看!”
  雨淅淅沥沥下得密了,早春的寒意将坐在沙发上的几人冻得手脚冰冷,但他们都没有动,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茶几上开着外放的手机。
  “嘟嘟嘟——嘟嘟嘟——”十秒,二十秒,拨号声每响一下他们的心都会猛动一下,
  当林兰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就在拨号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钟。
  电话接通了!
  那边没有“喂?”“是谁?”这样的话语,只有很浅很浅的呼吸声,
  冯兵咽了咽口水,赶紧说道:“仙长,您听得见吗?是我冯兵!”
  那边还是没回应,只有点气音。
  “仙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有个侄子从小被妖魔鬼怪骚扰得厉害,一直不得安生,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出山帮忙瞧一瞧?”冯兵刚说完心就提了起来,“咚咚咚”跳个不停。
  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长到冯兵和林兰他们觉得自己在演默剧。
  当三个大人的心渐渐凉下来时,那边终于终于有了回音,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