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才戴上手套替观泠将他丈夫留那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时逾矩到不可思议的举动不同,盛焚意这回仅仅只为观泠穿了一双拖鞋,连给观泠擦拭脚上鲜血的那一步他都没做,穿完拖鞋后他把观泠的脚从掌心落下,他在观泠紧张慌乱的目光里状若不知地去冰箱取了冰袋抛给观泠。
  观泠忍着刺骨的冷将冰袋捧在掌心,生怕一不小心掉地上辜负盛焚意的好心,但他不知道这个冰袋是做什么的,是、吃的吗?盛焚意是见他肚子饿了,给他东西吃吗?怎么、怎么吃呀?
  他不明所以望着盛焚意,“意、意意?”
  盛焚意移开目光,简短道:“脚踝,敷上。”
  原来是敷在脚踝上的啊……不是吃的。
  观泠难过地低下头,却不是因为明白了冰袋的真正用处,而因为盛焚意的语气。
  语气冷得要命,像久别重逢却早就没了关系的旧朋友的一次非常正常的寒暄,正常到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情分都没有。
  观泠对情绪很敏感,他再笨也明白了盛焚意这句话表达出的很明显用意,盛焚意像是真的在验证自己方才对观泠冷冰冰说的那句‘别误会’不是随口胡说,盛焚意在斩钉截铁地告诉观泠,别误会,别自作多情觉得他还爱他。
  盛焚意做的是正确的。
  观泠想。
  自己都结婚了,盛焚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不是很正确的吗?盛焚意又不是那种没有道德感的不要脸的小三。
  再、再说了……都两年没见了,这样生疏的对话也该是正常的吧?如果生疏不正常,那什么才是正常呢?曾经喜欢自己喜欢到发疯的人和自己重逢,并在夜深人静里待在同一个房间,该做什么才正常呢……
  观泠不懂,观泠没有尝过久别重逢的滋味,他只能自己摸索着这股令他自卑又感激的心情,盛焚意今夜认出他,救了他,还让他住这里,还给他冰袋让他疗伤,已经够了,明天一早……就回自己的家,然后再也不和盛焚意见面了,不合适,再舍不得,也不合适。
  像偷情,像出轨。
  在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里长大的观泠对出轨这样的破坏婚姻幸福的行为感到痛恨又羞耻,他这样道德感高的天真小家伙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有一天和这两个字搭上边了该怎么办,他害怕极了,比起丈夫更加可怕的辱骂和惩罚,他更害怕别人拿嫌弃厌恶的目光看自己。
  于是观泠也学着盛焚意的语气,低下头,很勉强地冷冰冰道:“谢谢。”
  盛焚意坐在沙发,他忽而站起朝观泠走来,观泠的冷冰冰一下子吓没了,他连连又退了一步。
  这回穿了拖鞋,在没有铺地毯的水泥地面他也不会冷得发麻,他甚至在被拖鞋包裹的温暖里觉得有些舒服,这舒服让他在精神高度紧绷的一整天里难得放松了一下,他甚至有些困意上头。
  直到盛焚意停在了他面前。
  盛焚意的个子比观泠高太多了,站观泠面前低头时一下子把观泠的困意吓得魂飞魄散,观泠的瞳孔散了多久,他就盯了多久。
  而后他才把一直勾在指尖的卧室钥匙往下一丢,恰好落在观泠掌心那个小山堆形状的冰袋顶端,钥匙在冰袋顶端那个狭窄到尖锐的小小的平面上摇摇晃晃,怕是观泠的手一个不稳当就会掉地上,观泠显然不愿意让它掉,可他双手都捧着冰袋一时间没有办法把钥匙从冰袋上弄下来,他抿了抿嘴,不愿意寻求盛焚意的帮助,觉得尴尬又腼腆,毕竟今晚麻烦了太多次。
  他想了想,弯下腰,又薄又红的舌尖探出唇瓣,他舌尖娴熟地舔着手中那个钥匙的尾端,而后将其卷入自己整个舌面,在盛焚意毫无情绪的目光里他连忙抬起头,细白的脖颈因为焦急都冒了珍珠似的小汗水,他把鼓囊囊含住钥匙的小嘴巴解释似的对着盛焚意张开了,露出舌面上的钥匙。
  他的手拿不了钥匙,就只能用舌头。
  他方才舔钥匙,不是做色事的暗示,他没有,他、他只是没办法用手拿钥匙,就只能用舌头了。
  可是下一秒观泠就愣住了。
  钥匙拿起来是拿起来了,可是怎么开门呢?把冰袋放在地上,然后从嘴里取出钥匙再去开门吗?可是……冰袋放地上不就会像家里那些仆人丢的垃圾了吗?怎么能把意意对他的好心当垃圾呢?
  可是要怎么开门呢?
  观泠一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连抬起这张漂亮的脸时无辜张开的嘴巴都忘记合上了,金色的钥匙与红色的舌面形成色感强烈又暧昧的视觉冲击,钥匙随观泠抬头时在嘴巴里晃了晃,撞在两排湿漉漉的整齐牙尖后一下子要往喉咙里边掉去。
  观泠瞳孔骤缩,钥匙尖尖已经进了他的喉咙,他一直忍着不敢有咽下去的冲动,可是、可是……
  他连脸都不敢低下去,生怕钥匙猛地直接被吃下去……钥匙尖尖会把喉咙划开然后破掉吗?会、会死吗?不想死……
  观泠的蓝色泪膜倏地满是泪水晕晕,他委屈又不甘地在快要‘死’了的畏惧里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才逃跑的啊?难道自己丈夫找到自己时,只能找到一具因为吞钥匙流血而死的还是死在以前追求者的家里的、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都像是跑来偷情的人人唾骂的尸体吗?不、不要……不要连累意意……
  观泠还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一次呢,张嘴对盛焚意看嘴巴里的钥匙,起初是怕盛焚意误会他在挑|逗盛焚意,后来他自己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这个举动竟然是下意识的习惯。
  如那八年里他每每觉得自己做了聪明的事情,被别人围着夸完后他还不满意,他会不厌其烦地去找盛焚意求他夸自己。
  被盛焚意摸着鼻尖夸了真聪明后,他才不继续显摆了,这已经成为习惯了……
  可是他一点也不聪明,他笨死了,他现在还快把这个钥匙吃下去了、没、没出息。
  笨蛋,笨蛋,笨蛋,观泠,你自己是笨蛋……
  观泠一边自己骂自己,一边拿掌心捂住脖子,隔着雪白的因为极度紧张而泛粉的皮肤,他想着只要把喉咙的道子捂起来,钥匙就会像被堵车一样不能掉下去了。
  盛焚意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看到观泠这个愚蠢的自救方式。
  他单手捏着观泠的下巴,两根手指掏进观泠嘴里,在观泠一边咳嗽一边流着被刺激出来的眼泪里,他双眼盯着观泠那湿红色的喉咙深处,在咕噜咕噜跟小鱼冒泡的害怕水声里,盛焚意冷着脸把观泠嘴里那个本不算干净的钥匙掏出来了。
  掏出钥匙后,钥匙被盛焚意放在手里,钥匙表面从上往下满是观泠的口水,带了一股天生的香味似的,又清透又色气地沿着盛焚意修长的指缝一滴一滴往地面落。
  他在观泠羞耻到不敢抬眼的畏缩里,他用那只干净的手摸了摸观泠湿漉漉的鼻尖,把那点委屈给蹭掉了。
  观泠怯怯地抬眼看他。
  他冷清蹙眉,在昏黄的灯光里有短短一瞬间如被涂抹一层温暖的光。
  他对着观泠说了过去八年里观泠每回求他夸奖他都会回答的话。
  盛焚意冷冰冰道:“真聪明。”
  真聪明?
  用这样嘲讽的语气说真聪明……这、这简直就是——骂,骂人,冷嘲热讽骂他笨。
  观泠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双手牢牢抱着冰袋没法擦眼泪,他也不想擦,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比今晚更丢人了,于是他自暴自弃地坐地上,下巴搭在怀里冰袋上,冷冰冰得冰得惨白,像是在惩罚自己似的,他一声比一声难过得哭个不停,哭得梨花带雨,蔫吧吧地可怜又漂亮。
  “你、你骂我!你骂我!”观泠抬起头,金色的如瀑长发里,他咬住唇瓣,羞愤又难过地抬高了语气,抬高没几个字就软乎乎地弱回去了,尾音却黏人似的拖长了,像埋怨,又像是委屈,“你竟然骂我……”
  盛焚意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半晌他才:“?”
  观泠跟泄了洪一样继续哭,在滴滴答答的钟表声里哭得越来越小,更没力气了一样。
  盛焚意给观泠递上一杯水,观泠闷着嗓子说了谢谢。
  然后不讲话了。
  盛焚意蹲下,他拿手指撑开观泠的嘴,给这一点力气都没了、也没手拿杯子的小家伙喂了半杯的水。
  小家伙咳嗽几声,声音才没那么沙哑了,他连咳嗽声都细细弱弱像撒娇,带着黏人的甜。
  盛焚意对这种甜早就习惯,观泠并非刻意勾引人,只是这娇气已经刻入骨子里了,改不掉。
  观泠最后是自己哭累了自己进了卧室的,他把今晚害他丢脸被盛焚意嘲讽着骂真聪明的冰袋捧在手里,嘀哩咕噜说了好久的话才敷在自己脚踝上,敷了一会儿发现冰开始化了,他舍不得了,就放在床头柜上当哄睡玩具熊似的瞧着看很久。
  最后他关了台灯,侧着身子躺下了,身上这软乎乎的小被子被他缠了好几圈严严实实跟个睡袋一样把他护住了才安心,脑袋一挨上枕头他就困意上涌如潮覆盖全部意识。
  盛焚意却没睡觉,他一直在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亮着,他站在洗漱台前,双手一直在脸盆里搓着什么,洗衣液搓出来的泡沫黏黏糊糊爬满他的小臂,他挽起袖子,面无表情地继续洗脸盆里的衣服。
  不是他自己的。
  是观泠的。
  一条黑色三角裤,还有一件攥皱得不成样子的吊带裙。
  吊带裙被他来回洗了好几遍,洗了四遍把那个男人留下的肮脏气味洗干净后,他才拧干净握在手里,这样小一件,他一只手就完全握住了,他俯身,将鼻子埋入这柔软的吊带裙里嗅着。
  没有脏味道了,只有股奶香。
  盛焚意闻着这股气味,清冷的一张面容缓缓泛起欲|望的艳态,他眼珠上翻,舌尖随腮边红痣艳得诡异的滚烫里,舔了舔这件裙子。
  他舔完了才抬起眼,洗手间里灯光喑哑,随窗外冷风晃出漆黑的男人影子,层层叠叠竟如两人,可这里只有盛焚意。
  盛焚意正视眼前这扇冰冷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随他一起扯开唇瓣,如竞争,如嘲讽。
  我的。
  我的。
  凌晨三点了他才从洗手间出来,他吃了药后进了卧室。
  他推门而入坐在床边,他垂下眼,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睡熟了的观泠,观泠之前喝的那杯水里他加了安眠药,观泠醒不了,可他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在观泠细弱的呼吸声里拿出掌心那条红色细线,一圈一圈死死缠在自己脖子上,再去缠观泠那雪白滑腻的手腕。
  如项圈。
  如镣铐。
  盛焚意愈发收紧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而后他脱下鞋子上了床,他不盖被子,也不枕枕头,只侧躺着抱住观泠,手臂搭在观泠瘦得可怜的、他摸过成千上万次的腰肢上,柔软,雪白,温暖。
  盛焚意盯了好一会儿观泠趴在他怀里的睡颜,沿着长长的睫毛到湿红的唇瓣,看够了他才闭上眼,轻声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