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耳边隔着手机传来观泠怯弱又自卑的声音:“您、麻烦您别、别再说当年的事了,都过去了……就不要为难盛焚意了……那个视频……也麻烦删掉吧……都过去了。”
  班长沉默半晌,才担忧地说:“……哎呀,那你得来才行啊,不然我担心你,我得看看你怎么样了,你要是不来……那我真的要找盛焚意好好问一问他是不是非|法|监|禁你了。”
  她挂了电话后,观泠才憋出一口气轻轻吐了出来,他把盛焚意的手机轻轻放在桌面,保持之前的位置和方向不变,尽可能不给他造成烦恼。
  他还找了纸笔,艰难地写了几个不好看的字放在桌上,给盛焚意写了同学会的时间和地点。
  而后他按着盛焚意走之前教他的方法在洗手间洗了澡,洗完后坐在沙发上穿了盛焚意给他买的衣服,从连帽卫衣到短裤,再到三角裤、袜子、鞋子都逐一合适,合适到了像是量身定制的奢侈品,可这些衣服的牌子观泠都不认识,不认识的就一定不会是奢侈品,只是平民百姓会买的寻常牌子罢了,合身……也只是凑巧吧?观泠默默想。
  他出门前戴了口罩和兜帽,一头长长的金发也拿盛焚意给他的红色发绳扎了起来藏在帽子里,这样他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显眼了,出门不会有人注意他。
  他要去同学会。
  以免高中那些同学喝多了兴致冲冲把盛焚意给他告白的那段视频真发到往网上,对盛焚意不好,去一趟同学会而已,观泠,不害怕,只是让班长安心一下,这样他们以后就不会乱说盛焚意了,盛焚意对他这么好,他要报答盛焚意才可以!
  观泠做完思想准备后,想着下楼时得找房东要一些钱,不然他没有钱搭出租车。
  他那条项链还押在房东手上,之前那个便利店的姐姐说他的项链很贵,远比租房子的钱要贵,那么多余出来的钱,应该够打一次出租车的钱吧?
  他在心里想着计划,来来回回排练了许多遍,最后他鼓起勇气,踮起脚透过猫眼没看到走廊有人后他推开门,脚刚迈出门槛,他就怕得缩了回来。
  外面有……阳光。
  以前胆子还算大的时候,他瞒着丈夫去过几次市区的练舞房,但那都是丈夫出国的时候的晚上他才敢出门,白天阳光洒在他身上,会让他不安。
  很久没有出门了,他不敢出门,可他既然逃离了自己的丈夫打算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就该从第一步的出门见阳光开始吧……
  出门后走廊没有一个人,安全极了,他沿着楼梯的边缘缓缓往下走,一直低着头,生怕有人看见他异于中国人的蓝色眼珠。
  到了二楼楼梯拐角处,他又闻到了昨晚跟着房东上楼时闻到的那个人抽的劣质香烟的烟味。
  他捂住嘴,屏住呼吸,连忙躲在拐角处的那片矮墙后,想着等那个昨晚欺负他的坏男人走了,他再下楼。
  那个男人还是穿着黑背心和人字拖,一头土黄色的头发粗糙得像是钢丝球被他焦躁地用手指挠来挠去,像是十几天没洗头发痒了,他没骨头地站在二楼楼梯的栏杆处,他在打电话,弯着腰,对电话那边的人恭恭敬敬地讨好着说了很多应承话。
  而后见那老大不搭理他,他直接惊恐至极地抬高声线,双眼满是红血丝地怒吼道:“老大!老大——哥!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那人……狠角色……哥,我怕死啊……您得救救我……哥——哥——喂——喂!喂!!!哥?你挂我电话!他妈的挂老子电话!靠!操他妈的一群怂逼,竟敢挂老子电话……”
  他气得一下子摔了手里的手机,手机哐啷一下子掉到了一楼发出巨响!
  他抬起头,在原地一边骂一边喃喃自语说这辈子完了。
  观泠这才看清男人的脸,全是血和伤,鼻青脸肿,血肉模糊,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拳拳狠戾,是往死里打的力道。
  观泠倏地头皮发麻,一下子冷气进嘴,他打了个很小的惊吓嗝。
  男人骤然抬眼看来,隔着矮墙发现了墙后的人。
  戴着帽子戴口罩有什么用?老远就能闻到身上那种奶香又像是骚|味的身体了,短裤下那细腿白得发光,这种美人就是裹得严严实实也会有人去骚|扰。
  可男人沿着楼梯走上来,发现这人是观泠是他昨晚起了歹心的观泠后。
  男人一瞬间直接跪地上了。
  膝盖砰一下子跪在台阶上,骨折的声音和男人绝望的求饶声充斥整个楼梯口。
  男人的脸上没有昨晚的任何张狂,他变得狼狈不堪,又惊惧至极。
  “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碰你了……你让那位……饶了……我——”男人双眼哀求地仰视着观泠,他一边求饶,一边像狗一样往上跪着上台阶。
  盛焚意这时下楼,他在三楼的地方沉默站着,身姿修长,皮相清冷,坠了支钢笔的手指轻搭栏杆,指尖敲了敲栏杆脆弱的铁层,衔接到二楼到男人身边的那根空心铁管栏杆里刹那间随之震起盛焚意自上而下敲下来的余响。
  盛焚意居高临下看了一眼。
  男人呼吸一瞬被扼住,他目眦俱裂,仿佛在盛焚意身后看到了一个高举镰刀要将他断首的恶鬼。
  恶鬼披了一张谪仙皮。
  男人疯了一般往楼下惨叫跑去后,盛焚意已经走到了二层。
  观泠这才敢从二楼楼梯口的矮墙后起来。
  “你……我以为你去上班了……”观泠低下头,不安地十指交织在一起。
  “嗯。”盛焚意手里拿着几本高中教材,“楼上,高考生,家教。”
  原来盛焚意现在的工作是做家教老师啊,怪不得拿了几本书就出门了。
  “那……你现在要回家休息吗?”观泠怯怯道。
  盛焚意抬眼,“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我——”
  “说话。”盛焚意眯了眯眼。
  观泠吓一激灵,“同学会……咱们班,班长邀请我了,我想去,好几年没有见他们了,我想他们了。”
  “去外面?”盛焚意站在洒落阳光的楼梯口,艳丽深邃的五官宛如被镀上一层圣洁的雪色,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如询问,却随意极了,透出股慵懒意味,“你不怕你老公找到你?”
  观泠难过地垂落肩膀。
  怕被老公找到。
  而不是希望老公把他找到,于是他的离家出走不是夫妻之间的调情,而源于畏惧。
  观泠的唇瓣嗫嚅半晌,他十指松下力道,被宣判了死刑似的,“你知道……我是瞒着丈夫偷来这里的……对么?”
  盛焚意没有回答。
  观泠眼眶一酸。
  原来你知道我过得不好……也对,很明显吧……淋着夜雨、衣衫不整地来到这个小区,和你重逢时又在被男人性|骚扰,一点事情都会怕得哭,我什么都没有了,狼狈极了,给不了你最完美的一面,还变得这样难看。
  他的婚姻是盛焚意不需多问就知不幸的存在。
  “但是……我、我不害怕被他找到。”观泠抬眼,蓝色的眼珠天真无邪地,带着怯弱的笃定,“你……你在,我不害怕,意意,我、我们……一起去同、同学会,好不好?我一个人……我不敢。”
  盛焚意面无表情侧过身,像是要上楼。
  “意意,别走!”观泠这时在他身后焦急道。
  盛焚意停了脚步。
  “不、要误会、我……”观泠在盛焚意余光瞥来的冷淡里,怔了怔,细声细语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说是喜、喜欢你的意思,别误会,也别嫌弃我好不好?就当我们……是朋、朋友一起去……而已,意意,我已经结婚了,不会和你有除了、除了朋、朋友以外的……关、关系的。”
  盛焚意良久才嗯了一声。
  出了握手楼,站在春光亮堂的穷酸马路边,四下无人里,观泠躲在盛焚意身后,隔了一段疏远的距离先后上了出租车,车里很闷,可是没开窗户,开窗户会吹到风,急速行驶的车会把慢慢的风割断,如将活人碎尸,风便是那断续猩红的血,观泠从小就觉得可怕。
  车上一片死寂,盛焚意坐在后车座,他长睫低垂,掩藏漆黑情绪,身边是颤抖抬起十指,额头冒着汗,结结巴巴缩着细长脖子,哪怕戴了口罩也觉得紧张的在跟司机说同学会地址的观泠。
  观泠讲个地址竟费了五分钟的时间,司机不耐烦地一踩油门,嘀咕骂了一句怪人。
  观泠听见了,他僵硬着身体,口罩下的唇瓣含在牙间,像是委屈,又像是习惯……每一次瞒着丈夫偷跑出家,他总会被人这样骂。
  到了地点后,一个身穿紫色包臀裙的年轻女人眼巴巴在酒吧外翘首以盼,像在等什么人。
  是班长。
  观泠抹掉眼泪,幸好地址他记得是对的,这证明自己还不算没用……还不笨……不、不是怪人……对不对……
  他悄悄望盛焚意。
  盛焚意一动不动,侧着脸,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繁华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