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螳螂捕猎吗?
  螳螂是很有耐心的捕猎者,它们会藏身在环境中,静静地等待猎物靠近。然后在一瞬间,用刀一样的前肢绞杀猎物。
  这只雌虫也很有耐心。
  牢牢守候在入口,不离开半步。
  他姿态恬静,交叉在腹部的手却开始虫化。折叠在体内的骨节在恐怖的声响中展开,一直到撕裂了皮肉,野蛮地伸出来。
  或者说,虫族的结构更像原本的外骨骼上披了一层薄薄的皮,这层皮只是他们文明的伪装,实际上还是一群残暴的怪物。
  雌虫的礼服宽袖飘飘,圣洁而庄重。袖摆下却伸出两柄碧绿的刀,锋利、森冷、足有人高,上面还有一排坚硬的锯齿——这是螳螂族半虫化的象征!
  很显然,虫族内部也有强弱之分。
  而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螳螂族雌虫正是这几只中最强那只!
  甚至当到了他守护的领地,那些低等工兵都畏惧地退后,不敢踏足一步。
  燕屿打不过他。
  很奇怪,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秒,浮现在燕屿心底的不是恐惧或者绝望,而是愤怒。
  这种愤怒是火烧火燎的,从他的心脏奔流到他的血管内,焦灼、煎熬。
  当食物链中弱小的生物面对他的支配者,连反抗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只剩下用愤怒来彰显自己的不屈。
  这是败者的愤怒,燕屿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
  燕屿凝视着他的敌人,愤怒灼烧着他的心肺,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即使是注定的失败又如何?
  他怎么可能后退?!
  机甲猛然提速,快到发出音爆。
  ——光剑,出鞘!
  “嗞。”光剑擦着翅膀的边缘刺出,落空了!
  太快了,几乎是眨眼雌虫就消失了。不,比那还快!螳螂的反应速度比人类眨眼还快,而虫族,比那还快!
  燕屿的眼睛甚至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就落到了机甲的头上。
  ai后知后觉绘制出他的行动轨迹,雌虫居然不是直飞上去,而是落地了几次,从机甲的背部跳上的机甲顶部。
  燕屿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ai甚至没能及时捕捉到!
  恐怖。
  这是燕屿唯一的想法。
  接着他立刻意识到雌虫想要做什么,他想要破坏驾驶舱!
  燕屿不得不开启近身防护功能,高压电流流窜在金属机甲表面,逼得雌虫离开机甲。
  [警告,机甲能源剩余百分之二十一、十九、十七……]
  防护功能太消耗能源了,再加上身后虫潮的威胁,燕屿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尽快想出破局办法。
  来吧,搏一搏吧。
  他不是想要直接破坏我的驾驶舱吗?
  来吧,他无声道。只有一次机会,看鹿死谁手吧。
  机甲上的所有炮孔次第亮起,却不是对准雌虫,而是对准雄虫所在的顶楼。
  “轰——!”不出燕屿所料,这座穷奢极侈的圣堂在给雄虫的顶楼上用了最坚固的材料,以他轻型机甲的弹药负载量根本没有办法破开。
  不过这一招已经起到了他的作用——雌虫被激怒了。
  愤怒是弱者的催化剂,却是强者的催命符。
  [警告!!!剩余能源量百分之十!]
  燕屿再次举起光剑,决绝地攻上去。
  [警告!!!剩余能源量百分之九!]
  雌虫这次却不惧高压电流,侧身躲过光剑,前肢如斧,朝着驾驶舱当头砍去。
  [剩余能源量百分之八——]
  爆裂的电弧跳跃在机甲外壳上,电压突然暴涨。雌虫被电得身形一顿,其实燕屿依旧没有捕捉到雌虫的身形,但这一秒的停顿已经够了!机甲的辅助ai已经锁定了他!
  [百分之五——]
  电弧消失,在“刀尖”砸上驾驶舱显示窗之前,显示窗突然从内碎开,纷飞的零件与玻璃炸了雌虫一身。
  [三——]
  碎片倒影出的世界光怪陆离,在这片混乱之中,雌虫被电流电麻痹的身体无法收住攻势,顺着惯性栽进了驾驶舱里,而燕屿却飞身而出,正与他擦肩而过。
  [二——]
  雌虫后仰着用力一挥,锯齿大刀就要将燕屿腰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燕屿在半空中凭空一扭,几乎把自己折起来,硬生生偏开了身位。原本拦腰截断的前肢却从他的左腰下方割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血如井喷。
  [一。]
  燕屿摔在了地上。
  [能源已耗尽,正在启动预设自毁程序!]
  [请注意!机甲即将自爆!]
  “轰——!!!”
  巨大的能量炸开,似乎要将天都炸塌。燕屿直接被余波给砸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爬起来,撕下衣服,对伤口进行简单的止血和包扎。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不能因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而被ai判定为必死而下线啊!
  伤口很深,所幸没伤到肺腑。他也不感觉痛,太痛的时候身体是麻木的。燕屿先试探地走了两步,然后开始飞奔。
  距离他的目标只有最后一段距离了!
  弹幕和他一起倒数。
  近了,近了。
  燕屿爬上楼梯,拐进走廊,黄昏透过玫瑰窗投下浓烈的色彩。
  有什么不对。
  冥冥中有什么拨动了他大脑里那根不安的弦。
  一定有什么不对!
  ……低等工兵呢?
  为什么窗户外没有了那些无理智的虫兽?
  他捂住伤口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身体逐渐恢复感知所带来的疼痛,还是因为某个可怕的猜测。
  在楼道口,没有工兵来干扰他和那只雌虫的战斗,是因为低等工兵们畏惧于雌虫的威压,不敢踏足他守护的领域。
  可是现在那只虫族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没有低等工兵追来?
  那只虫族……真的死了吗?
  ——“哗!”
  耳边响起了破风声,燕屿被直觉驱使着就地一滚,眼睁睁看着长着锯齿的骨刀深深钉入了他旁边的地板里。
  碎屑飞溅!
  雌虫的前肢上半截有一半都没入了地面,可见用力之狠。
  弹幕一片尖叫,已经绝望了。
  可是燕屿还没有绝望。他承诺过队友,会前进到最后一刻!
  燕屿立刻爬起来就跑,那只雌虫用了点时间拔出自己的刀状前肢,又飞快地追了上去。
  明明那扇成功的门就近在咫尺了!
  谁能甘心?!
  燕屿发了狠,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势,腰腿用力,斜蹬上旁边的墙,借力原地把自己扔了出去,硬生生砸开了校长室的门。
  猩红的血流淌在纯白描金的门上,圣洁与血腥,在这一刻奇妙地得到了平衡。
  燕屿砸开门后滚落在地上,以平时训练的惯性,硬是逼自己稳住了身体。
  那狂怒的军雌却已经扑了过来,闪着寒芒的刀就要劈下!
  “不许动,不然我就对他开枪了!”
  燕屿半跪在地上,大喊。
  身为军校生,枪械也是必修课。这把枪还是他和赵芝麟会晤后,从她带来的武器中拿的。
  枪械对这些虫的作用一般,原本他是留给自己用的。假如他陷入虫潮的包围,不想弃权也不想被啃食而死,就对自己开枪。
  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肾上腺素屏蔽了他的痛觉,燕屿端枪的手很稳,对着坐在办公桌后那个没有翅膀的清瘦身影。
  这会是雄虫吗?还是他猜测有误?
  燕屿紧紧盯着雌虫的前肢。
  这双刀状的前肢是大自然的杰作,它外表平滑而富有光泽,线条充满美感,更重要的是它锋利无匹。这两把“刀”,能砍碎显示屏,能砍断合金刀,能重创机甲外壳。
  可是此时,它却被某种不存在的屏障给挡住了。
  停留在距离燕屿头顶不足十厘米的地方,不得寸进。
  建模没有脸。但倘若他是有表情的,燕屿猜,他应该是目眦欲裂的。
  这只雌虫长袍下不断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肉里伸了出来,把衣服顶出痕迹。那是他虫态化的节肢,突破了外层的皮,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把骨甲外面的皮撕得破破烂烂的。肉色的皮就像被撕烂的丝袜,挂在骨与骨之间。
  他的节肢正暴怒地伸展而出,想要把燕屿撕碎!
  但是闪着寒芒的刀尖不敢动。
  恐惧与愤怒的对象变成了这只雌虫。
  就像人听不懂虫语,其实这只雌虫也听不懂燕屿说的话。但他认识枪,他不敢赌。
  原来雄虫真的是雌虫的软肋。燕屿想。
  这只雌虫是多么悲哀、多么狼狈地僵持在原地,被一个他弹指间可以碾碎的蝼蚁所掣肘。
  燕屿举着枪,紧紧逼视着雌虫,慢慢挪向被瞄准的雄虫。
  “——”雄虫说了一句虫语。
  燕屿猜,应该是退下的意思。
  因为即使处于不受控制地虫态化状态,这只雌虫也一步一步,不甘愿地退出了校长室,紧贴着门口的线,站在燕屿留下的血泊之中,森冷而压抑着狂怒地守候在门口。
  燕屿慢慢爬起来,逃命时他的动作太大了,现在伤口止不住地流血。
  他把枪口抵着雄虫的额头。
  雄虫宽容地笑了一下。
  是的,他面部模糊的光晕之下隐隐看得出有五官,而不是雌虫建模的一片空白。
  “你想做什么呢?”雄虫问。
  竟然是人类语言!
  燕屿没时间思考这背后的深意,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停止虫潮。”
  其实他更想让雄虫下令让所有虫族自尽的。
  但这不正在直播么,出于对两族关系一点聊胜于无的挽救,他没有如此直白。
  雄虫又笑了一下。这时候燕屿才注意到,他有着一头纯黑的长发,如丝绸般华美。
  雄虫温和地点头,应允了他的要求。姿态自如得仿佛脑袋上顶着枪的不是自己。
  他点头的一刹那,世界安静了。无处不在的扇翅声消失了,所有虫族收敛翅膀,温顺地落在地面,以示臣服。
  “……怎么回事?”
  “这次不会真的虫潮结束了吧?”
  “管他呢,快快!刷分!”
  学校里只剩下考生的欢笑。这点声音和虫潮的噪音相比,安静得不得了。
  原来学校原本是如此安静吗?
  后半程几乎是陷在成千上万扇动翅膀的虫兽包围内的燕屿几乎已经忘记了没有虫鸣的环境该是怎样的。
  他有些恍惚。
  “那么,结束虫潮的奖励,你想要什么呢?”
  雄虫凝视着他,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