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换了身衣服去往门口,在玄关处听到门铃被按响。
  门开时,外面站着个陌生面孔,身形高挑,头发后抓做过造型,鼻梁上架着副渐变红色墨镜,下半张脸可看出昳丽面容。
  他身穿夏威夷花衬衫,阔腿裤挂一堆亮晶晶的银链挂饰,拉一个贴满贴纸的行李箱往那儿一站,似只招摇开屏的公孔雀。
  商酌言拉住墨镜往下一勾,露出一双含着狐疑的桃花眼,凑近了问:“你就是林间?”
  林间只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面容清隽,身形如修竹纤瘦挺拔,气质稚纯干净,端的是高中时代老师们最喜欢的好学生形象。
  他点点头,笑道:“是我。”又往旁边让出路:“请进。”
  商酌言面色不变,心下打鼓提起十二分的戒备:真人不露相,两句话就显示主人家的地位,强调自己和许嘉澍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一边头脑风暴严密分析,一边拉着行李箱往里走,却没注意到下沉式玄关处的小台阶,被绊得身体失衡往前一扑,半跪在木地板上,行李箱也哐地倒在一边。
  “你没事吧?”林间赶紧扶人。
  商酌言磕到膝盖疼得龇牙咧嘴,借着林间的手腕站起身,不忘为自己挽尊:“这破墨镜,打着限量版的名头卖这么贵,连个度数都没有!摔我第二次了……”
  林间问:“你近视度数有多少?”
  商酌言不情愿道:“七百五,看你能看到人形。”
  林间想笑,忍住了,道:“我扶你到沙发上吧。”
  远处半掩的房间门打开,走出许嘉澍的身影,许嘉澍短发还在滴水,显然是听到外面动静,匆忙套上黑卫衣和长裤就出来了。
  他见到眼前的一幕,猜到前因后果,额角青筋直跳,问商酌言:“你眼镜呢?”
  商酌言有些心虚:“行李箱里,你帮我拿吧。”
  林间扶着一瘸一拐的商酌言坐上客厅沙发,商酌言身形比他高大,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也重,传来隐隐疼意。
  许嘉澍将商酌言的行李箱也带了进来,在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间翻找一通,找出眼镜盒,递给商酌言。
  商酌言戴上银框眼镜,那张妖异的脸显得正派许多,一撩自己的裤子,看到膝盖磕红了,问许嘉澍:“医药箱放哪儿呢?我喷点跌打损伤的药。”
  “喷什么药?”许嘉澍没好气道,“你这就是表皮红了点,又没伤到骨头,老实坐着吧。”
  商酌言纳闷问:“你说话怎么这么冲,跟吃了炸药似的。”
  许嘉澍没搭理他,拉过林间的手,挽起他的衬衫袖口。
  “不用……”林间下意识想躲。
  袖口往上卷了两圈,露出一截瘦削纤细的手腕,牛乳般雪白的肌肤印着几道发青的指痕。
  商酌言在旁边也看到了,诧异问:“这是刚我掐的?”又道:“你家阿间是豌豆公主吧,我就用了那么一点力气——”
  话还没说完,林间的脸已晕开了薄红,坐立不安,挣回自己的手又放下袖角挡住:“没关系……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许嘉澍道:“我带了药过来,涂一点揉开,会消得快一些。”
  林间的身上轻轻磕一下就容易留痕迹,他生得白,那些深红淡粉的伤印在白玉般的肌肤上便更加明显,过上几天才能缓慢地消退。
  他知道自己的体质和常人不同,在家时不想让管家和阿姨担心,在外上学对着身体康健活力的同龄人总隐约有些自卑,更是羞赧于表现出来。
  磕磕碰碰造成了伤痕,宁愿疼着不吭声,也不想另受关心询问和异样目光。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许嘉澍发现了他的遮掩。
  许嘉澍放轻了声音,近似于哄:“阿间,涂一点。”
  林间拗不过许嘉澍:“那好,你给商酌言找一下跌打喷雾吧,刚我听见他确实磕得不轻。”
  “好。”许嘉澍道,“药在我房间的桌上。”
  林间应了声,离开了客厅。
  商酌言全程看得啧啧称奇。
  许嘉澍一转过来,面对商酌言就黑了脸,从客厅里的柜子里找到医药箱,往他面前的茶几一放。
  商酌言坐了一会儿膝盖疼意已经褪去,没再闹着要喷雾,好奇问:“你从哪儿找到的瓷娃娃?”
  许嘉澍道:“好好说话。”
  商酌言威胁:“你对我态度好点,我可是奉伯母的懿旨过来的。”
  许嘉澍皱眉:“我妈让你过来干什么?”
  “这不是因为你相亲一直没成功吗?阿姨想换个方向入手,又不好意思对付小辈,撺掇我回国帮忙看看。”商酌言耸肩,“毕竟阿姨知道,高中时期好几个打着朋友名义接近你的男同都是我给鉴定出来的,我又是你发小又是你未来姐夫,当然义不容辞了。”
  “还姐夫?”许嘉澍嗤笑一声,“等再过八百年你追上我表姐再说吧。”
  “你这张嘴就不能盼着点我好吗?”
  “你天天吃喝玩乐,圈里有名的二世祖,我表姐白手起家公司融资过了a轮,你哪来的脸觉得我表姐一定看得上你?”
  “我俩这不是正合拍!她主外征战事业,我主内,当家庭煮夫洗手作羹汤——等等你别把我带跑了,我说的是你和林间的事。”
  许嘉澍道:“不想听。”
  商酌言语带深意:“就刚打的照面,林间是不是男同我没看出来,但我知道你不对劲。认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你给我透个底,到底怎么回事,我肯定站你这方。”
  “阿间在我家里借住过几天,我妈误会了我俩关系,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许嘉澍看了眼墙上的钟表:“阿间想见你,我才没阻拦。你在他面前别乱说话。”
  林间站在房间门后,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交谈声,犹豫要不要出去。
  许嘉澍道:“我去看看阿间。”
  “我涂完药了。”
  林间赶紧出门进了客厅,还主动给许嘉澍看薄涂了一层乳白膏药的手腕。
  许嘉澍神色微缓:“好。”
  林间又问商酌言:“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商酌言试着站起身走了几步,道:“还行,不疼了。”恰时肚子咕叽叫了声,他期待问:“你们也没吃早饭吧?咱们去哪儿吃?”
  许嘉澍道:“去园区吃吧,我订过餐了。”
  园区占地辽阔,分为几个区域,吃玩住一体,他们住的房子距离订的餐厅不远。
  走过去的过程中,商酌言硬挤在林间和许嘉澍中间,一路都在向林间套话。
  商酌言问:“你怎么和许嘉澍认识的?”
  林间道:“我和嘉澍专业不同,但是被安排进了同一间宿舍,开学那天认识的。”
  商酌言哦一声:“不在同一个专业,那你们平时就只有晚上能见面吧?”
  “也不是。”林间想了想,“我们上课的楼很近,会一起吃饭,只有这学期我去新校区上课,见面的时间变少了。”
  商酌言兴致勃勃问:“学校里追许嘉澍的人是不是特别多?高中的时候许嘉澍就是校草,一下课,班上的窗户外挤满了来偷看他的人。。”
  林间能联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轻轻笑起来,道:“许嘉澍人很好,现在当然也很多人喜欢他。”
  许嘉澍带着警告喊:“商酌言。”
  “干什么?”商酌言抱着手臂,“我和林间正常聊天也不行?”
  林间道:“啊对了,商酌言,谢谢你,你推荐的店铺都很好吃。”
  他转来视线看向商酌言,明澄眸底带着未散尽的笑意,语气诚恳真诚。
  商酌言的家世和许嘉澍相似,自小在人精堆里打滚,一通话打探下来哪里看不出林间一点心计也没有。
  此刻对着人,商酌言语气也变得平和:“许嘉澍这两年问的都是养生清淡的餐馆,是为了你吧?不客气,人生在世就为一个吃得开心玩得开心嘛,合你口味就好。”
  餐厅门口有侍应生等待,引他们前去入座。
  林间手腕上涂抹的药膏有部分融化成水,顺着向下流淌,黏黏糊糊地沾染到了掌心上。
  他想洗手,温声询问侍应生洗手间在哪个方向。
  待林间被带离后,商酌言感慨:“我知道伯母为什么鼓动我过来,不想自己当恶人了。”
  许嘉澍道:“你刚才盘问户口的架势和恶人也没什么两样。”
  “从我出现在这儿你就没给过我好脸,怎么回事?”商酌伸手去揽他的肩,“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许嘉澍挥开他的手,冷言冷语:“不是怀疑我是男同吗,少对我动手动脚的。”
  两人一来一往互怼斗嘴没个停歇,林间回来时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道:“你们关系真好。”
  商酌言道:“那当然了,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许嘉澍闲闲道:“是啊,我表姐要是没见过你穿开裆裤的样子,兴许就同意你追她了。”
  商酌言咬牙切齿:“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许嘉澍问:“你第一天知道我性子?”
  商酌言开始翻高中时期许嘉澍毒舌损他不是什么好人的旧账,许嘉澍也揭他翻墙逃课抄自己作业的黑历史,等到早餐上齐,琳琅满目摆了满桌,这轮互怼才结束。
  商酌言两眼放光大朵快颐,林间却没什么胃口,喝下半碗菠菜虾仁粥又吃了两个紫薯蛋卷,最后夹了一筷子清蒸芦笋就放下了。
  许嘉澍也放下了筷,问:“阿间觉得不好吃吗?怎么吃这么少。”
  “除了芦笋都挺好吃的。”林间道,“是我刚起来的原因,没什么胃口。”
  “芦笋不好吃吗?”商酌言尝了口,“有些苦味,是本地的品种吧。”
  许嘉澍道:“那我们去园区逛逛,里面有小吃摊,等感觉饿了,我们再找吃的。”
  林间迟疑问:“你不陪商酌言吗?我在附近随意走走就好,你们玩,不用管我的。”
  商酌言道:“把许嘉澍扣我这儿,他的心思也得落你身上跟着你走。”
  又叹了一口气,颇有种儿大不由母的沧桑感,挥着筷子赶人:“行了行了,你们俩赶紧走吧,我一个人还轻松些。”
  他们俩被一通轰出了餐馆。
  清晨时光线明亮而不热烈,天宇辽阔碧蓝,远处群山巍峨起伏,四处风景空阔安静。
  一出来,林间就被不远处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几处大大小小的水池云雾缭绕,附近错落有致地栽着一片花树,最显眼的是一株系着无数红飘带的杏花古树,树干遒劲,树冠繁花似砌雪堆玉,柔软的雪白花瓣层层叠叠,风一吹,纷纷扬扬洒落在清澈池面上,拂开阵阵涟漪。
  林间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杏花树下仰头看枝条间鲜红的飘带,上面写着平安顺遂、早日暴富之类的吉祥话。
  “这一片是祈福林,可以在旁边的小铺买红飘带自己挂上去。”许嘉澍道,“想买吗?”
  林间眼眸亮闪闪的,点了头。
  许嘉澍带他去旁边的小木屋,林间借来笔,在红绸带上郑重地写自己的愿景,一笔一画,严肃认真。
  ——身体康健。
  许嘉澍低头看到这四个字,伸手轻摸了摸林间柔软的头发。
  他们重回到池边,许嘉澍身量高,一举手,便将红飘带系到了花枝上颇为显眼的地方。
  林间注视着雪色杏花间随风轻轻飘扬的红绸带,心境也明亮了些,对许嘉澍笑道:“我们再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心情好些了?”许嘉澍看他,“刚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开心?”
  林间没想到被许嘉澍看出来了,犹豫了下,道:“我就是想到……我只有嘉澍,但嘉澍有很多朋友。”
  许嘉澍问:“为这个?”
  “还有……”林间音量渐低,语气显出失落,“你和商酌言聊天的时候很随意,但你从来没这样和我说过话。”
  “你和他们比什么?”许嘉澍道,“我是有很多朋友,但你是我唯一的阿间。我能叫商酌言他们滚远点,但哪舍得这么对你说重话?”
  林间一怔。
  许嘉澍道:“刚在餐厅还说什么不用管你,因为商酌言在,我那时候没和你算这句话的账。”
  他低着眸,似笑非笑:“等回去了,加上昨晚你说的话,一并算。”
  昨晚上说的话……
  被刻意遗忘的昨晚回忆在脑海中似二倍速的电影画面飞快闪过,林间的脸颊升温发烫,恨不得当场刨个坑一头躲藏进去。
  怎么许嘉澍还没忘掉昨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