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中。
  林间自听到方榆景那句带着嘲讽的反问,脸色就变得煞白,手心一点一点渗出寒意,指尖刺进掌心也不觉痛,连许嘉澍低头同他说什么也听不清。
  他呆站了会儿,仰起头,问:“嘉澍,你刚说了什么吗?”
  许嘉澍耐心道:“阿姨应该做好晚饭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林间点点头,惊觉自己还抱着许嘉澍没松手,赶紧退开一步,又被许嘉澍一把握住手腕。
  “掐自己做什么?”许嘉澍拧着眉,指尖摩挲过林间掌心的几道红痕,“不疼吗?”
  划过的动作很轻,却好似带着火焰,被点到的地方蹿起一阵灼烧感。
  林间讷讷道:“我也不知道……回过神就已经是这样了。没事的,现在不疼。”
  许嘉澍道:“那就是掐的时候还是疼的。”
  他低叹一声,问:“刚对着我那股能说会道的算账劲儿呢?下次使出来,别自己闷着生气。”
  林间这才惊觉自己反应的差异。
  大概因为潜意识的底气在,对着许嘉澍,他能毫无顾忌地半撒娇半埋怨,再怎么颐指气使、娇纵耍性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似咬定了许嘉澍不会对他真的生气。
  但对着自己名义上血缘上法律上的父亲,遇到冲突的点时,下意识就会怯懦地逃避躲藏进角落里,宁肯将浑身的尖刺对准自己,也不敢出来面对。
  在被谁纵容,在被谁无底线地偏爱,还未想清楚,身体先做出了回应,给出了答案。
  林间堪称狼狈地仓促移开视线,盯着地面,小声道:“我想回去了。”
  “好,我们回去。”
  回到公寓时,餐厅已摆好一桌丰盛菜肴,林间丢了三魂七魄似的,吃得食不知味,草草填了半碗饭,又皱着鼻尖勉强喝完例行的药膳补汤,放下筷,钻回房间。
  房门一关上,林间就拿出手机匆匆登录社交媒体,点开自己的关注。
  特别关注的画廊官方账号在今天发了一张宣传海报,显示将与某私人收藏家在s市中心艺术展馆联合举办一场wan纪念追忆画展【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主推《春的颜色》系列最后一幅,以wan不同时期具有代表性的画作倒叙她的生平故事。
  画展定在三月后,这段时间会在s市各个区开办小型宣传画展,为【春光作序·万物和鸣】造势。
  那位拍走最后一幅《春的颜色》的收藏家同意将画在国内展出?
  林间讶异之余,变得开心。
  不过怎样,能让更多人在艺术馆内看到母亲生前的画作总归是一件好事。
  他在休息室伤心失望之下说的那些话,父亲也是真的听进去了吧?
  林间心里笼罩的阴霾瞬间云消雾散,眉眼间晕开盈盈笑意。
  房间门被敲响,传来许嘉澍的声音:“阿间,是我。”
  林间扬声应了,脚步轻快地去打开门。
  许嘉澍端着一盘果切站在门外,见林间情绪好转,略微放心了几分,道:“我切了点雪梨,你晚饭都没吃什么饭,当心饿。”
  “我刚就是有点不开心,现在没事了。”林间接过果切,有些羞愧,“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还好。”许嘉澍唇角轻勾,“也就是阿间前一句说不能抱抱,后一句又一下子冲过来抱我,让我胸口疼。”
  气他,撞他,最后又惹他心疼。
  叫他的情绪跟着面前的人大起大落。
  “被我撞疼了吗?”林间一下子着急了。
  他当时忙着躲人,满脑子念头乱糟糟的,只知道不能让方榆景看到自己,也顾不得行为是否突兀,跟鸵鸟埋沙似的下意识往许嘉澍怀里钻。
  “你给我看看。”
  林间将果盘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伸手去掀许嘉澍的黑色卫衣,唰一下撩到他心口处。
  胸肌线条结实鼓胀,轮廓清晰,腰身劲窄,小麦色腹肌块垒分明,健硕得像一头野豹子。
  林间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匆匆扫视一圈,没找到任何一块被撞出的红印。
  “逗你的,我哪有那么脆弱?”许嘉澍将自己的衣服扯下去,“对了,我明天下午需要去公司开一场会议,可能没时间接你下课……你怎么这么开心?”
  林间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他正苦恼着明天怎么悄悄溜走呢。
  “没有开心啊。”林间努力压住上翘的唇角。
  许嘉澍微微挑眉,道:“我让助理接你下课。”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家长没空还得找人代接。”林间连忙摆手,“学校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远,我可以自己回来的。”
  许嘉澍见他坚持,也不强求,道:“那回来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林间赶紧点头:“好。”
  次日课程结束,林间用牛皮纸简单打包几幅油画框,在校门口上了提前预定的网约车。
  约见地点是市中心cbd写字楼下的一间咖啡厅,因为是工作日的上班时间,里面清幽安静,只有坐得分散的寥寥数人。
  林间提前十五分钟时间到达,落座后接过侍应生的菜单,随意指了一杯咖啡,安静等候。
  几桌之外,季先生在林间的脸上没发现自己想看的神情,不由有几分错愕。
  这家咖啡厅座落市中心,消费人群指向附近写字楼的白领高层,烫金的菜单内页是英法双语,标价三位数起步。
  他静静等待着,准备在穷学生面对菜单露出窘迫、迟疑的尴尬神色后再如降世神一样出场,没想到林间神色自若,像是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转念一想,穷学生的衣服都看不到牌子,都主动找他卖画了,兜里能有几个钱?
  兴许是怕丢脸在强装硬撑着呢。
  虽然错失了完美开局,季先生依旧感觉全局尽在掌控中,略微整理着装后站起身,走在林间的桌前。
  “抱歉,等久了吗?”
  林间愣了一瞬,看着对面戴银边眼镜衣冠楚楚的男人,试探性问:“季先生?”
  “是我。”
  季先生颔首,打量商品般高高在上的眼神流露出轻浮的满意。
  林间被看得有些不舒服,维持礼节道:“没有等很久,我也是刚到。”
  坐近仔细一瞧,季先生越看林间越满意。
  那次市中心广场的画展上,他向四五个艺术系的学生都释放过信号。
  有一个当场拒绝,林间接受赞美后礼貌性地同意他的好友申请,再没找过他,其他两个学生很是上道,以聊画聊艺术为由主动约见,自然而然就滚到了床上。
  三十来岁正是成熟男人的黄金时段,英俊多金,出手更是大方,他偏好清冷艺术气质的小男生,他和那两个学生打得火热,才忘记了林间一段时间。
  最近恰好有些厌倦,季先生收到林间消息后立刻顺势提出见面。
  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印象里那个青竹般清瘦的少年气色好了不少,像是被充沛爱意浇灌的蔷薇,生出几分馥郁娇憨感,眉眼却依旧清纯而干净,勾得人愈发心痒难耐。
  林间匆匆推去自己的画作,希望能早点完成自己的交易,道:“季先生您先看一下画吧?实际的色彩和照片有所区别,不知道您是否满意。”
  季先生没看画,语气温和:“我也很想现在就看,但我刚接到消息,有个重要单子的客户紧急要见我。”
  林间一怔,道:“那我们改天再继续聊吗?”
  “不用,我和客户约见的地方就在附近,很快就能谈完。”季先生道,“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林间愈发疑惑,不明白明明聊天时说定了价格,很快就能完成交易的事,季先生却拖拖拉拉的,和客户见完面才能和他继续谈。
  林间试探性道:“季先生不喜欢我的画,不想买了可以直说的。很多时候照片上和现实中近距离看是两种感觉,我理解。”
  “当然不是。”季先生立刻道,“我很喜欢你的画,不仅想买下你手里的这几幅,还想和你约新的画稿。”
  他拿出手机当即转款,甚至比和林间当初说好的价格还多出四位数。
  “多的这部分是我约稿预付的定金。”季先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银表,“我实在赶时间,能等我和客户见完面,我们再详谈吗?”
  林间只好咽下他暂时不考虑接稿的拒绝,点头应好。
  从学校到市中心一趟也颇费时间,能一次性完成交易是最好,等季先生忙完了,和他说清楚,再把定金的钱退给他吧。
  林间跟着季先生一起走到路边,路边停有一辆豪华型商务车。
  咖啡厅的窗边坐着年轻的两人,其中一人无意中看到外面,咦一声:“学长,那个不是许嘉澍的室友吗?”
  又回想起面前的学长就是因为对许嘉澍告白不成还死缠烂打导致名声皆失,才匆匆以实习由递交假条来这边工作。
  他赶紧打哈哈道:“不用看了,应该是我看错了。”
  “是他。”
  学长已看到了窗外,目光沉沉:“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好像有点眼熟。”
  “季总嘛,我们以前办活动拉赞助的时候见过的,他的办公室里挂着很多字画,平时喜欢附庸风雅,私底下喜欢包养学艺术的学生,不过出手大方,都是和小情人和平分手好聚好散,风评蛮不错的。”
  “我记得许嘉澍和他室友关系挺好的吧,两人经常走在一起。”对面的人幸灾乐祸,“许嘉澍知道他的室友被外面的男的包养了吗?”
  学长的心脏加速跳动起来,激动得气血上涌脑中嗡鸣,见两人就要上车离开,拿起手机对准外面,镜头聚焦放大。
  照片中,西装革履的英俊成熟男人打开豪车后座车门,伸手请林间上车。
  林间礼貌微笑,点头道谢,侧脸轮廓佼好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