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谢惊鸿又一次梦见了那一片幽暗之境。
  暗无天日的无尽深渊,红色血河奔腾而过,空寂山壁间,声势汹涌,犹如虎啸龙吟。血河之上,黑色巨石错落其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皆是模样怪异,凶神恶煞,好似恶鬼。不约而同,纷纷仰头看向中间那块最高的巨石。
  巨石之上,累累白骨堆成了高塔。谢惊鸿就躺在白骨塔上,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具像被震碎了一般,动弹不得,每一口呼吸都带起尖锐的疼。
  身形高大的男人垂手立于他的身侧,长发黑袍,浑身浴血,五官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灿金色的眸被暴怒的杀意浸染成了猩红的血色。
  男人手腕轻抬,在掌心幻化出一柄白色骨刃,红色流光忽明忽灭,仿佛在诉说着饮血的渴望。
  谢惊鸿艰难抬起头,彼此视线交汇的刹那,隐约看见了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忍与挣扎,但很快又被暴戾的杀意所取代。
  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刃尖对准了谢惊鸿的心口。
  “噗呲——”
  万籁俱静,唯有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嗬!”谢惊鸿从噩梦中惊醒,靠坐在床头,呼吸有些急促。他伸手抚上心脏的位置,梦境过于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了被一刃穿心的恐怖。
  “又做噩梦了?”卧室房门被轻轻推开,男人端着杯咖啡走进来,语气轻挑,“跟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梦。”
  “忘记了。”谢惊鸿不想多谈,夺过咖啡一饮而尽。
  “这是给我自己煮的!”男人想阻止却已经晚了。
  “味道不错。”谢惊鸿评价了一句,顺手把空杯子递回给男人。
  男人眯起眼睛,脸色不郁地瞪着他:“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说明我把你当自己人了,这是好事。”谢惊鸿厚颜无耻,并且得寸进尺提要求,“我饿了,早餐要吃意大利肉酱面,你给我做。”
  “意大利肉酱没有,人肉酱倒是可以,要不要吃啊?”谢安黑着脸,语气也阴恻恻。
  “好啊,做好吃点。”
  “想得美!”谢安气汹汹往外走,边没好气嘟囔,“也不是谁都有这个殊荣能让我亲自出手做成肉酱的。”
  “那看来还是我的荣幸了。”谢惊鸿耸耸肩,等谢安出去后便也起床进浴室洗漱。
  洗完澡出来,谢安也正好做好早餐。
  意大利肉酱面搭配豆浆油条,中西合璧,营养加倍。
  谢惊鸿也不挑,拉开椅子坐下后淡定开吃。谢安没有吃,坐在对面捏着瓶无糖碳酸饮料小酌。
  “老实说,我一直很好奇。”谢惊鸿拌着面忽然说话。
  “好奇什么?”
  “我貌似从来没见你在我面前吃过东西,平时饭局上也基本都在喝酒,都不见你动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子要保持身材。”谢安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怨,“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狂吃不胖啊!老子为了保持这副完美的皮相可是付出了很多心血,怎么能够毁在口腹之欲上!”
  谢惊鸿用叉子卷意面,话里有话地问:“真的是不想吃吗?还是不能吃?”
  谢安放下饮料,皱眉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不是人吧?”谢惊鸿弯起眼睛,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谈论天气。
  谢安也笑眯眯反问:“我不是人是什么?难不成还是鬼?”
  “也不是没有可能。”谢惊鸿往嘴里送了一卷意面。
  谢安扯起嘴角,舌头舔过牙尖,配合做出一个狠厉的表情:“我要是鬼第一个吃了你。”
  谢惊鸿镇定拿起一根油条掰成一节一节后泡进豆浆里:“你吃不掉我的。”
  “哦?”谢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追问原因,端正表情开始谈工作。
  谢惊鸿刚刚结束一部武打电影的拍摄,距离下次进组还有半个月,不过工作不减反增。谢安最看不得他闲下来了,给他接了不少商业活动,天天早出晚归。
  吃过早饭谢惊鸿就和谢安出门工作了,这一忙又是一整天。晚上结束工作又和公司的同事聚餐,回到家夜已经深了。
  谢惊鸿被灌了不少酒,一回家就趴沙发上睡了过去。谢安去厨房煮了解酒汤,捏着他的下巴强行灌下去。
  “太难喝了,这是我喝过最难喝的解酒汤。”解酒汤又酸又苦又辣,谢惊鸿吐着舌头眼泪汪汪。
  “没品味!这可是古法配方!”谢安又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清醒点了吧,清醒了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谢惊鸿捞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歪靠在沙发扶手上。
  “我要回家一趟,两天后回来。”谢安叮嘱,“这两天我没给你安排工作,你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
  “又到七月半了吗?去年这时候你也请假了。”谢惊鸿脑子还有些迷糊,耷拉着眼皮嘟囔,“还说自己不是鬼,家里是不是烧香摆酒等着你回去啊?”
  “老子是回去上班!”谢安磨着后槽牙低吼,“你以为我想回去啊!”
  “哎,别想骗我,没人比我更了解鬼。”
  “是是是,你最了解。”谢安无奈哄他,用手指强行撑开他的眼皮,严肃叮嘱,“记住,这两天一定不能出门!”
  “我才不要出门!”谢惊鸿撇嘴,“满大街都是鬼,我才不要出去撞鬼!”
  “这才对。”谢安满意地拍拍他的脸颊,“那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快走快走,烦死了。”
  “臭小子。”谢安又开始磨牙,头也不回出了门,倏忽间消失无踪。
  清风徐徐,浮云尽散,暮色苍穹,圆月高悬。
  又是一年七月半,中元节。
  夜风忽起。谢惊鸿在睡梦中打了个寒颤,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块毛毯,谢安已经不见了。
  伸手揉了揉微微发胀的额头,回忆起谢安离开之前和自己的对话,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的皎皎明月。
  谢惊鸿起身走去阳台关窗。
  他买的房子在18层,这个高度连飞鸟都看不见几只,却有一道人影从窗前经过,缥缈如鬼魅。缥缈人影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本能往里看了眼,两道视线正好对上。
  “……”谢惊鸿手腕一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若无所觉般继续关窗,顺手把窗帘也拉上了。
  缥缈人影趴在窗台上没有动,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
  “趴这里做什么,你家不是这幢,是前面那幢。”有同伴从后面追了上来,将他从窗台上扒拉下来抓着往前飘去,“走走走,我带你回家!就你这记性还想考地府公务员呢,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命!”
  “滚滚滚,老子智商120,怎么可能连自己家都记不到。”那鬼魂被同伴拽着还频频回头,“我总感觉刚才那人好像能看见我。”
  “怎么可能!你是鬼,他是人,他要是能看到你早就被你这张脸吓死了。”
  “说的也是。”那鬼伸手去摸自己只剩半张的脸,一摸一手血。
  谢惊鸿正在喝酒压惊。他确实是有些被吓到了,不过还好这些年来见过太多的鬼,死状比他恐怖的也不是没有,胆子早就练出来了。
  今夜特殊,为了避免出乱子,他决定喝完这杯酒就回房睡觉,最好是睡上了一天一夜,等到了七月十六再醒来。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酒刚喝了一半他收到了一条微信。
  【救命!速来!】
  发信人是荣沛,谢惊鸿的发小。
  短短四个字却把谢惊鸿吓得不轻,连忙发文字问怎么了,结果对方只发过来一个定位,地点是一家四人娱乐会所。
  荣沛也是演员,平时为了一个角色也有不得不出去喝酒应酬的情况,偶尔遇到手脚不老实的甲方,即使他们身为男性也难免吃亏。
  谢惊鸿不敢再犹豫,拿起电话就往跑。
  此时已是后半夜,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就连车辆都比往常要少。但这只是普通人的视角,而在谢惊鸿的视角里,满大街都是人,不对,准确说是鬼,有的在地上走,有的在空中飘。
  谢惊鸿伸手扶了扶脸上的墨镜,低头往前走,准备去小区外面打车,尽量避免与鬼目光交流,偶尔与鬼擦肩而过也表现地若无其事。
  走到小区门口附近,网约车司机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到门口了。谢惊鸿收起手机,加快脚步,刚一抬脚却敏锐感觉身后阴风一晃,出于本能闪身往旁边一躲。下一秒,一道带着强烈杀意的阴风从耳边堪堪擦过。
  谢惊鸿瞥了眼肩头的断发,一滴冷汗从额头滴下,谨慎小心地缓慢转身。
  身后五米外站着个鬼,死状比刚才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血,五官也被毁了个彻底,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看到那可怖死状的一瞬间谢惊鸿便意识到这是个冤死鬼,而且很有可能刚死不久。
  冤死鬼属于厉鬼,多是死于非命的无辜之人,死时心怀怨念,怨念越深越危险,甚至还有可能伤及无辜。
  很显然,谢惊鸿此时就是被波及的无辜人士。
  一次偷袭未成,冤死鬼很快再次出手,右手成爪身影如电朝着谢惊鸿脖子攻去。谢惊鸿脸色微变,但并没有太多惊慌,连脚步也未动一下。眨眼的工夫,冤死鬼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尖锐的指尖眼见就要戳进他的喉咙,却突然停了下来。
  冤死鬼身形一滞,忽然“扑通”跪下。
  看着匍匐在脚边瑟瑟发抖的某个厉鬼,谢惊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平静问:“刚死不久吧?”
  “嗯~~”原本凶狠恶煞的怨鬼突然变成了小白兔,说话都哆嗦。
  “你死几天了?干嘛不去冥府报道?”谢惊鸿考虑到对方刚死不久可能对冥府的规矩不了解,便耐着性子解释,“超过七天不去冥府报道,不管生前有没有罪都要先受一遍滚油锅惩罚,违抗鬼差抓捕,更是会直接魂飞魄散,到时候你想投胎都晚了。”
  “我、我不想去投胎。”冤死鬼沉默半天终于哆哆嗦嗦开口,声音嘶哑异常,估计死前连声带都被毁了。
  “你想报仇?”
  “嗯。”冤死鬼握紧了拳头,“我,我一定要报仇!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你不用劝——”
  “嗯,知道了。”谢惊鸿转身继续往小区外走,轻飘飘留下一句,“祝你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