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江位在西南，十五年前，它的预测面积是三百万平方公里。每日例行检测的实验人员并未从中检测出超标的重金属与污染痕迹，这意味这它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海洋，一片毫无危险的海域。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它那宛若鲜血一般的水色，和蒸发后产生的硝烟一样的呛鼻气味。
实验人员在晒在阳光下的试剂纸翻过来，中间的凹槽区横列着三条证明安全的蓝色横杠。陶培耶了声，飞快地奔向水槽区忙碌起来。
“今天会晚一个小时回去。”
实验员混不在意地嗯了声，将试剂纸小心放到密封袋中，低头匆匆写了起来。
齐舟早已熟练他的反应，将挂在推车把手上的工具提起来，熟稔地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他需要负责的工作很多。像每日午后盘子的例行清洗，就和每日需要准备的午餐一样，都是一日工作中的必做事项。
——当然，也不仅是如此。厨房后面的院子里还种了一堆异变后的土豆种子。在这种土壤里，它们当然长不成食物的样子。反而是变成了一个个脑袋粗、小臂高的，可以发挥燃烧作用的类木材。
齐舟要点火做饭，自然少不了木材这种消耗品。总不能一到每天中午，就让一位有这火属性的进化觉醒者过来烧炉子吧。
——之前倒是这样做过。齐舟不由得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位青年要是再努力一点，连厨房也能一起烧了。
不过，齐舟愿意每天都顶着被异变体攻击的危险来这里，也是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在。
在靠近西边的沙滩上，一片片的朽木搭靠在那里。从被风化的痕迹上看，这里搁浅的大约是一座木质远洋船，只是现在残破的不成样子，脚下稍微用力，便能将看不出颜色的朽木彻底踩碎。
齐舟熟练地绕开易塌陷处，左右看看后，在一块木板前蹲下，手指捏住冷冰冰的木板，毫不费力地掀开。
下面，被惊扰到的虫子开始密密麻麻的爬行起来，自主的分为两个批次，要从他身边绕开。齐舟拿出一个半掌大的玻璃瓶，信手一抓，面无表情的将它们地装进里面。
那像是蜘蛛，又闪着如同蚂蚁般黑色光泽的小虫子一下四散在他的皮肤上，争前恐后地爬过他的手背、手腕，最后又都随着齐舟轻盈的一甩，落回了地面。
他把盖子合好，视线在手腕上停留两秒后，将木板盖了回去，望向深海。
……
回去的时候，陶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路上没有异变体骚扰，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完全不见中午小脸煞白的样，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齐舟装在编织袋里的东西，“哥，你怎么还带海里的东西回来了？”
陶培忍不住好奇起来，毕竟一日的工作都有规划。他负责洗碗，齐舟负责收集浇灌木土豆生长的长脚蜘蛛。平时很少下海，这次却好像还从里面额外带出了什么。
他思考起来。怎么想，齐舟也不是那种会喜欢玩水的吧？——给他玩还差不多。
“惊喜。”
“惊喜？”陶培撇了撇嘴，显然并不这样认为，“我看是惊吓吧。”
齐舟笑笑，不置可否。
“哎哥。”他不回答也没关系，陶培惯会牵话头，过来碰碰齐舟的膝盖，“那你没事吧？海里东西那么多，你又进了危险区，没遇到什么异变体吧……”
“我要是遇见，早……了吧。”他伸出手，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抹脖动作。
“不应该说是我发现你发现的早吗？你也太胆大了。”
“嗯，下回注意。”
“这种事儿最好还是别有下回了。”他嘟囔着，话音里透着明晃晃的关心，“还是先想办法把这袋东西带回基地吧。你也是，至少装一下啊，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怎么跟安保队的人解释。”
齐舟当然有法子糊弄过安保队的人，不然他也不会下海去抓这些海蜇。
应付的话也很简单。
“这是什么？”
“新材料。”
“干什么用的？”
“浇木头。”
“换方子了？”他迟疑一下，“不用跟首领报备吗？”
“不用”
齐舟的神色不变，坦然自若的挑不出一丝毛病。
不久后，他们抵达基地。彼时程明江就在入口处，代替慕容来执勤，视线和他对视几秒后，从亭子里拿出纸笔：
“这边过来签字报备。”
……
回到后厨时，时钟已经走到了三点半的位置。但齐舟的工作还未做完，他和陶培一起，将打来的一桶海水提出来，放到后院里一排排耕犁好的土地前，卷着袖边准备新一轮的忙碌。
这么久过去，陶培还是看不了接下来会出现的画面，脚底跟打滑一样溜了出去。齐舟也习惯了他这样，拿出了那个装满着黑色虫子的玻璃瓶。
经过这么久的颠簸，里面脆弱的小虫子已经变得奄奄一息，甚至已经从底部开始，流露出粘稠的青绿色液体。
齐舟拔开盖子，将里面的虫子一并丢入进去，一些液体还黏在上面，他便将手伸入水中，仔仔细细冲刷干净杯壁后，猩红的水色渐渐开始发生变化。
无数珠子似的小圆球冒了上来，表面却并不不平整，宛若过滤不当的肉球，泛着半熟不熟的粉，正无比恶心地浮在水面，用它中间那点眼珠一样的黑望着齐舟。
齐舟低头看了看，此时此刻，他的手背上也趴上了这样一块肉球，只是底部好像长出了吸盘，正结结实实地贴在那里。中间的那点黑色部分轻轻摇晃着，追随着他的动作。
齐舟的手指在上面搓了搓，晶莹的盐颗粒掉落下来，肉球仿佛受到了什么剧烈的攻击，霎时从他手背上掉落下去。齐舟眼疾手快的接住，将它重新丢回了海水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摊肉球仿佛变得怨气重重起来。
“下辈子至少投个会说话的胎。”他喃喃着，拿起旁边的棍子，用力地捅了下去。青红色的液体霎时溅起，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又是重重的一棍子下去，耳畔似乎响起了细弱的尖叫声，齐舟狠狠摇头，那声音便淡了，让他说话时的神情有些不正常，“不然连骂我，都听不懂。”
陶培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后才进来，院子里，齐舟已经将混合好的血水浇灌在了田地里，一片枝茂叶盛的葱郁景色。
他舒了口气，从旁边拿下一把镰刀，向背对着自己的齐舟道：“采摘的工作我来负责吧，忙一天了，哥你也歇会儿。”
“嗯，辛苦。”将最后一点工作做完，齐舟拎着水桶折返。他的模样很平静，陶培却看得眼皮抽搐，只觉得他如今这副模样和正在野外抛尸的杀人犯没有任何区别，鸡皮疙瘩遍布全身，说：“哥，你好歹注意点。”
齐舟疑惑，“什么？”
“脸上都是……”他迟疑一下，“水。”
齐舟用袖子擦了擦，干涸在上面的痕迹开始像周围散开，变得更加骇人。陶培看得心惊，刚想提醒他，齐舟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凑得近了，陶培才真正看清他那双常年遮掩在厚长刘海下的眼睛，深邃漆黑的仿若夜晚中的大海，静谧幽远，让他的后背无缘无故攀腾上一股寒意与危险。
“吓到你了？”
他笑了下，生动的趣味表情一下消除了那份不适。陶培向后退了步，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冒出了一身冷汗。
齐舟耸耸肩，和他拉开距离，将水桶放到旁边，调侃道：“你胆子可真小。”
陶培终于回神，握着镰刀辩驳，“是你忽然凑上来！很吓人的好不好？”
“是是，绝对不是你胆子小~”
“齐舟！！”
齐舟已经跑了。
晚餐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营养液和压缩饼干可以自己排队领取。齐舟随便往砍好的木土豆堆中一躺，也不管周围的环境肮脏杂乱与否，睡得那叫一个坦然，一个自在。
陶培早便习惯了他如此，砍完木土豆回来时小心翼翼的。只是在准备离开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下，视线思索着落在了那张被遮挡了一半的脸上。
话说回来，他都在后厨工作一个多星期了，好像还没看见过齐舟的模样。
这人也是的，头发那么长，也不知道整理一下，乱的跟什么一样。
……要不趁现在看看？
脑海内一闪而过刚才看见的画面，只是那着实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反倒又给陶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搓胳膊，心想还是算了，步子一转，推门离开了后厨。
迎面撞上的，是换了一身崭新衣物的张明焰。
他穿得是基地特发的巡安服，红白配色，背后坠着长披风，一走一动更将他的身型修饰的英俊勇武。左胸口上，一枚闪闪发光的火焰勋章佩戴在上面，底部刻印着象征身份的序列数字，022。
张明焰率先认出了他，眉心不自知地轻拧一下，“是你？齐舟呢？”
“哥他睡着了。”陶培想想，觉得齐舟这个人的起床气还是挺严重的，忍不住提醒道：“要是有事儿找他，不如晚点再来？”
张明焰的眉心皱得更厉害了，上下打量着他。再开口时，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许敌意，“你们很熟？”
陶培正是愚蠢清澈的准大学生年级，不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更是错把这当做好意关心，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上后脑勺，“还好啦，主要哥人真的很好，平常也很照顾我的。”
张明焰似乎哼了声，“他可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
这话就是在指上午齐舟帮他出头的事儿了。可惜陶培依旧没有听懂，反而好奇地凑上来，问：“哥，你们之前就是朋友，那你知不知道齐哥喜欢什么啊？”
张明焰上下扫了他两眼，警惕的不能再明显了，“干嘛？”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觉得哥这段时间帮了我很多，我也想给他一个惊喜，谢谢他的照顾。”
张明焰这才放下警惕，又看了眼他那扭捏害羞的样儿，轻啧一声，微微侧开些身子说：“他的喜好很浅显。感兴趣的无非是一些悬疑推理恐怖小说或者电影——很狗血的伦理电视剧也看，说是想欣赏一下，看看人类的智商下限到底在哪里。”
“但其实，他一天的大多时间都在睡觉。要不是住在一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晚上偷跑去哪里玩了。课上睡，课后也睡。难得清醒，也是趴在那里画画。”
他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画得那么抽象，也难为他能坚持这么久。”
“电影小说画纸……”陶培沉思起来，喃喃：“这还挺难找的。”
“大海是他最喜欢的。”
“海？”
张明焰点头：“他家是做货运生意的，毕业之后就去了海上，连学校给出的保研名额都拒绝了，义无反顾的没留任何退路。”
“你要真想送他什么东西，不妨看看什么海螺海星或者贝壳珍珠，他以前就爱收集这些，不然就是待在甲板上，望着海面一看一整天。”
海螺海星贝壳……
陶培眼睛一亮，瞬间有了主意，“我懂了，谢谢哥！”
“嗯，没其他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好！路上慢点！”
看着他这副欢快模样，张明焰唇角微勾，不屑一闪而过。
当然，齐舟会不会收下，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大少爷眼高于顶，从来只用鼻孔看人，可不是什么凡间俗物都能入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