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齐舟双手环胸,“不妨说来听听,让我汲取些灵感,编出一个你想听的答案。”
  齐舟还以为他该恼了,毕竟在他印象里,夏九不算一个很聪明的人。甚至在一些地方的表现,还透露出了几分好拿捏的傻气。
  “我倒还真有一个故事。”他的反应有些出乎齐舟意料,指腹摸着下巴,说:“你可能——哦不,应该说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他用一种肯定语气说出这段话,表情没怎么变,齐舟却敏锐的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夏九,颇有深意地说:“你这话,很有意思啊。”
  “哎呀,哪里哪来。”夏九忽得一拍手,清脆的一道声音,伴随他脸上洋溢起的笑容,让齐舟的正在运转的大脑骤然终止程序,仿佛刚才的所有异常都是错觉,都是一帧闪过的异常项。
  “真的只是故事而已。”他晃晃手指,“千万不要当真。”
  “……”齐舟弯腰,将有些松动的裤腿重新固定两下,说:“手电筒,带了没?”
  夏九看着他的动作,反应过来,劝道:“天还没亮呢,你等会儿再干活啊。”
  齐舟没答应,冲他招了招手。夏九无法,只能从腰间的腰带上取出手电筒,抛掷过去。
  “你随意。”
  “哎!”
  眼见他已经行动起来,光束摇摆着,照射在海面上,颜色如同鸽血。夏九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学着他将鞋子脱放到旁边,“我算是知道,你在基地里的时候,为什么这么难找了。”
  海面温度略底,夏九被冻地一颤,哆哆嗦嗦收回了脚。再看齐舟,正在离他稍远的海水中行走着,任由海水淹没了半个小腿,也没露出任何嫌冷的表情。
  他就知道,工作狂不能用常人的标准衡量。
  深吸口气后,夏九硬着头皮走过去,“我去,这也太冷了,你没感觉吗?”
  “那可能是你太虚了。”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个小本子,用特质的水墨笔在上面书写起来。
  距离三米,探测结果:安全。
  夏九看看一望无际的海面,涟漪在深蓝的微光下折出波光粼粼的鳞片,他伸了个懒腰,“要忙咯。”
  “知道就好。”他将纸笔收起来,“偷懒我会告状。”
  “哇,你也太不留情了吧。何况我哪里会偷懒?我是那种人吗?”夏九跟在他身后,“对了齐舟,你有没有好奇过一件事儿。”
  “没有。”
  “哎呀,多少给点面子啊。”
  “压根不好奇。”
  “没关系,我很好奇。”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说,潜江就是潜江,首领他们为什么要叫潜江极北呢?”
  “因为这是基地的最北边。”
  齐舟不怎么在意地回了句,实际关于这个问题,他在刚从宁如晦口中听到时,便有疑惑。
  这世界对地名的称呼还算严谨,嫌少有其他的别称出现。如果真与普通的潜江没有区别,也就没有必要再冠之‘极北’后缀了。
  “你这样说也算勉强能够解释,但。”他一顿,忽然将手电筒拿走,指向北边的海面,说:“你看。”
  光束在海面上跳跃两下,再移开,便没了目的地。
  “你刚才也看见了,再往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跨越的裂缝。没人知道它有多深,也没人知道它有多长,最后延伸到那里。”
  “就好像宇宙中出现了一把刀,将地球砍成两半。而事实也确实可能如此,地球的面貌已然变得未知起来,因为这个世界的科技已然不能支撑人类再飞上太空。”
  “所以我们暂且按照这个逻辑猜测。潜江为什么,没有尽头?”
  没有断层,没有下坠。潜江俨然与几十米开外的裂缝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情况。
  齐舟思索了两秒,答:“它淹没了那条裂缝?”
  “没人知道。”他说:“没人能够看见裂缝下是什么。我们凝视它,看到的永远只有黑暗。”
  “是它吞噬了潜江,还是潜江淹没了它,答案无从所知。”
  齐舟停下脚步,回头,半边侧脸反射着海面上的折射光,让他的表情变幻莫测、虚假不清起来。他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知道。”夏九笑笑,“你这人也就是看着好相处,仅此而已。”
  “但我要跟你说得不是这些。”他又问:“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些科员到底遇见了什么?——当然,我知道你不好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会带给我们什么。”
  齐舟看着他,半晌,溢出一声有意思地笑,“夏九,你不简单嘛。”
  夏九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神情看着不似做伪,说:“有吗?应该是你们太小看我了吧。我身边的好多人总以为我很天真单纯,哪怕我努力健身到这副体格,也只会把我当成一个傻大个。”
  “你这么快能看出来,也不简单嘛。”他用齐舟的话回击。
  齐舟摊手,“谢谢夸奖?”
  “你这人的本性还真是。”他摇摇头,“话说回去,你真不应该来这里。”
  “替我惋惜的话就不必了。”齐舟说:“紧着重点说吧,我耐心有限。”
  “我这可是在担心你,你怎么一点也不领情。”
  齐舟不再理会他,如所说的那样,继续向更深的海水中走去。
  “你!好好,我简而言之,长话短说行不行?”
  他紧跟上来,践踏出一阵阵浪花,凑在齐舟耳边说:“那道缝隙底下,有更危险的东西。”
  “星海连天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他们隐瞒的很好。让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道没有任何危险的裂缝,将它虚化模糊成世界的终点,天空的边际线。”
  “但其实,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污染源,远超过潜江、赫里墨、x-1,十六面骰这些目前已知危险最高的a级污染源。一旦爆发,整个地球将会荡然无存。”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不复清朗:“这里这么危险,本该不会有人踏足。但星海连天却派了一批最精锐的科研人员来这里,还能为了什么?”
  “他们要弄清缝隙的秘密,深挖里面埋藏着的东西。这是人类目前最大的威胁,如果实验成功,地球上不断滋生异变的污染源或许就可以得到遏制,是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齐舟张嘴,夏九再次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并不关心这些。也确实,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没必要操心地球的未来。”
  “但我们出现在了这里。”他说:“齐舟,我们现在就在极北。我们应该思考,科员的失踪,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你说得话很有道理。”齐舟拿出本子,向后退了三步,展开折页,“但我能认同的,只有最后一句。”
  “哗——”
  一段银白色的触须骤得从海面上冲出,带出的红色海水溅落在夏九身上,宛若血液。
  “刚才就要提醒你的,可惜,你没能让我把话说完。”齐舟摁了摁笔尾,在上面书写记录下:
  距离五米,探测结果:危险。飘带水母出现
  “这是飘带水母,一种还算温和的异变体。喜欢待在浅水区,靠漂浮捕食。本体是手掌心大小的透明水母,一旦受伤伤害,体型就会异变至300倍大小,开始攻击标记为敌人的目标——哦对,它还有一个缺点,比较记仇,”
  手指般纤细的触须攻击下来,夏九手上赫然出现一把寒冰凝炼成的冰刀,用力地砍击回去:“你不早说!!”
  “就当是练练身手吧。”齐舟又退了两步,避免海水也将他淋湿,何况夏九要是连这点危险都处理不了,也就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好意提醒两句,我个人非常不建议用冻结海面的战略解决掉它。这里比基地那边的情况要复杂一点,你身边现在还有两只——哦不,是三只飘带水母,一旦这样做,很容易激怒它们。”
  夏九暗暗咬牙,又硬抗下了变异水母的一击。一道空灵的怒吼声从水面下传来,夏九连忙问道:“它在哪儿?!”
  齐舟却答非所问:“先回答一个我很好奇的问题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夏九一愣:“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刚才说得那段话很可疑吧。一个小小的游巡副队长,居然会知道这么多秘密,硬要说自己身份简单的话,未免也太蠢了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舟侧身,一道海水闪过,差点溅到他身上,说:“我给你60秒的时间自证清白,看到那边的首领了吗?我可不保证自己有张严实的嘴,所以你最好别在用这种漏洞明显的话应付我。你不是知道吗?我不简单。”
  夏九居然还能分心过来骂他:“齐舟!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危险,分享情报,你倒好!还怀疑起我了!”
  “我看你是运动神经太发达,连基地守则的最后一条都忘了。永远忠于基地,忠于首领。”齐舟用笔尾敲敲太阳穴,“我这人不够聪明,判断不了。不如叫首领听听,请他老人家辨认一番如何?”
  “你简直欺人太甚!!”
  “友善提醒,时间来到最后四十秒了。”
  夏九后槽牙都要咬烂了,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恨不能把齐舟整个人烧死。与他缠斗的异变水母更是不折不休,扬着触须又要抽打过来。
  他心一横,口中飞速念过听不清的词句后,双手紧握冰刀,用力地插入海中。
  刹那,猩红色的海水凝结成冰。以夏九为范围,形成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形冰场。他在冰面上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了被冻住一半身体的飘带水母。
  右手比枪,瞄准水母。而后“砰——”的一声响起,水母被冻成块冰,又碎裂成千万冰块,消融在海水中。
  齐舟毫不吝啬夸奖,“速度不错,很有效率。”
  “你们没事吧?”
  沙滩上,宁如晦的声音飘荡过来。
  夏九一字一句:“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