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宵今天的任务是给玉米地除草,这活干起来比挑粪轻松,就是面积比较广,平时至少得好几个人干,李有德却只安排了他一个人。
  明知道贺宵腿受伤了,还安排这种需要他一直蹲着的活,甚至还恬不知耻跟贺宵卖好,说自己给他安排了个轻松活,简直就是拿人当傻子一样。
  楚唯觉得李有德这个名字起得非常不好,就他这种毫无底线的坏蛋,应该叫李无德才对。
  楚唯心里抱怨着,到了玉米地又问贺宵:“我刚忘了问你,你的腿怎么样,已经完全好了吗?”
  贺宵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只是皮外伤,多亏了你的药。”
  楚唯高兴地摆摆手:“不用客气,能帮到你就好。我跟你说,等会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了,你就休息,除草的活你交给我,我一定能帮你干完。”
  贺宵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质疑道:“你觉得自己能行?”
  被他小瞧,楚唯很想挺直腰板告诉他自己行得很,只是看着那一片片的玉米地,他又变得毫无底气:“也许,大概,能行吧?”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贺宵吐了吐气,无所谓道:“你看着干吧。”
  他叫楚唯过来,本身就是为了报答他对自己的帮助。
  这人就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他也不会说什么。
  楚唯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干,这么大的面积,他一个人的确干不完,但能跟贺宵分担一些,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拔草比挖地挑粪这类活要轻松一些,不过那只是对村里人来说,楚唯缺乏干农活的经验,今天出门时也忘了带手套,没干多久,手心手背都被玉米叶子割了很多口子。
  日头晒人,身上的汗水顺着手臂落进伤口处,真是火辣辣的疼。
  楚唯疼得想哭,把手放到嘴边吹了吹气,贺宵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楚唯下意识把手藏在背后,冲着贺宵笑了笑:“我干活慢,你别嫌弃。”
  贺宵看着他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没说什么,默默脱掉了自己的手套,随手一丢,手套便落到楚唯跟前。
  “戴上。”
  贺宵的手掌比他的手掌要大,手套戴在楚唯手上空荡荡的,好几个拇指处都磨了洞,手指稍微往上顶一点,就从洞里跑了出去。
  楚唯一点不嫌弃,将手套调整好,笑眯眯道:“谢谢,我那有新的,改天送你两副。”
  贺宵的手套烂是烂了一点,但是不影响楚唯干活,跟刚才他那慢吞吞的动作比起来,这会儿效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贺宵忍耐力强,早已习惯了各种状况,光着手弯着腰,几个起伏间,就将脚下这块地的野草拔了个干净。
  浓密的汗水打湿了楚唯的衣裳,这时候的衣服料子大都不透气,沾了汗后就紧紧贴着肉,楚唯不舒服的解开了两颗扣子,突然又跟想到什么似的,慌忙扯下手套摸了摸自己的裤兜。
  贺宵不知道他又有了什么麻烦,拧着眉望向他时,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两个金色锡纸包着的东西。
  “还好没化。”楚唯松了口气,剥开锡纸将里面巧克力放进嘴里,苦中带甜的滋味很快就在嘴里蔓延,连带着劳动的疲惫都减轻了些。
  他看着贺宵,将另一颗巧克力递了过去,甜滋滋道:“这是我从城里带来的酒心巧克力,可好吃了,你也尝一尝吧。”
  贺宵没见过什么也没听过什么巧克力,从外表看,应该是哄小孩的吃食。
  “不用。”他语气冷硬,瞥了一眼就继续干活。
  好心分享,贺宵却不领情,楚唯哼了哼:“你还嫌弃上了,这玩意老贵了,别人想吃我都不乐意给呢。”
  干活的时候体力消耗太大,楚唯每天都要带点吃的在身上,就算不顶饿,也会让肚子舒服点,而且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人的心情会连带着开心许多。
  平时吃点小零食什么的他都偷偷摸摸的,不分享,怕别人觉得自己小气,分享吧,他又确实舍不得。
  杨柳村这边实在太偏了,离这最近的地方是公社的供销社,步行的话大概一两个小时,一天活都干不完,谁没事会去那边晃。
  物质的稀缺使得曾经出手阔绰的楚唯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吝啬鬼,换成别人,他才舍不得把巧克力分享出来呢。
  贺宵被他这话气笑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稀罕。”
  听到他这凶巴巴的语气,楚唯撇撇嘴,不太开心,有点委屈地软绵绵道:“可我就想给你吃。”
  他清亮的眸子水汪汪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可怜的样,这一刻,贺宵觉得他手里捧的东西东西不是巧克力,而是一颗赤诚滚烫的心。
  自己要是不吃他的东西,恐怕会内疚得几天都睡不好觉。
  贺宵心中一阵狂跳,拿过巧克力故作不耐烦道:“你真烦人。”
  他将锡纸剥开后,略带嫌弃地问:“长得跟煤球一样,能吃吗?”
  也是难为他把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到一起。
  楚唯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迟疑片刻,贺宵将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楚唯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很怪。”贺宵嚼了嚼,一口咽下,实话实说,“有股酒味,又苦又甜,里面还很黏。”
  化开之后甜腻腻的,是他不喜欢的味道。
  楚唯跟他解释:“可能是你吃不惯,酒心巧克力都是这个味,像我就觉得它吃起来很香。”
  楚唯很喜欢吃这个,不然下乡的时候也不会买。
  贺宵垂眸问他:“多少钱?”
  楚唯没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好奇,老老实实回答:“一斤得好几块,比肉还贵呢。”
  贺宵脸色白了白,比肉还贵。
  这下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农村人和城里人的差别了。
  他背过身去,语气又变回了那样的冷漠无情:“糖和药,你算算一共多少钱,到时候我一起给你。”
  楚唯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脸颊鼓了鼓,被贺宵阴晴不定的性子气到:“两瓶药二十块,一颗糖五毛,零头我给你抹了,你给二十块就好。”
  贺宵转过身来,瞪直了眼:“你当我不懂行情呢,那药哪有那么贵!”
  楚唯气上头也不怕他了:“药不值几个钱,但你伤了我的心,要赔我精神损失费,二十块都便宜你了。”
  贺宵眯了眯眼,咬牙凶悍道:“算计到我头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楚唯把手套一扔,往地下一趟:“我确实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吧。”
  贺宵:……
  遇到对手了,明明长了这么一副漂亮的面孔,却偏生做出这么无赖的事。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是不是?”
  楚唯呵呵两声,阴阳道:“怎么会呢,你多厉害的人啊,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刚才还说不会恩将仇报,现在就对我凶得不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要动手就动手,反正我在这里无依无靠没人疼,不会有人替我做主,打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我碍你的眼。”
  他那嘴着实厉害,贺宵听得恨不得拿什么东西给他堵上。
  正想着该怎么办,却突然神色一凛,低低地喊了声:“楚唯!”
  听他放软了语气,楚唯凶巴巴道:“干嘛?”
  “别动。”贺宵的语气低沉又严厉。
  楚唯直觉不妙,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头顶瞧了瞧,只见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条通体乌黑的蛇正盘成一团,冲着他“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这种视角的恐怖程度,简直难以言喻。
  蛇可以说是楚唯最怕的一种动物,光是看到它的图片,他都能吓得双腿发软,更别说在这样的情景下和它碰上。
  恐惧直冲天灵盖,楚唯头皮发麻,眼前一黑,差点没吓晕过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发挥出了惊人的爆发力,尖叫哀嚎着从地上爬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贺宵背后。
  贺宵动作很快,那蛇轻轻一动,他便将随身携带的弯刀掷了过去,他的手法毋庸置疑,又快又准,力道还大,一刀下去,那蛇就头身分家,除了蛇身还摆动了两下,再无半点别的反应。
  将蛇解决掉后,他突然神色一僵,侧目扫了一眼,就见刚才还在耍无赖的人,这会儿已经跳到了他背上,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缠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快把它丢开,丢开,啊,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楚唯俨然已经忘了刚才两人还在吵架,这会儿紧紧扒拉着贺宵,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才好。
  贺宵额头上的青筋突起,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已被他摔出几里远了。
  算了,他忍。
  “你先下来。”
  楚唯看了看断成两截的蛇,又见贺宵表情臭臭的,便不情不愿从他身上下来,顺道往后退了好几步。
  贺宵顺势将蛇头踢开,蛇身用草绑住,拎远了些。
  “不行不行,再远点。”
  那蛇头就这样大大咧咧躺在地里,偶尔还渗点血出来,看得楚唯既恶心又害怕,胃里翻江倒海,捂着眼背过身去,挥手让贺宵赶紧处理。
  贺宵抿了抿唇,将蛇头又踢远了些。
  楚唯手指松开一个缝,悄悄看了一眼,还是觉得不妥。
  又怕贺宵觉得自己烦,咬着红润的嘴唇,涩声道:“好哥哥,我真害怕,你别逗我了行不行,我真不想看见它。”
  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哽咽,与刚才伶牙俐齿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泪光盈盈的样子无端激起人的保护欲,让人忍不住怜惜。
  那一声好哥哥,叫得贺宵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一样,痒得人想要去狠狠挠一挠。
  “城里来的就是麻烦。”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又嘀嘀咕咕道:“长得像狐狸就算了,连性子都跟狐狸精一样,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嘴上抱怨,贺宵动作却一点没停,不仅将蛇头踢到楚唯看不见的地方,还捧了土将它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问:“行了吧?”
  语气颇为无可奈何。
  楚唯嘴角上翘,若无其事地竖起大拇指:“非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