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广播器里冰冷的女声开始呼叫：
【请27号患者到3诊室就诊】
听到叫自己，林九飞快进了诊室。
关上门，外面大厅的喧嚣远去，木桌后面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抬起头，林九微笑道：“医生你好。”
伊森主任看起来很年轻，白大褂的襟扣一丝不苟，性感又禁欲：“林九是吧。”
林九点头，坐到了他的对面。
伊森的五官很冷，如同精密的仪器调出来的黄金比例，左右对称得可怕，在林九对他致以微笑之后，他也笑了一下。
那笑容完全对称，绽放在他的脸上，俊美中透出丝丝僵硬和邪气。
林九没有从那一抹笑中汲取到丝毫温暖，反而觉得汗毛倒竖。
精神病院的医生也不容易，他想。每天面对那么多精神状态不好的患者，却还要强颜欢笑。
但他不知道的是，伊森此刻的笑容无比真挚，见到林九，他那情感匮乏的大脑，不可遏制地溢出名为愉悦的情绪。
他微微扬起脖颈，银框眼镜内的瞳孔一伸一缩，嘴里的牙齿已经开始分泌将猎物绞杀的毒液。
他含混地吞咽一口唾沫：“有什么症状？”
伊森主任说话时有些奇怪，任凭林九再怎么去看，也瞧不见他的舌头。
一直盯着初次见面医生的嘴看，未免有些不礼貌，林九挪开视线，把自己这些时日的症状统统说了，真假参半，在自己意淫室友的这一点上着重造假。
伊森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这是非常典型的妄想症前期症状，需要长期治疗。”
林九一愣：“长期？需要多久呢。”
“这个要根据你的治疗情况而定，每个人都有个体差异，如果你决定治疗的话，可以先去抽血，我需要评估一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伊森说得振振有词，搭配上他的熟男靠谱形象，看起来十分让人信服。
林九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抽血……精神病可以从血里看出来吗？”
伊森道：“只是先验证一下，你究竟是精神出了问题，还是脑部发生了器质性病变。”
林九恍然大悟，他配合道：“去哪里抽？”
一般医院都在体检大楼抽血，但林九并不清楚这些流程。
因此见到伊森从桌下拿出抽血用的试管和橡胶皮套时，他还在感慨：
终于不用再去找科室排队了，这对他这个小白来说，实在是太友好了。
夏季穿的白色t恤没有撩袖子的必要，因此十分方便抽血，林九规规矩矩地伸出手，手臂搭在冷冰冰的桌面上。
他还没有打过针，不知道会不会很疼，因此有些紧张，目光不敢落在手臂上，于是控制不住地四处转悠，最后定格到墙上张贴的无偿献血温馨小贴士。
【血站对献血者每次采集血液量一般为200ml】
【最多不得超过400ml】
【两次采集间隔期不少于六个月】
林九是九漏鱼，对ml没有概念，对人体有多少血液也没有概念，他正要继续往下看那张温馨小贴士，只觉得眼前一晃，上面的那三行字变了。
他重新看了一遍。
【血站对献血者每次采集血液量一般为2000ml】
【最多不得超过4000ml】
【两次采集间隔期不少于六个小时】
他眨了几次眼，上面的数字没再变化，看来他刚才又幻视了。
“我需要抽多少血呢？”他问。
“不需要太多，两千就可以。”伊森道。
“好的。”林九挺直腰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冰凉的棉签在他的臂弯缓缓涂抹，伊森的指腹轻轻揉按他的皮肤，正在寻找他的血管。
青色的血管被揉弄得微微鼓起，针尖刺入皮肤的那一刻，林九看见伊森的喉结滚了一滚。
或许是穿着白大褂太热，一滴亮晶晶的液体顺着伊森的下颌滑了下来，林九抬眼去看，伊森快他一步用洁白的袖口拭去那滴液体，顺便揩了揩嘴角。
他的鼻翼翕动的频率太快，林九甚至听见了空气流动的声音，他关切道：“伊森主任，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整整五年没有吃到一顿像样的好饭，伊森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拼命吞咽自己的口水，争取不当场露出獠牙：“没事，我很好，只是有点饿了。”
林九哦了一声，看了看时间，确实已经到了饭点。
等抽完血，他需要去吃一点好的东西。
想着想着，林九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伊森主任用的针管好大，才抽了没一会儿，他已经觉得有点头晕。
原来献血是这么难受的事情，林九垂眸，睫毛懒懒地低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血液汩汩地涌出，伊森鼻尖缭绕着那美妙至极的气味，他快要幸福得晕厥，就连这张人皮的生殖器官，都开始缓缓起立。
原来这就是人类表达极度高兴的方式，它想。
那么美好的东西，就应该用牙齿深深嵌入，直接从体内汲取，口感鲜美，直达灵魂的高潮。
但那是不行的。
不能让眼前的人类发现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不然就会面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境。
伊森还在计划着自己的一日三餐，林九已经脸色惨白，几近虚脱，那一盆血的刻度早就超过2000ml，伊森却没有停下。
它很清楚，林九没有那么脆弱。
它可以一次性放干他体内的所有血液，反正会很快再生。
林九眼前冒出密密麻麻的金斑，后背全是冷汗，他逐渐喘不上气，耳边嗡嗡的全是自己失衡的心跳。
“想吐……”
用气音说出这句话，林九捂着嘴干呕几声。
总算在他丧失意识之前，伊森拔除了针管。
血液停止流逝，林九撑着桌面想起身，刚一站起，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膝盖和地面的磕碰迟迟没有传来，伊森扶住了他。
外界的声音像笼了一层雾，医生的嗓音朦胧蛊惑，低声道：“献完血虚弱是正常现象，我正好下班，送你回去。”
一身的血几乎要被抽干，林九无力地趴在他身上，顺着伊森的臂弯往地上滑：“谢，谢谢。”
本就瘦弱的青年苍白得一触即碎，伊森琥珀色的瞳孔凝视着他，单手解开一颗纽扣，双手揽过他的腿弯和腰，把人抱了起来。
一条从中间分叉的，不属于人类的舌头从薄唇里缓缓爬出，亲昵地快速扫过林九的耳垂：“好好休息，亲爱的。”
人类会用‘亲爱的’，来称呼自己喜爱的人和事物。
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老公老婆，亲爱的小猫小狗。
伊森想，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就是林九。
没有一条蛇不爱自己的食物。
林九只晕过去了一小会儿，再醒来时，正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在移动。
一次性失血接近3000ml，寻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但他只休息不到十分钟，就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回神，发现自己被身后的人搂着坐在电瓶车上，腰间的那只手勒得很紧，手掌很大，一只手横着，完全盖住了他的腰腹。
林九闻到了一股消毒水气味，转过头，和伊森琥珀色的眸子对视。
晕过去之前，他依稀听到伊森说会送他回家。
“亲爱的，你醒了？”
伊森比他高出很多，这个姿势坐着，林九完全是被圈在怀里，他的大脑还不太清醒，懵懵地想：
病情果真越来越严重了，竟然听见第一天认识的精神病院医生叫自己‘亲爱的’。
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