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醒来了?”桑安提着裙边,急匆匆的走进黛玉院子,看着肃立在院门边发呆的点酒焦急问到。
  点酒哽咽的摇了摇头,歪身靠在墙壁上,单手掩面无声的哭泣。
  只见院子里三三两两的站着一众穿着白衣素缟的丫头婆子,个个面色凝重。
  事情要从四天前说起,彼时顾家父子已离开扬州前往京城十余日了,在他们走后的第三天,姑苏老宅那边的族亲就已经派人来到了扬州林家。
  那时林家老爷林如海已经奄奄一息,卧倒在了床上,全凭一口气吊着,只为等待着京城贾府的人到来。
  无奈京城到扬州遥遥千里,林如海害怕苦等无果,只得先修书一封,委托黛玉之师贾雨村代为传达。
  也是那时,林家因为姑苏族亲的到来乱成一锅粥了,尽管林如海对林家资产早有分配,也耐不住老宅的狼子野心。
  啪,一七旬老者将手中的册子愤怒的丢在地上,指着堂下的林家管事林辰,气喘吁吁的说到:“亏空?真是笑话,诺大的林家怎么可能账簿亏空!”
  正厅一侧,另一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闻言,大惊失色,快步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账册,一一翻阅。
  林正越不可置信的看着账册上的赤字,转身回到原处,将册子递给自己的父亲林如平:“父亲,你看。”
  林管事跪在地上,内心凄凉无比,老爷尚还在人世,这些人满口仁义之人,居然就敢打着替林家祖宅管理家财的名号,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族老若是不信,大可请人去栖子堂询问老爷,林家的大小账簿皆有老爷亲自盖章确认。”
  林管事看着那行人的做派,讥笑不已,站起身来,扫了扫衣摆,拱手说道:“小的还要去服侍老爷汤药,几位若是无其他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完,林管事便转身离去,走到正厅外的游廊处,林管事朝身后正厅的方向轻蔑的看了一眼,招了招手,唤来重云:“可知会了姑娘那边?”
  “已经差人去了,刚刚点酒过来说姑娘那边已经知晓了。”
  林管事点了点头,朝栖子堂走去:“走吧,这边叫人好好伺候着,免得落人口舌。”
  会客厅内,林正越看着那个林家管事这般态度,气急败坏的对着族老说到:“老爷子,您看看他那态度,简直目无法纪,根本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林如平翻了翻账册,闭眼将其合上,猛地吸了口气,睁眼狡黠看向族老:“看看这账册,怎么的,该不会林如海死了,还得族中贴钱办丧事吧?”
  族老看着进来添茶的小厮没有说话,待人走后,呵斥道:“胡说什么!”
  “呵。”林如平端起茶盏,拿起盖子撇了撇,轻轻一吹,品了品,挑眉盖上盖子,将茶盏放在手边的案上,感慨的说到:“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味醇气香,是今年的新茶,账簿上亏空的如此厉害,还能用新茶待客,我这族弟怕是颇费了些气力了。”
  林正越在一旁听着,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的到处乱瞟,起身,悄咪的出了房门,不知往何处去了。
  族老见此也没有多言,对着林如平说道:“我们是代族中前来探望,并后续代为处理林家后事的,不要多生事端才好。”
  林如平不置可否,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装。
  栖子堂内,顾有枝等各处管事的都候在院内,见林管事从庭院一端走来,几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说到。
  “前院那边如何了?听说他们查了账?”
  “简直荒唐,老爷还在呢,居然都敢查。”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
  林管事安抚地看着众人,淡定自若的说道:“无妨,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料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院子一应管事听闻,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实在没有办法,现在老爷倒下了,姑娘又主不了事,好在老爷安排了林管事代为处理大小事务,不然就依照现在这个情形,还指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大家也都别在这儿守着了,各自回到岗位,约束好手底下的人。”
  各管事点着头,三五一群的,应和的出了院子。
  林管事见人都去的差不多了,看着顾妈妈问到:“姑娘还未出来?”
  “进去一个时辰了,也不吃东西,怎么劝都不听。”顾有枝摇着头,语气略显疲惫,这几日因为老爷的事情,姑娘整个人都恹恹的,她和王嬷嬷都不放心,每夜都是轮流守着,就怕这孩子倒了过去。
  林管事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皱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劳烦顾妈妈将姑娘请出来。”
  顾有枝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月揽,两人一道在林管事的引领下,进了老爷的房里。
  绕过隔断用的四扇雕刻着山峦叠翠的白玉屏,三人一入内,便瞧见黛玉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卷,轻声的念着。
  林如海靠在枕上,嘴角含笑,眷恋的望着她。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响,林如海抬眼看去,便见林管事三人从屏风后走近,于是轻轻抬了抬放在床沿边的手,示意黛玉。
  黛玉一瞧,止住了声,转身望去,看着顾妈妈嫣然笑了起来。
  顾有枝上前,看着朝她笑着的黛玉,错愕看向林老爷。
  就见林如海朝黛玉欣慰的点了点头。
  林管事见此,跟顾妈妈对视了一眼,两人均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不可置信,看来林老爷没少对姑娘下功夫,皆朝床边俯身行了个礼。
  “起来吧,无需多礼。”
  看着坐在跟前的黛玉,轻声的说:“跟着顾妈妈下去吧,听话。”
  黛玉咬着唇角,微微低头。
  顾有枝见状,朝林老爷福了福,就走到黛玉面前蹲下身来,握着黛玉微凉的双手,缓缓说道:“好姑娘,咱们先去外面吃点东西,就在栖子堂,不出去。”
  黛玉双手微微颤抖,抬眸看了一眼顾妈妈,又迅速低下眼眸,眼眶通红。
  到底还是个孩子。
  “再说了,也让老爷休息休息,养养神,好不好?”顾有枝商量的看着黛玉。
  林如海在一旁看着,适时的开口:“跟着顾妈妈去吧,待会儿再给爹爹念书,你不是还没读完吗?”
  黛玉将手里的书放进父亲手里,看了看顾妈妈,顺着顾妈妈的手起了身来:“那爹爹你等我。”
  林如海摩擦着手中的书卷,恋恋不舍,点头应和:“嗯,去吧。”
  林管事见顾妈妈扶着姑娘出了门,上前将房门关上,朝老爷走去。
  林如海虚弱地卧在床头,左手握拳抵在唇边,隐忍着低声咳嗽,因着黛玉在,他一直强撑着精神,现在卸了力,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族老那边怎么说?”
  林管事倒了杯水,扶起林老爷,仔细的伺候:“怕是这会儿正怀疑账册作假,我安排人在外面守着。”
  喝了水,林如海仰头看着宝蓝色的帐顶,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想我这一生也算是小有成就,上对的起朝廷,下对的起周遭百姓,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这女儿,还想着家中族亲有所依傍,谁成想竟是这般。”
  “幸而顾妈妈高瞻远瞩,及时提点,否则不敢想象现下会是何场景。”林如海偏头看着林辰庆幸的说到。
  林管事点头:“也算是防范于未然了,没有太过被动,算了算时辰,估摸着京城那边还有四五天才回到。”
  “府中可都安置妥当了?”
  “已经安置好了,事后除了随姑娘去京城的,剩下的这些家仆都将去镇江。”林管事说着,迟疑的看着林老爷,“这座宅子当真要变卖掉?”
  林如海看着放在手边的书卷,他现在连执笔拿书的力气都没有了,听着便点头说道:“卖了吧,留下也是个事端,不如趁早了解。”
  林管事听完便沉默的待在一旁,看着林老爷闭眼呼吸不稳的抚摸着手边的书卷。
  “姑娘来,喝点参汤。”顾有枝端着汤碗,捏着勺子轻轻吹了吹,递到黛玉嘴边。
  黛玉看着眼前的汤水,无力的摇了摇头。
  月揽和桑安站在一旁,见状急的不得了,这不吃东西怎么可以?
  顾有枝将碗递给桑安,起身将黛玉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慰着。
  感受着怀里一颤一颤的动静,顾有枝此刻只能无声的陪着她,父母弟兄接连离去,这种悲痛放在一个十一二的小姑娘身上,这是多么的残忍。
  黛玉宣泄完情绪,哽咽的抬头,眼里的泪水珠子似的掉落,愤怒的说道:“那些人来干什么,可是觉得我爹爹要去了,就要随意拿捏我来了。”
  顾有枝连忙劝解道:“哪有的事,老爷还在呢,他们岂敢造次”
  “不敢?我看他们巴不得这个家早点完了才好,好任由他们随意嚯嚯。”说着黛玉便仰头,不屈的抽泣着,像一只孤傲的天鹅。
  “难怪前些日子里,妈妈你们整日的忙东忙西,这些蛇鼠一窝的东西。”
  顾有枝看黛玉宣泄的差不多了,及时制止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姑娘,又何必跟他们置气,当心气坏身子。”
  黛玉扑倒顾妈妈怀里:“我哪里是为了这些啊,明明爹爹还在呢。”
  一时间,屋内尽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